屋子不大,却有两个人影。
一个像是死了许久,不知靠什么手段将尸身留到了现在,痛苦的面容熟悉至极。
正是方朔。
他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薛瑜忍住没有退后,躲开另一个拿着佛珠起身抢夺她手中火折子的人影,“你做什么?!”
“他不会放过你的。”林妃一身僧衣,俭朴清瘦,脸上却带着古怪的笑,“小丫头,你什么时候来陪我?”
薛瑜一惊,想要捂她的嘴,却被她躲过了,“胡说八道什么?”
林妃吃吃笑了两声,像是在笑她装模作样。
薛瑜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曾经她问起兽群时,听到的答案含含糊糊,说是钟昭仪里应外合放猛兽上山。但薛琅是钟家的希望,他们根本不该、也不敢拿薛琅冒险。只有一心为儿子扫除障碍的林妃,干得出来这种事。
她早该想到的,方朔能被太平道找上门,离皇帝最近的、他的青梅竹马林妃怎么可能跑得了?她的推断没错,只是那个宫中行方便的人错了。
常淮他们的暗示其实很委婉,德妃那时候被禁足,严格来说,根本接触不到人,能做到的,只有还曾经专门去山下设宴的林妃。那时候林妃手里缺人,没有可以依仗的太医令,眼看她脱控,借此机会除了她,同时通知了方锦湖上山,正好借势换人。
流珠曾转述给她的所谓“她倒霉”,或许林妃并不是怕她死,而是怕横插一手的小林氏搅乱局面,暴露了林妃的下手。
薛瑜从未这么庆幸过,当时身边还有流珠,还有侍卫,还有秦思帮忙。她是真的相信过林妃暂时和她站在了一条线上,不会下手害她。林妃的确不会在日常中下手,因为她想把自己摘出去,但她也不会放过好机会。
薛玥在她的生辰宴后不久发病的事,突兀地闯入薛瑜脑海。她握紧拳头,“阿玥的病,也是你做的?”
“宫奴之子,也配让你关心?”林妃的神志似乎清楚,又似乎不清楚,夺取火光失败,干脆席地而坐,半点不再讲究,“不过也对,她是代你受过,你当然关心。他看重你,不就是因为你没得病?”
薛瑜心底一片冰凉。
林妃手里有一点毒药,原剧情里,皇帝缠绵病榻也有了答案。
生辰宴上的菜没有动多少,皇帝离开前让人赏了些东西给菡萏院,其中之一就有她那时候很喜欢的点心。
林妃当初真的想要她去死。
“你想要我死?”
薛瑜听到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她其实心里没有那么惊讶,两人的交情也只限于曾经林妃逼她低头,后来她把林妃绑上战车,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冷静,却有了些裂纹。
林妃坐在地上,猛地将佛珠扔了过来,声音嘶哑崩溃,“我也不想的!都怪你,都怪你!我想过好好对你的,想过好好留着你的,我把定亲的日子都看好了!”
她的激动忽然止住了,低声喃喃,“但你运气太好了,我只想留你一下,就一下的……你那么辛苦,换个方式,不是轻松得多吗?我是为你好的……”
薛瑜听懂了她的话,到现在,林妃似乎仍觉得让她嫁人是她该感恩戴德的事。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薛瑜只觉得讽刺,“那你做到贵妃,轻松么?你难道不知道,手心向上的日子不好过?要是你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努力,是为什么?”
林妃脸色暗沉下去,面皮像被薛瑜的话撕了下来,血淋淋的。
她不轻松,一直都不轻松。
薛瑜不想和她纠缠这个话题,疲倦的大脑有些乱。
林妃和方朔被抓到一起关起来,皇帝会不知道她的身份吗?
皇帝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知道了,却没有瞒着她他知道的事实,也没有阻止她接触朝臣、接触林妃。所以是知道她是女子后默认,还是缺少继承人后的无可奈何?
薛瑜本以为回京后的储位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如今站在冷寂的清秋宫,背后却一阵阵的发冷。
仔细想想,皇帝说立储,却没有说要立谁。自古传承都重视血脉、重视男女香火,皇帝会能免俗吗?
若她这个呼声最高的人不是皇帝如今确定的储君人选,她的返回,和史书上的藩王入京被剪除羽翼,有什么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薛瑜想要先下手为强。她这样的身份,对新君和现在的君主都是个威胁,要保命,只有用非常手段。
她有兵,有支持的臣子,方朔已死,知情的方锦绣疯了,钟南嘉不会乱说话,方锦湖一定程度上是站在她这边的,除掉林妃和皇帝,她的身份就永远是秘密。
仔细算算,弑君禅位的事,她做起来居然还有几分可能。
但是……
薛瑜闭了闭眼。
她的羽翼已成,是在皇帝放任和信任之下成长起来的,若没有皇帝的放权,她怎么也走不到现在这一步。
皇帝提到林妃的淡漠,封宫圈禁林妃的行为,他曾经对她像父亲一样的温和笑骂,来之前的老小孩似的坚持要征战……一幕一幕在薛瑜眼前闪过。
她不信利益面前的人心,但,她想赌一次。
没有血脉、不是男儿……这都是她的劣势。但她才是皇帝一手教出来的继承人,糅合他的理想的储君候选,不是吗?
薛瑜艰难吞咽了一下,将砸落身旁的佛珠扔还给林妃,转身欲走,走到门槛前,鬼使神差地回头,定定看了一眼痴痴的林妃,“你养了我十几年,一点情分也无?”
她说不清心口的不甘和委屈难过,到底是因为皇帝,还是因为林妃,但问出了口,她只觉得轻松。
林妃捏着佛珠,怨恨地仰头瞪着她,咬牙切齿,“你以为我没有吗?你这个怪物,从小就是个怪物!哪里像个孩子!我想培养你,想亲近你,你根本不在意,顶撞我,悖逆我……情分?是你先不把我当母亲,我只能用教训怪物的办法教训你!”
林妃声嘶力竭,薛瑜皱了皱眉,她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觉得这不过是林妃在推卸责任发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以后,你好自为之。”
薛瑜关上了门。
走出清秋宫,陈关等人迎了上来,看着薛瑜难看的脸色,心底直打鼓。还没说什么,就听薛瑜轻声吩咐,“让人去驿馆守着十二,生人勿进。叫醒跟回来的女兵,随我一起去宝德殿。”
不是刚从那里过来?陈关心底疑惑,对这两项吩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着薛瑜透着肃杀的脸,还是点头应诺。
薛瑜重新站在宝德殿门前,仰头看了看匾额和金色的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