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1 / 1)

道士们甚至可谓人人喊打,在简家倾倒后,曾经救治和做法的简家道观做的恶事也被宣扬了出去,好骗的人也警惕起来。加上在医正的讲座里见过“神术”是如何施展,再碰到同样的戏法,自然是骗不到人的。

由此引发的游医和道士们前来找医正算账对线,最后形成了第一届鸣水医学交流会,就是另一回事了。

薛瑜此刻倒没在关注医正的事,鸣水中学的第一次大考已经来临,考试头名和一部分名列前茅的学生将获得奖励和出行机会,不管是为了奖励还是出行,人来得不是一般的齐。

在屋子里辛苦答题的众人眼前只有一小片纸,答案写在纸上,题目自师长口中念出,大部分题目与其说是考试,不如说是听写,最难的几道数学题和议论题被抄在最前面的板子上,只看这些安排,鸣水中学已经像模像样地做起来了。

匠学和医学的考试紧随其后,但这部分考试参加的人不如识字普及的班级人多,大部分都是姜匠和医正两个人带的徒弟在考,彼此间都清楚水平进度,胜负没有太大悬念。

薛瑜来鸣水就是为了交流会和考试部分,看着一件件完成,也就放心地准备回京。按照往年的麦收情况,工坊的试验田收获还有一个多月的样子,足够她整理完资料后,带着试验田的收成数量完成汇报。

刚准备离开行宫,就被吴威带着人堵住了去路。

“殿、殿下,出事了,您来瞧瞧吧?”

薛瑜神色一凛,拨转马头,“怎么了?”

往工坊去的路上,吴威已经将所谓“出事”说清楚了,薛瑜拉着缰绳,有些无语,“所以,是姜匠那里一个女孩考了第一,认字部分又是一个妇人考了第一,你们商量下来不想认账,想赖掉?”

被这样嘲讽,吴威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为这个已经吵起来了,实在压不下去。原是想要并列的,但那寡妇和小娘子都一步不让,一定要见您才肯听话。倒不是赖账,但这第一给她们的确不太……”

薛瑜知道他想说什么,左不过是“不太合适”之类的话,吴威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出来不好听,干脆含糊过去了。

她冷淡提问,“吴叔,我敬你一声长辈。现在如实告诉我,你想抹掉她们的第一到底是因为觉得不合适,还是有人闹事?”

“毕竟规矩在那里……”在吴威有些躲闪的眼神里,薛瑜明白了。吴威属于几种想法都有,倒不是瞧不上女人,而是担心这样的结果让所有人不能接受,担心他如果这样确定头名,作为他直属上司的薛瑜不满,传出去也不好听。

吴威能来寻她,其实就代表他心里已经站在了获得头名的两个女人身边。他能处理闹事,也能不理会头名的要求直接改变,但他都没有做,而是将问题摆在了薛瑜面前。

薛瑜笑了一下,“你也学会揣测别人的意思了。”

“殿下?”吴威正想着措辞,怎么劝薛瑜去看一眼再走,就听她道,“走吧,让我去看看我们鸣水中学的第一届头名。”

149. 头名(三更) 第一,与男女无关。……

夜色已至, 鸣水工坊却不像往日般充满秩序,随着吵闹声渐起,人们慢慢涌来学堂前面。第二场考试结束, 和姜匠僵持在原地的少女手中还握着刚用完的锤子, 手臂微微发抖,忍着泪意。

“你不是我的徒弟, 又是个女儿家,能有第二名已经不错, 不要闹了。”姜匠尽可能和气地安抚着,话里却透出来一股对她性别的轻蔑。

手艺只传自己人,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在匠学开始授课时被逐渐打破,但这不妨碍他打心里觉得女人不该学这些、不该比男人强。

知情的给后来者普及着到底出了什么事,随着他们的描述, 越来越多的人看着站在里面的几个人眼神微妙起来。

有看懂匠学考试的和试图为女孩辩驳的人,在解释着少女的匠学考试设计其实完全该得到这个第一, 但并没有人听, 议论声越来越大。

“没拿第一, 就闹成这样,得了第一还不是把脸丢到外面去?”

“那寡妇认字倒是认得快,但要不是我们要努力赚钱养家,不像她一样闲,谁会让她得这个第一啊?”

“这娘俩一个比一个丑, 啧啧, 难怪到现在也没人议亲……”

虽然也有同为女性的考生在内圈为两个女人辩驳,但声音淹没在了恶意的指点和一片片疑惑的眼神中。说着闲话的人大多平日里努力工作,他们感激拿到了机会学艺,但当看到女人威胁到了自己的利益, 攻讦和不过脑子的脏水都泼了出来。

已经吵过一架,少女被众多声音压得抬不起头,“你们闹事是想被赶出去吗”的询问声钻进她耳朵里,让她恐惧又不安。

她争这个第一名其实最初只是下意识提出异议,都在一间屋子里,做着同样的东西,水平高低太容易看清了,她做完本以为自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却看着姜匠睁眼说瞎话指了另一个不如她的做头名,惊讶脱口而出。

“他这个地方做错了,我的更好。”

姜匠坚持他的说法,少女想要寻找同盟,但屋子里绝大多数都是姜匠的学徒,他们避开了她的目光,默认了姜匠的话。无力和愤怒在胸膛里碰撞,她觉得自己是对的,但没有人承认。甚至在人越聚越多的时候,他们会说,她不该做这个头名。

在打零工时对木头和金属积累的爱意像心底破了个口子,呼啦啦全被吹开了。他们质疑她的水平,质疑她提出疑问的原因,质疑她作为一个女人,凭什么觉得自己更好。

是她错了吗?第二名其实拿到的奖励也不错……

少女捂着脸上的胎记,不愿再被指指点点,她有些害怕,想要放弃继续争执,低头认下这个第二名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平静地说道。

“……可我们都是一样工作,一样赚钱的啊。殿下允许我们做工赚钱,允许我们读书学习,你们凭什么拦着、凭什么说我们不配?我们嫁不嫁人,和考第一有什么关系?”

旁边是个寡妇,据说年纪不大,但脸上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识字课堂的卷子批改用的是薛瑜提出的分数制度,整个课堂里卷子只有编号没有姓名,只有在最后和分数对应的时候才能知道编号是谁,是男是女,因此比起匠学考试吵起来的第一第二,识字考试公布之后才发现第一是女性更让人难以接受一些。

一个是尚不确定的第一,还能骂骂她痴心妄想,一个是已经公布的第一,却只能从其他角度攻击。

刚刚吵架的时候,寡妇比她说话更清晰、更有力,受到的辱骂更多,关于生不出来之类的下流话少女听着都脸红。但寡妇仍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所有人。她说的那句话重复了很多遍,有人语塞,有人进一步强词夺理起来。

她们并不是造谣的人说的母女,少女其实和她不熟,准确的说,寡妇忙着读书做工,和谁都不熟。但这次看着寡妇挺直脊梁维护自己的头名荣誉,少女好像明白了她一点。她有些羡慕,要是多读几天书也能像这样冷静聪明,她就不该急着来学手艺,抛开了识字课。

少女定定神,“为什么我是个小娘子,就该把第一让出去?”

她捂住脸上黑红胎记的时候,清秀的面容十分惹人怜爱,有人起哄笑道,“知道你是想拿个头名好嫁人,也不用这么拼嘛!”

她从不是为了嫁人想要这个头名。少女更想哭了。

薛瑜赶到鸣水时没有直接到学堂门前处理事情,而是在旁边听了一会风向。鸣水试验田,从来试验的都不只是冬麦、工坊和医疗小队。

随着工坊里工人越来越多,只观察筛选品格低劣和探子的观察期不足以改变所有人心里的固有认知。原本在流浪中被打破大半的家庭宗族束缚,慢慢卷土重来,女人赚钱可以,但当女人压在了他们头上,就像踩到了他们的痛脚。

男性工人可以是忠厚老实、勤勉肯干的,但面对这件事,他们也可以是轻蔑嘲弄的。

有人就有江湖,观念不是一天就能改变,她给出了同样做工念书的机会,却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就好像在修路时,她允许民妇参与,也安排了群贤书社兼职做了孩童托管,但在进入分包修路阶段后,她却不能强行要各家不仅带来男性佃户,也带来女性。

好在,她看到了包围圈子里两个对抗大多数人意见的女性。

“娘儿们读书,有啥子用嘛!早点嫁人生娃娃才对。”人群里有人抱怨道,“看,读了几天书,就张狂得不认师父了!”

寡妇立刻反驳道,“你们不读书,就也想让别人不读书认字吗?我们学了字,懂了道理,就能教给孩子们,我们更聪明,孩子们也更聪明,这不是好事吗?你这样一直阻止,是不是外面来要害工坊的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