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关听命让开,望着噙了一点笑进门的方锦湖,却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薛瑜坐在内室,搁下笔抬头望来,“上次传信不是说追着老观主接近益州郡了,怎么突然折了回来?”
被抓壮丁拎走的陈道人是一直保持着对陈关的传讯的,为此还耗了几个侍卫在外面跑着不能回来。简家道观观主能在被围困时脱身,甚至被发下通缉文书后仍无影无踪,要不是方锦湖开口说要去找人,薛瑜其实连能找到观主消息的希望都没抱。
方锦湖用脚后跟踢上了门,把要跟进来守着的陈关关在了外面。进门顺便抬手勾下来了窗户,四处检查后,才在薛瑜面前站定,习惯性抱臂而立,俯视着她,答非所问,“大家都喜欢你。”
许是在外久了,薛瑜看着他,几乎要以为是一位真正流浪天涯的十六岁游侠进门。
“你跟着我们从工坊回来的?”薛瑜挑了挑眉,并不意外。
“简家垮了,人到中年没了饭吃,老牛鼻子当然要恨你和江乐山。他绕了一圈路,又折回了雍州。”方锦湖捏了捏鼻梁,不客气地在薛瑜对面坐下。
离近了看,他眼眶的青黑和眼中血丝都显示着疲惫,轻松的叙述背后付出的努力显然不怎么轻松。
面对透露出疑问的薛瑜的眼神,他解释道,“你拨来的人被军中教得太死板了,我就带人先回来了。陈道人和守一都留给了他们,慢慢在益州找线索吧。道观是把刀不假,但到底是简家的刀,还是谁的刀还不好说。”
薛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在简家的案卷里,简家前任家主简伯交代出的部分内容,只说了他发现磷矿,想要家族进一步发展等等安排里,征询过道观观主的意见。但仔细查看就能发现,这座道观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深受他信任的。简伯认为的深情厚谊、伯乐之恩,里面有多少水分还不能确定。但起码观主这个看上去身家来历都清楚的道人并不简单这一点,已经板上钉钉。
“回了雍州京城附近也好,布防充足,人手够用,抓一个人不至于全国乱跑大海捞针。”经过不断传回来的消息,薛瑜对追到人但是没有得到足够情报心里有数,反过来安慰了一句他,继续道,“你还有十天时间能继续追查,实在查不到,就移交禁军让他们继续做。三月我带人去东荆,你跟我一起去?”
要是不同意,那就换个说法再问问。
“好呀。”方锦湖答得轻快,双肘放在桌面上支着脑袋,贴近了薛瑜,微微笑了起来,“臣千里迢迢回来报信,提醒殿下警惕简家余孽,殿下这般冷淡,可是要伤人心的。襄王殿下,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奖励一二么?”
薛瑜看着他,也笑了一声,“第一次出远门,外面好不好玩?”
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若非受了出行的影响,方锦湖也不至于连说话习惯都变得更像一个年轻人了。
方锦湖的笑收了起来,沉默了很久,才挪开眼睛,“好玩。臣告退。殿下早些安歇。”
三句话说得飞快,像背后有什么在催。
薛瑜看着他话音未落就已经走到隔开屋子屏风旁的背影,不知怎的,看出了几分被说中弱点着急逃跑的意味。
薛瑜闲闲开口,“你长高了。早点睡觉。”不过看他头顶在屏风上的位置,还没能追上猛蹿了个头的她。
方锦湖走得更快了几分。
赶了几天路昼夜不歇赶到鸣水的方锦湖直到坐上床榻前,疲惫到了极点的神经仍是紧绷的,毫无睡意。站在床边都不觉得该睡觉,而是一遍遍快速过着这些天里收集到的讯息,从里面抽丝剥茧寻找或许会错过的线索。
过度活跃的思绪让他不容许自己躺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厢房窗边。他望了一眼主屋,明亮的烛火已经灭了。
再回到床边,他几乎是坐下的瞬间就被疲惫包裹着拖入了梦境,警惕心毫无反应。
梦里,是曾经年幼时被困在方府后院,只能看着一小片天空,扳着手指算着时间,等人来。等待总是漫长的,尤其是当钟夫人否认他是她的孩子之后。
他曾经只有那一小片天空,后来是一座城,当薛瑜走到他眼前,他才有了真正去看看其他地方的机会。
这一夜的月色十分明亮,方锦湖睡得格外甘甜。甚至第二天早上被叫醒时,头脑都是发懵的。
一行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京,多出来归队的女史却迟迟未起,其他人去看都不合适,最后还是薛瑜出了面。她看着和衣而卧抱着被子睡得脸颊泛红的方锦湖,唇角微翘闭着眼的少年人似乎很好欺负,她克制住手痒,敲了敲床架弄出声响,“锦湖?”
叫了几声方锦湖才睁开了眼,浅琥珀色的眼瞳水光盈盈,眼中写满了朦胧倦意,柔软又无害。他连身子都没动,只偏了偏头,“……嗯?”
在他彻底清醒前,薛瑜问道,“你梦到什么了?”
“天空。高兴……?”
但看到那一小片天空,怎么会高兴?
已经遗忘了大半梦境的方锦湖神智迅速回笼,翻身坐起,望向薛瑜,“殿下怎么来了?”
薛瑜耸耸肩,头也不回地走了,“刚刚敲门叫不醒你。快起来,还要赶路回京。”
165. 决堤 无论是谁,在自然灾害面前都难逃……
最终离开行宫的队伍里, 还是没有多出一个人。
方锦湖像单纯回来汇报一下进度似的,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道,“臣女恭送殿下回京, 只是殿下安排的事尚未办妥, 无颜回京。”
语气很谨慎,偏偏薛瑜听出了一股大摇大摆的味道。
行宫外, 独自一匹骏马的队伍和另一支队伍背道而驰。
远去东荆的准备不仅需要准备人手,路上少说也得花小半个月的时间, 该带的行礼不少。加上薛瑜也想趁此机会,去看看路上各个郡县的书肆与曲辕犁推广情况,需要了解的内容就更多了。
观风阁上下忙着收拾行礼,薛瑜身边正副侍卫统领只剩下陈关和魏卫河,轮着班去禁军营中挑人, 几十个人的队伍要扩张到两百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薛瑜手下的各处都进入了紧张的准备阶段, 京城里原本已经提速供应的鸣水马车行, 订单排单再次排到了半个月后。
急着拿到马车的外来学子们纷纷派了人询问, 却只得到了一个不太满意的答案,马车行主家要远行,调配马车先供应主家,对于已经接下来的订单会尽快赶制,不会超过制作周期, 但后来的人就得多等等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 在楚国,自家掌握了制作方法的时候,也是随便要求商铺优先给自己供应的。自己这样做的时候舒坦,自己成了被往后排的那批人后, 却怎么都不是滋味了。
关心局势变化的人很快意识到,这是刚刚封的齐国襄王要前往封地了。只有陪着学弟们出来游学的青年或是更年长些的学子,在已经有些遥远的记忆里翻找出了齐先太子的经历。
虽然当初太子也去了梁州封地,但没待多久,就被调去了西北巡防,显然始终在被皇帝关注着。如今齐无储君,若三皇子是被看好的储君,大约轨迹会与太子相仿。
然而四处找关系仔细打听,对于襄王封地在哪,所有参与了封王礼的人都讳莫如深。只有向来亲楚的一部分士族透出了口风,“东荆郡”。
封地的旨意与封王是分开下达的,但薛瑜这几天去拜访的相关官员不少,对被问及会去哪里时回答得相当坦荡。
东荆郡这样的险地作为封地,要是一位像皇帝头两个儿子那样长在军中的皇子也就罢了,十个里有九个都会为即将收入囊中的军功高兴。但作为向来以文臣形象出现的三皇子,就算有一场比武魁首,看着她的细胳膊细腿,十个人里有九个都觉得这是皇帝要折腾她。
待传出风声来,让担忧的人愈发担忧,不愿提及,也让高兴的一派愈发高兴。但他们的高兴比起以前内敛多了,藏起消息免得万一被追究了,看三皇子的热闹没看成,反倒把自己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