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1 / 1)

正走神,薛瑜忽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三皇子瑜所督修之城中道路……”

“半途而废,毫无规划!”这是从路只修一条开始的。

“挥霍奢靡以致无钱为国谋事,中饱了私囊!”这是直接上来说她把本该能修全城道路的钱贪污了的。

“冬日动土,民夫耗费甚多,实乃大错。”这是从修路季节拐着弯说这次修路只能修一条的原因的。

薛瑜坐在椅子上保持微笑,站出来喷这次丧心病狂只修一条路的官员,说实话比她之前料想的要少些,用词也文雅。如果都是这个态度,没准她还能多拖几天让他们忍无可忍再拿出来众筹方案。

不过,也得谢谢老板,不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大概也没有这么轻松。

“将作少监,对此作何解释?”皇帝点了薛瑜起来发言。

薛瑜先对着皇帝施礼,而后转身,从刚刚最后发言的人开始反击,“您的意思是说,冬日不宜动土,正好,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朱雀大街后其他道路的规划设计都安排到了开春后,只不过工部说春暖花开,顶着化雪春雨路基难修,所以大概要到夏天。但是夏天又时常暴雨,一场暴雨下来就得十几天烤干道路才能继续。秋季气候倒是不错,可是丰收时节已至,民夫要忙碌秋收,无人可用,强调民夫恐耽误税赋啊。”

真按她这个思路往下想,一年四季,天天都不适合修路。薛瑜怎么会不知道冬天路都冻实了,压根不适合搞基建?但是冬季提供工作岗位对百姓平安过冬是有帮助的,加上冬季正是农闲时候,这会不叫人出来,还等什么时候去?

发言的官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薛瑜话锋一转,“不过多加钱还是能赶上秋收的,感谢您的提醒,明年秋日会准时开工。”

原本受了几天两种路况折磨,忍不住了想催着修路的众人被这个结论噎了一下,忽然体验到了一点曾经被气得没话说的薛琅的痛苦。

“另外,所谓挥霍无度……敢问这位御史,我可食穷水陆之珍、衣天羽纨绣、享昆仑金玉?后房百数,以蜡代薪?”

后句一出,大殿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一点。

鸿胪寺少卿钟大今日不曾上朝,但谁都知道,这些形容说的都是楚国一些贵族奢靡的生活。而钟家因着商队和各地的旁系,正是朝中明面上与楚国来往最密切的一家。

御史沉默了一瞬,刚要说话,就被再次开口的薛瑜堵了回去,“陛下勤政简朴,为天下之效,爱民如子,轻徭薄赋,如今天下休生养息,国库紧张,陛下允我以内帑供养原该国中使用城内道路的臣民供养之道路,让朱雀大街早日完工,诸公不思为国分忧,反倒将大善之事看做本应为之,是何道理?

“诸公皆知,行宫工坊出产的水泥出产量低,到今日也只刚刚够铺设京城道路,为了早日方便诸公出行,才先修了朱雀大街,反倒修出怨怪来。如此,倒不如不修,也好留出银子修缮皇城!”

“老三。”在薛瑜骂完,皇帝的阻拦才慢悠悠地飘了下来。

殿内除了打着别的主意的人,四周望望,都心中生出几分心虚与羞愧来。西齐皇室简朴惯了,到了这一代薛泰又是个把钱用在刀刃上的性子,宫殿是拖到实在不行了才会修缮,各种礼仪仪式能省则省,真比较下来,皇帝和皇室子弟们的吃穿用度,比他们压根没好到哪里去,因此才会越来越被世家看低。

饶是如此,还拿出了内帑修路……

薛瑜拍马屁拍得有些累,呼出一口气,向上拱手,“是儿失态了。陛下,臣请求工部公布本次朱雀大街修路的全部花销,以平诸公之心。”这件事就算没有这次攻讦她也要找机会提出来,给众人留一个“我上我也行”的印象,之后被折磨到想捐银子出来会更顺利些。

“允。”皇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工部代尚书重伤休养,今年的吏部定品注意些,记得去工部多走走。”

吏部苦着脸记了下来,薛瑜一身轻松出了大殿。早上吵了两场架,加上日常汇报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

阳光洒在鱼贯而出的群臣身上,像是殿前青石板上一片流淌着的血。血里有废料也有新鲜的东西,缓缓向前涌动。

京城法场之上,冬日的第一场斩首即将开始。

109. 斩首 方林氏芸娘之死。

压抑的喧闹声汹涌着紧张与兴奋, 监斩的礼官正在宣读待斩犯人的罪状,阳光亮得近乎刺眼,何期被周围人畏惧又义愤填膺的神色感染, 难受地转了转脑袋。

他转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被丫鬟扶着的方锦绣, 少女没有戴帷帽,因为这已经是她与母亲的最后一面。少女比他离开行宫时憔悴了许多, 望着台上的眼神流泻出一缕眷恋,眼中盈泪欲坠。似是感觉到他望来, 方锦绣轻启唇带出一点礼节性的笑,但谁都能看得出她的悲伤。

她与跪在台上穿着单薄灰衣的妇人依稀看得出几分相似,妇人嘴巴勒着麻绳,干裂的嘴唇和飞速松垮的肌肤显示出妇人在牢里过得并不好,何期已经想不起来之前看到的小林夫人是什么模样。

似乎是美而优雅的。

痛苦摧毁了她的魅力, 却又让她的一部分在女儿身上重获新生。

若非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何期只想用力将悲痛的少女揽进怀中, 他向方锦绣的位置挤了挤, 在方锦绣露出一点讶然和羞意之前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 像个最忠实的支持者那样,停在了少女背后。

何期总感觉满是尘土气息的鼻翼间若有若无地浮动着一股海棠香,让他心燥目眩,明知不应当,还是心里发烫。

在这个特殊的时刻, 除了她自己, 就只有他陪着她了。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隐秘的认可。

何期想起之前冒昧在方锦绣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拦下兄妹二人时,感谢他的礼物却又坚持拒绝,只掩面为她母亲做着解释的少女。父亲重伤, 母亲却是罪魁祸首,少女夹在中间,又有并不喜欢她的嫡妹的讨厌,这次回来看到方大对妹妹也没有以前亲热了……

可兴许是方侍郎与妾室之间真有什么秘密呢?都怪到她身上,实在不该。唉,自古多情女子负心郎,像小林夫人这样的美人,该好生爱护才是,怎能惹她伤心落泪,误入了歧途。

礼官的判词已经读到了最后,方锦绣上前一步,捏着帕子,又怕又不肯挪眼睛。

方锦绣看着母亲竭力仰起头,看向她,喉咙里滚落的喃喃完全被亢奋的人声吞没,只有那抹眸光依然甜蜜而温柔。就好像以前每次对她描画面冷心热的三殿下与她的未来一样,沾了蜜似的,仿佛锦绣前程就在眼前,她只要放心走下去就能得到。

以前的事情像一场梦一样过去,斧头抡圆劈下。

一颗头颅滚落在尘土中,方锦绣带着准备好的白麻布扑了过去,不敢大声嚎啕,那会破坏她的形象,她捧着母亲的头颅,亲手擦掉了小林氏眼角的一滴泪。

她看着母亲,无数的话涌上心头,这个场景她梦到过许多次,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只感觉解脱。

沉重的脚步声追在后面,方锦绣知道那是谁,是她如今能够到的最好的浮木。母亲头腔里温热的血被寒风一吹已经冷了,但她却觉得双手被灼烧般地烫痛。无头尸首被拖了下来,拿草席卷起,等到结束后就能收殓。方锦绣把所有的话咽下去,逼自己忘掉杂念,心中重演了一遍她准备好的内容。

再仰起头时,又是一朵风雨中的花了。

何期被咬着唇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方锦绣一瞬间击中了心房,一时热血上头,莽撞地揽了一把少女肩头,“别怕,我会陪着你。”

“啊!”方锦绣颤了一下,何期触电般后退,脸腾地红起来,“我、不是、我,我来帮你。”

罕见的杀夫案犯人死去了,来看热闹的人最多感慨一声这女孩定下的夫君倒是不离不弃,就将注意力放到了新的犯人身上。何期带着小厮又花钱请人来,总算是给小林氏弄得像了个样子,方锦绣身上的麻布裙子染了血,已是不能穿了,借成衣铺子的地方换了衣裳回来,生气地责怪自己婢女,“怎么能教何郎君拿钱?”

何期挠挠脑袋,感觉哭过后发红的眼睛连生气都那么好看,“是我不好,我擅作主张了,锦、方娘子别生气了。”他一时意乱神迷,差点要将在心里叫的小娘子闺名脱口而出,好险好险,真叫出来,还不被当做登徒子?

方锦绣微垂着头,恰好能让何期看到脸上一抹多出来的飞红,“小女子身无长物,钗环也皆换了亡母棺椁,实在羞于见人……”

“方娘子孝顺,我只是做了些能做的事,我不是你大哥朋友吗,这都是我该做的。”何期睁着眼睛胡说八道,方大作为嫡子,别说来送庶母,连守孝都是不必守的,遑论来收殓尸骨,更别提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酒肉朋友。

少女柔弱地应了,挨个道谢,何期在背后疯狂打手势示意请来整理仪容的人赶紧走,看着少女对着棺椁里的母亲垂泪半晌,才生出些担忧,怕她伤心过度伤身,小心翼翼道,“不如,先送伯母回府吧。”

“何郎别再破费了,我也是请了人来的。”方锦绣吸了口气,让丫鬟叫抬棺材的人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看得出原本用得材质很好,然而倒出来只有零星一点碎银,何期当初被关禁闭的时候手里过的钱也比这些多,当即心疼得厉害,挺身而出,满脸义不容辞包了一路所有花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