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真人先前只是看着这个少年身旁有侍卫和工坊两个负责人随行,穿着打扮不俗,才猜了个命格好,但再怎么猜,他也没想到这是皇子亲至,脸色难看了一瞬,又松了口气。
都是皇子了,命格自然是强的,他说的也没什么错。
薛瑜:“雷小虎,你来说,见过真人用什么法术?无火自燃,还是燃后符纸仍存?”
雷小虎瞠目结舌,“殿下说得像亲眼见过似的,就是这两种!”
薛瑜瞟了陈真人一眼,还以为他能玩出什么花样,不过是这些小把戏罢了。
陈真人额头见汗,不停安慰自己,碰上一个懂行的没什么,起码就算破了他的术,之前命格之说说得过去,他也不算难堪。大不了等会为他描补一二,皇子取了神名,他得了好处……
正沉浸在幻想中,眼看薛瑜拿起一张符纸对折,对着风晃了晃,却什么也没发生。陈真人欲言又止,就听人群里有人咦了一声,“真人是能晃出火的,所以真人是真的有法力在身可以诛邪啊!”
雷小虎摇摇头,“真人的符有好多种,不是每个都能着火的。”
薛瑜:“那看来,这张符一定是燃后符纸仍存的那种了。”
陈真人被押着在旁边,不靠近让他看到符纸正面,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到底拿出来的是哪种符。好在见到有人上山时他就处理了一部分符纸,赌一把,赢了就是富贵,输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他咬咬牙,“正是!”
旁边被派进工坊借了一点火的侍卫跑了回来,薛瑜把符纸放在火上,没一会就烧了起来。对陈真人有信心的佃户们眼巴巴看着从空中飘飘荡荡落地的那张符纸,火很快吞噬了整张纸,地上只剩下一抹黑灰。
诶……?
满怀期待的佃户们愣住了,惊疑不定地望向已经有些腿软,被侍卫架住才好悬没滑到地上去的陈真人。
薛瑜笑了,“看来,我命格强,受神仙照顾,神仙也不会帮我的忙让符篆显灵啊?”
陈真人想要继续辩解,却说不出话,看薛瑜吩咐背后侍卫打开瓶子处理黄符的动作,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踢到了铁板上?如今人为刀俎,要打要杀自然只能看这位殿下如何做了。
一沓符纸被挨个发了下去,手拿符纸的佃户们满脸的迷茫,薛瑜拆了陈真人的瓶瓶罐罐,耳语几句,推了医正上前。她被陈老头套了一个命格好的说辞,怎么做都不合适,为了之后的医疗教学着想,破除迷信的重任还是让专业人士来担吧。
医正在太医署讲课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多迷茫的小眼神,想到装神弄鬼靠骗人治病的陈真人拿这一套骗了多少人,顿时觉得肩头担子沉重,“站在左边的人现在跟着我一起做,不用祈祷,不用拜神,你们也能让符纸燃烧后仍然留存。”
一半佃户将信将疑地拿出发到自己手中的符纸,跟着医正依次放到火上,火光腾起,与之前薛瑜拿到的那张不同,这些符纸肉眼可见地火苗只烧到了表层,光芒中纸张完好无损,飘飘荡荡落地。
惊呼声响成一片,医正在他们失控之前再次出声,“有没有家里会自己酿酒的人?或者喝过酒的?”
“有、有的!”有人站了出来,被医正请到中间,拿出一个水囊,“闻闻这是什么?”
“酒?好像是酒。”
“没错。”医正将刚刚燃烧后落地的符纸捡起一张,撕成两半,一半放到火上,几个眨眼间就变成了灰烬,另一半则用食指蘸着水囊里的酒,涂抹润湿。再次放到火上时,幽幽的蓝色火焰腾起,燃烧后符纸完好无损。
再相信陈真人有真本事、道法精妙的佃户,此时心中也泛起了嘀咕。医正严肃道,“诸位,这只是走江湖的术士们的小伎俩,酒液可燃,润湿符纸后点燃的是酒而非纸,自然最后剩下符纸一张。”
“那、那无风起火呢?”
医正叹了口气,“右边的各位可以试试,现在手里拿着的黄符能不能起火?”
有见过陈真人“施法”的村民,学着他的样子在空中晃着符纸,然而半天还是没见符纸燃烧。
医正请了侍卫下去挨个将陈真人小瓶中的液体倒到纸上,重新晃动后,没多久,一团团火焰蓬地燃起,一股难闻的气味四散开来。
有了之前酒泼在纸上的示范,这次佃户们里有脑袋转得快的,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是符纸,是那个水有问题!”
医正点点头,将瓶中最后的一点液体倒在地上,没一会湿润的痕迹消失,黄土在众目睽睽之下燃烧起来。
雷小虎被连着两次打击打击得有些恍惚,结结巴巴道,“但、但他还能符水治病,真的治好了我师父!”
医正叹了口气,拎出陈真人那一串袖中夹层里搜出来的瓶子,“符水治病,看上去是燃烧后的纸灰,实际上是瓶中药物洒出一部分而已。”
这也是薛瑜肯留下陈真人和他废话这么久的原因之一,瓶中的药物不多,奇妙的是,分别针对的是几种常见病,能不能痊愈另说,但一定是短期内能让人感觉舒服许多的药物。陈真人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棍不假,但他对病症的总结和治标不治本的法子都是太医署少见的骚操作。
医学人才少,这种实用型人才更少。民间游医的水平或许没有太医署水平高,但见过的病症一定比他们多,编写常见病急救和治疗手册的希望寄托在两种医生的碰撞之上。
“至于治疗断腿……”医正回过头,去带人过来的侍卫架着猎户走进人群,猎户原本有些诧异不安,见到陈真人后就热泪盈眶,“真人要传我来,一句话的事,上刀山下火海,没说的!”
“劳驾,能否让我看看你的腿?”医正打断了他们见面抱头痛哭的激动场面,猎户懵了一瞬,“啊、啊好。”
解开绑腿,比一般人细许多的小腿露在了外面,一条腿上狰狞的疤痕诉说着猎户过去的辉煌岁月,他锤了锤腿,叹气道,“要不是真人,我哪还有能站起来的一天?”
蹲下来检查了一番的医正摇了摇头,“你的腿本就是好的,可能走路有些跛,但不至于站不起来无法行走。腿部孱弱,只是因为太久没有行走,多加练习就好。”
“怎么可能?!”雷小虎傻了,“这么多年我带师父去寻医问药,都说因为老虎咬人后伤得太重无法起身,你莫不是看真人治好了我师父,来故意抹黑吧!”
医正也是有脾气的,板起脸,“你是不是一直伺候他,穿衣吃饭净手沐浴,全都你来帮着做?他被咬伤后是不是许久都要卧床养病,不曾起身?是不是时间越长,他的腿越细?是不是这道人一张符下去告诉你们药到病除,他就能站起来了?”
疾风暴雨般的连声质问打蒙了雷小虎和猎户,他们抱着头苦苦思索一会,猎户张了张嘴,“还、还真是这样?”
医正冷哼一声,“你的腿早都好了,你无法行走,是心病!”
以前他在太医署的记录中看到有人伤到手臂或是腿部后多年无法使用肢体,诊治后却发现肢体十分健康的病案还觉得可笑。如今见到一个典型,非要将自己病好了归功于一个假神仙,让当初治病的医者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猎户傻了眼,雷小虎却哭了起来,“是我害了师父!”他听明白了,要不是他事事帮着师父做,兴许师父早就发现自己没有病了。
“可是……兴许就是神符治好了呢?”围观的佃户们里有人还对陈真人有一点信任在。
薛瑜笑笑,“陈真人,你的符到底管不管用?想好了再说。”
底牌被没收,连最后的遮羞布都被扯了个干净的陈老头低下头,放弃抵抗,“符没用,我治病靠的是药材……”
“呸,骗子!”骂声四起。
薛瑜神色一正,“陈道人招摇撞骗,今日抓获,受他蒙蔽者既往不咎,但曾为他说话、向他透露工坊内情形的雷小虎师徒二人,逐出工坊,永不录用。若查出有其他人曾向陈道人或其他人透露工坊消息,处理同雷小虎师徒。”
能被骗到私下帮忙宣传拉人,将陈真人的话当做金科玉律,见他出事连自己的工作都丢下了,这样的人,留下也只会是祸根。
“殿下、殿下!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也是被骗了!江县令,县令,您帮我说说话!”雷小虎师徒被拖着往外走去,雷小虎这才急了眼,冬天少有能做工的地方,多一份进项就能生活好一分,他信任陈真人,但也从没想过丢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