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了火器需要的配比,也口述了制作过程,但是进一步研究和调试比例,都交给了后面的匠人和军人来做。看这个保护的谨慎样子,看来,他们的确把她的反复警告和提醒听了进去。
估计是为了保密,借阴天掩饰声响,之前下雪的时候听到过“闷雷”声,今天才是第二波,薛瑜也不太清楚研究进行到哪一步了。
军中动作很快,在京郊选到的这么一处保密试验场,除了吵了些之外,目前薛瑜还没看到弊端。
风从山谷中打了个弯,吹出淡淡的硫磺硝烟味道,薛瑜换了马,与许袤一起,被亲卫和引路的兵卒护着往高处走去。
“嘭”
又一声巨响,这次的声音不比在京城和路上听到的声音,仿佛就在身边炸开,震耳欲聋。薛瑜摸了摸照夜白的脖子安抚住被惊到的马匹,身边跟来的人骑的马大多也都被吓了一跳,嘶鸣阵阵。不光是马,连亲卫们都满脸警惕,人墙紧密地围在薛瑜身边,生怕出事。
“不必惊慌,是我们的东西。”薛瑜没有再多解释,往前走,远远看到站在崖边俯首看向底部的中年人,一身甲胄未卸,紧紧盯着下方,连有人来了都没注意。他身边蹲着的人,穿着打扮和山下见到的那些人有些像,应是分了多个位置在记录数据。
带着许袤到处跑还有一个好处,薛瑜能再见多一些人,权限也被放得极大,随手从将作监带出来一个千里望,不过是小事一桩。
薛瑜没打扰早到的陆将军,拿了望远镜从崖上往下看。
过去这个山谷是什么样子她不清楚,但现在下方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土坑,丝毫看不出植被存在过的痕迹,就好像被重火力犁了几轮似的,从未完全散开的烟尘里,露出翻开的土壤,焦黑的大坑和碎裂的木盾、铁盾、石块的碎片到处都是,或许是摆在原地用来测试的稻草人身上火苗未灭,远远抛飞出去,怎一个惨字了得。
崖上很安静,只有呼吸声,爆炸的余波过去,嘀嘀咕咕狂热地做记录的匠人的声音骤然响起,“石墩、木盾、铁……啊,下一个是第十三号比例……”听起来就像科学狂人。
匠人的声音惊醒了旁边的人,他一回头看到身形单薄的少年人,先看了一眼背后的许袤,拱手向薛瑜施礼,“臣陆恪,拜见襄王殿下。”
“小王来迟,教陆将军多等了些时候。”薛瑜指着下方,“不过,看着这些小东西,应当也不至于无聊?”
一开口,陆恪就听出了襄王与去年送千里望时的不同,变得更乐于掌握节奏和局势。
这是好的变化。
皇帝倾向于哪位皇子,对守将来说,在正式登位前并不重要,但是不管哪位,进攻性都是加分项。强势的未来君主,不会让武将担忧,反倒会点燃热血。
299. 战争计划(二更)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
陆恪笑着接过话头, “还没谢过殿下研究出的各项东西,千里迢迢送到止戈,让日子过得舒服了许多。今年马都多怀了十胎, 有粮草, 有肉吃!今年狄罗再来挑衅,非得端了他们老窝不可!”
金黎边境的对峙, 给齐国边境线减轻了很大压力,连骚扰和窥伺都不常见了。但一旦迎来骚扰和进攻, 齐国边境线的将士们也并不畏怯就是了。水泥加固、粮草准备、军械更迭、疾病治疗和培训等等,都是增加战力的事,而这些背后都有着襄王的影子。
“那都是我该做的。”薛瑜挥挥手,止住这个夸夸话题,“陛下召将军返京, 此事交于我来与将军推演,若小王哪里判断有误, 还请将军不吝指出。”
陆恪神色一正, 看过皇帝手谕, 才行了个军礼,“臣自当从命,请。”
薛瑜听出了他对自己的些许不服气,从命建立在皇帝的命令上。在军事上她的确没有打过漂亮的仗,基本也是在学习途中, 被怀疑也正常。
火器研究还在继续, 陆恪的返回既是辅助测试,完成火器在战场中的假设判断,也是来亲眼见证火器的威力,对保证新计划的杀手锏心里有底。薛瑜过来本就是来接他的, 在爆炸声中,两人一起下山。
刚进四周清理干净的营帐一会,守在门前的陈关就听到里面的震惊喊声,“出击?!”
上一次出征,还是十一年前,陆恪不自觉攥紧了手,捏出深深甲痕也浑然不觉得痛。
越是做边将的人,越清楚齐国到底是在什么状态下努力勒紧裤腰带供应边关运转,就像东荆薛猛曾自嘲过的一样,他们不是跃跃欲试、脑子里只有建功立业的小兵,闭上眼看到的除了粮草就是国事,牵一发动全身。是他们不想打吗?是不能打。
但现在……
陆恪眼中发亮,呼吸都变粗了,在屋子里绕着转了两圈,才敢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当真?”
薛瑜无奈摇摇头,“将军理解错了,不是出击,只是收复失地,将边线推进到燕山一带,建立围场和堡垒。”
这和出击有什么区别?!
陆恪脸上明显的写着这九个大字,薛瑜端正神色纠正他,“我们有武器来保卫我们自己的安全,但是起码现在,我们不是去打仗的。”
围场建立还是以吸纳和经营为主,压缩和削弱草原大部落的生存空间,伺机而动,稳扎稳打会好些。
陆恪听了薛瑜的解释,还有些不认同,但脸色多了些复杂,低头在沙盘上重新标注起来。
冻土开垦、牧场构建、选择堡垒和哨卡点……这都是需要他操心的事情。
“殿下把那些狼崽子想得太好了。”陆恪嘟囔了一句,看着从刚刚他推演战局开始就认真旁观的薛瑜,有些泄气,“我们经营围场富庶,必然会招来觊觎,接受他们的逃奴和逃难的牧民,恐怕后患无穷。殿下不晓得,对狼崽子,不需要仁慈,只有打痛了他们才行……”
薛瑜诧异地看着他,“将军觉得,我是不想和草原发生正面冲突?或者说,挑起冲突?”她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可能?”
“东齐被胡虏入关灭国,乱世中西齐出梁州抗狄南下,才止住西北边同样在铁蹄下陷入糜乱的局势,立国百年,北部边境遇到的草原部落骚扰乃至大战,共计一百一十三次,最后两次,一个在十一年前,一个就是去年他们否认了的骑兵骚扰……”
“死在边境线下的人,不计其数。北方苦寒,中原繁华,我们睦邻友好,愿意分享知识和技术,但当他们选择掠夺,就是我们的敌人。”
薛瑜认真看过这些年的战报,每一封都深深钉在她的心里。
“私心来说,我的确不想要战争。但我也不害怕战争。富庶不是我们的错,但只要有贪婪的人,狼就会来。贫穷也不是我们的错,但只要有恃强凌弱的人,狼也会来。所以我希望将军做的,只是在开战前,更好的保护我们的将士。”
薛瑜看着陆恪笑笑,念出后世流传很广的一句话,“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根据她来这里后看过的史书,和过去的历史课上的内容,几国在同一片大陆上存在,文化相互影响交流,资源相互争夺,统一是必然趋势。齐国在慢慢富庶起来,在楚国意识到变化之前,在觊觎的目光再次变得贪婪起来之前,她选择主动出击。
战争是残酷的,可以分化击破,寻求同伴,但说到底,尊严和善良,都得以铁血的权力和实力为后盾。而实力,又建立在强悍富庶的国力之上。
就像陆恪说的那样,只有打痛了、打退了、打得不敢伸爪子了,才会有新的变化产生。只是觉得齐国平稳才选择逃来的人,才会用新的目光看齐国,才会吸引更多的人到来建设齐国。
因为那时候他们就知道,齐国真的有这份实力,可以维护这份和平。
但是能避免的死伤,薛瑜就不想让人选择用命去填。她不喜欢战争,但如果要统一,她更希望是以自己的方式。
有了堡垒,虽然在这个冬季到春夏里暂时需要国内供应供暖和粮草,战线拉长,但也会成为向外扩张的桥头堡,保护出关的将士们的安全。
陆恪被薛瑜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人到中年,鲜少有这样像毛头小子一样激动的时候,深吸一口气,才压下从后背蹿上来的战栗激动感,“……臣遵命。”
薛瑜俯身在沙盘上圈出的围场位置旁边,插上属于狄罗的小旗,属于齐国和狄罗的两方,在近在咫尺的位置相撞,看上去紧张到一触即发,陆恪紧跟着排布了兵阵,细细讲给薛瑜听,打仗的冲动呼之欲出。
薛瑜按住他越说越激动,就差一口气摆去金帐汗国大都的旗子,声音轻缓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一旦开战,不必伤平民,也不能劫掠。我想将军应该明白,我们不是为了征服草原而战,也不是为了掠夺草原的牛羊金银而战。胡人贪婪的想要更多,中原被入侵了一次难道也变成胡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