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会叫伍明来,你的人去西南,不能随军。”皇帝停了一下,薛瑜迅速找到了破绽,上书中她提到的随军前去其实是大军走大军的,商队走商队的,既然只阻拦了一点,那就是后面的部分被许可了。
薛瑜:“儿明白。”
皇帝看着她的眼神仍是莫测,薛瑜如今已经不太怕他发怒时猛兽般的杀气,被这样打量反倒有些头皮发麻,“陛下?”
“不问问朕,行宫出什么事了么?”
薛瑜飞快答道,“百里加急,定是天大的好事。”
“……哼。”皇帝把纸卷丢了下来,“送去外面给薛勇吧。”
纸卷没有卷好,松松地开着,薛瑜强忍住偷看的念头,老实施礼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听皇帝叫她,“薛瑜。”
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人,配合着沉沉音调,有种郑重感迎面而来。
薛瑜回过头,皇帝坐在灯火深处,提着一根笔写着什么,像只是随口一叫。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若明年开春,你的行宫宫令做得不错,朕亲自为你加冠。”
“去吧。”
薛瑜晕晕乎乎地走出去,被寒风一吹,打了个哆嗦,才有些真实感。她在外发懵的时候,殿内皇帝克制地笑了一声,“对外冷硬,对内心软,倒也不错。”
她慢慢反应过来皇帝刚刚说了些什么。
加冠?她现在虚岁才十六,远不到及冠时候,但惯例皇子封王开府前将会举行盛大的加冠仪式,从此被看做成年。
皇帝膝下空虚,只有一个太子长到十几岁时封了王进而加封太子,作为唯一的皇帝嫡子也是这批皇子唯一封了王的那个,被皇帝亲手加冠。虽然由于太子本身的种种特殊性,这完全不能作为参考,但不妨碍她激动一下。
所以,行宫来的消息一定是好事,才会有了这样的奖励。
“殿下,您的裘衣披风,快裹上,您这身子骨刚好几天,可千万别病了。”常修拎着毛衣裳从门内跑出来,为薛瑜披上衣服。薛瑜轻声道谢,温度感知回到身上后,脸上不自觉开始发烫。
她紧走几步,拦住在外巡逻的薛勇,“统领,方才行宫来的百里加急传信,陛下让我带出来给你。”
薛勇自然是看见了她刚才发呆的,捏着纸卷扫了一眼,嘴角忍不住上扬,望着站在面前瘦削的少年多问了一句,“殿下还有事吗?”
薛瑜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既是给统领收着,应当是军情,但我还是想冒昧地问一句,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消息?若不方便透露,我这就走。”
“殿下路上不曾看过吗?”薛勇怔了一下,皇帝让人这个样子拿着出来传信,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怎么……
薛瑜脸上更烫了,“陛下让我来传信,偷看总不合适。”
薛勇眼神柔和了下来,“没什么不方便的,是行宫兵械坊冶铁出了成效,具体的折子明日送过来,铁官坊应是要一起换新了。”
“!”薛瑜心中握拳,谢过薛勇,带着等在外面的几人走了,一时间对明天的早朝都生出了几分期待。
冬天的早上爬出被子总是痛苦的,想到要在凉冰冰的含光殿跪一个时辰以上,就更痛苦了。好在,薛瑜惦记着早朝上的冶铁汇报,成功一口气冲到了含光殿。
刚在指挥下排好队,一起踏进大殿,薛瑜突然怔住了。
这满大殿摆着的胡椅是怎么回事?
108. 胡椅(二更) 礼法不存
虽然皇帝自从病了一次, 私下里已经换了桌椅在用,但这样明目张胆有违礼法,也太挑战礼部和太常寺的底线了吧?
为了上朝自己能够舒服坐着, 给大家都搞了把椅子是不是太过了?
薛瑜恍惚了很久, 满脑子弹幕刷屏,已经完全遗忘了昨天凌晨自己顺嘴和皇帝吐槽过什么。
如她所想, 殿门打开群臣鱼贯而入后,大殿内的气氛简直凝固住了, 很快爆发出一阵怒气冲冲的喘息,在皇帝没来之前,太常寺的人已经捏着四脚胡椅椅背,就差把它扔出去了。
皇帝入内后典仪唱喏,在皇帝撩袍欲坐时, 太常寺寺卿怒喝一声,“慢着!”这老头子看着与韩尚书令年纪相差仿佛, 喊声倒是能在含光殿内绕梁不绝。
“卿有何事要奏?”皇帝冷淡地完成了坐的动作, 太常卿已经单手捂住胸口, 眼看要撅过去,“陛下,胡族祸乱中原,胡祸未除,怎可以胡椅乱千年礼法之治!”
今天的常朝原本只是普通的一次汇报日程, 由于突然出现的胡椅, 却成为了礼法大肆输出的时候,原本捧着牙笏有计划要汇报的大臣默默后仰,给太常寺和礼部充分发挥空间。大殿之中,一部分站着, 虽然另一部分人已经顺从皇帝动作坐下了,但总感觉椅子烫屁股。
不过,不用跪着,腿可真舒服啊。不知多少人脑海中浮出了这个念头,但只看从今日起开始火爆的京城木匠铺子,就知道私下里这样做的人不少,作为维护老板脸面第一人的薛瑜更是顺手给自家两个铺子和学堂全部配齐坐椅。
之前是担心特立独行不好做生意被人找茬,如今皇帝带头,还不快点跟上?
而在这场胡椅流行风潮席卷京城的最初,薛瑜把一个哈欠憋了回去,一度梦回初入朝时被太常寺抓着训练礼仪在耳边唐僧念经的日子。
皇帝对着太常卿这些老头子出奇的冷静,被引经据典喷了一阵子,只丢出来一段话,“朕坐汝皆站,汝等则比天子高,朕站汝皆坐,天子则比汝等劳,众皆正坐,不过以阶高低辨身份,众皆坐椅,亦以阶高低辨身份。有何不可?若胡风皆不可为,诸位戎服弓马弯刀羊肉,便都丢了吧。朕体众卿辛劳,忧长者康健,诸公以为如何?”
一时众人皆静。
薛瑜暗自为他鼓掌,看准时机第一个叩首谢恩,“臣谢陛下体谅。”
还在沉思的一部分官员听见,匆匆忙忙起身跪下谢恩,人在茫然时大多有从众心理,更别说有时候觉得几个选择都没错,自己享受了利益只是仍有些想不通的时候,有人带了头,呼啦啦就跪下了一片。
等到想坚持的一部分人想要抗声反驳,殿中已经大半谢恩,倒显得他们是异类了。
皇帝冷淡的目光挨个扫过,殿内侍卫的长戟寒光闪闪发亮,太常寺寺卿长叹一声,扭头悲叹,“礼法不存!”说着猛地向柱子撞了过去,跟随他的是两位跟来上朝的少卿,三人三下五除二被拦了下来,还在挣扎的太常卿被敲晕,皇帝摆了摆手,“让太常卿回去醒醒脑袋,最近不用来上朝了。”
领头的昏了,其他人也难跳出什么水花,少卿被困着送出去,路过几位大姓士族身边时,薛瑜看到他们不动声色地站直了些,像是刻意摆出避免被挑毛病的姿态。
薛瑜这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说太常寺是一群守古礼的疯子,他们与皇帝之间的微妙平衡看着实在很有趣。
尽管太常寺寺卿愿意以死明志谏言君王,但事情就这样变成了定局,皇帝的意志再次得到了快速贯彻。左右是些小事,影响不到手中利益世家们也懒得管,就是瞧不上皇帝这样做派罢了。薛瑜瞄见有世家子嘴唇翕动,像是在骂“丘八”。
一场风波过去,薛瑜坐得舒舒服服等着听报告。对于伏案画图党来说,后世的记忆棉和人体工学椅太多了,腰靠什么的也都备齐了,然而此时对比来看,竟都不如跪久了终于能坐下听汇报带来的幸福感强烈。
听完了几件小事变化,关于年底突发的各地统计来需要铁官坊设备换新掏钱的小事,在与度支部尚书协调后,确认铁官坊今年的用度尚未超出,就毫无波折地过去了。连往常深恨乔尚书手紧的其他部门官员都没有在意这件事,薛瑜却颇感心惊肉跳,她清楚这会是一场怎样的冶铁改变,然而风箱和一些细节内容全都被概括在了设备换新之中,降低了所有人的戒心。
瞒天过海,不过如此,希望世家们发现官方兵器越来越好不要气到脑溢血吧。薛瑜悄悄点开自己的抽奖面板,扫了眼下方的三次抽奖次数,又看看上面完全鸡肋的奖品池,长叹一声。
不管是冶铁还是再来一次育种术,实在不行香水蒸馏她也认了,好歹别再是一些菜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