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刚要接话,忽听外面大声道,“臣隆山宫丞,携隆山行宫众恭送陛下离宫!恭送三殿下、隆山宫令离宫!恭送四殿下与五殿下离宫!”
薛瑜听得出来,也就前两句声音响亮,到后面弱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趴在另一个窗口看牵在侍卫手中的矮脚马稻草的薛玥脑袋,转头对追上来的一行人摆了摆手。
李麦停在原地,长揖到地。他背后的人们眼圈都红了,薛瑜的马车驶过时,还听到有人依依不舍地道,“殿下,别忘了我们隆山啊。”说话的居然是之前和薛瑜杠了几次的那个匠人。
明明还要回来,却连薛瑜自己也有点伤感了。这一刻她清楚意识到,她做过的事,是有人感念记在心里的。
“等出去后你回来跑一趟,和他们说,到月底我回来的时候可是要检查的。”薛瑜压下发酸的感觉,嘱咐魏卫河。魏卫河一张总板着的脸最适合来布置这种作业。
魏卫河应了一声。
前方皇帝的车架即将驶出行宫,变故发生在瞬间。
一道影子从薛瑜车后被禁军们守着的禁足母子俩的车辆里弹射而出,“护驾”的呼声与刀剑出鞘声音不绝,然而跑出来的人本身功夫不弱,硬是没拿兵器也能左支右绌应对上前阻拦的军中强手,还能找到空隙跑出去。
但他也没有跑远,在薛瑜马车车前就被禁军们和薛瑜的侍卫们制服,此时距离皇帝的车辇还有好一段距离。
突然出现的疑似刺客让缓缓向前的车队彻底停滞,看到押住的人时,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四殿下?!”
98. 从军 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事发突然, 薛瑜意识到出事出了马车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可发挥余地。薛琅被按着肩膀跪在马车前,满脸的倔强, “放开我, 我只是想觐见陛下,你们都松开!”
什么事, 是需要他搞出这样仿佛行刺的架势才能说的?
薛琅听到背后薛瑜下马车的声音,背脊僵了一下, 没有回头。
“阿琅!”压低的呼唤声传来,薛琅听得出母亲的忧虑和颤抖,四周响起低低的抽气声,他在被议论,他在被当做疯子, 他违逆了母亲的选择,他很清楚这一点。他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想了太久太久了。
薛琅向前方车辇重重叩首, 高声压过其他, “陛下, 儿有事相求!”
薛瑜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她垂眼看着跪下的少年,他倔强地昂着头望向前方,身体却在发抖。她唤来陈关,“去, 请母妃对钟昭仪照看一二, 陛下的禁足,总不能两个人都犯禁。”薛琅轻轻松了口气。
前方薛勇驱马停在薛琅面前,拨开了架在最上方限制他行动的长戟,“陛下有命, 宣四殿下上前觐见。”
薛琅被带到前方皇帝车辇前跪下,薛瑜在马车外正好能看到少年通红的眼睛,他比之前比武那天她见到的时候憔悴了不止一点,眼下蒙着青影,像是许多天不曾睡过好觉了。
皇帝没有出来,他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抗命而出,你意欲何为?”
“陛下。”薛琅叩首后很快抬起了头,他很少在皇帝面前这样直白地望过来,眼中的戾气与痛苦都暴露无遗,这一刻他看向的是他的君主,也是他的父亲。
“儿自惭浅薄,愿入军中历练。”
说出这句话,他胸口压着的大石散去,薛琅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他甚至笑了起来,看上去仿佛一个讨要心爱玩具的稚子。俊秀的眉眼舒展开来,往日常有的不快神色淡去,让人惊觉他年少,并无诡迥心机。
“儿想从军。儿的武艺在宫中无处可用,无用之武,习来何为?听闻前朝有英雄长叹,‘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儿不敢自称英雄,但也想为齐国、为陛下效命。”
“是你想,还是他人教你想?”皇帝淡淡问道。他的声音很轻,只有附近几人听见。
薛琅怔了一瞬,那天夜里火把光芒下薛瑜的侧脸飞快闪过他的脑海,他低声道,“是儿愿往。”
他的怔忪落入皇帝眼中,淡漠的语气变得严厉,“朕不许你去,朕要治你犯上作乱之罪,你当如何?”
“儿、儿……”薛琅结巴了两下,皇帝的拒绝超出他的意料,威压和杀气压在他身上,让他沉沉喘不过气来,他清楚意识到如果这个答案没有让皇帝满意,他可能会死。紧张的时间里,他越过重重人影,模糊的看到后面车队里薛瑜的影子,他的母亲和飞快跑近的钟家仆役声音被他隔绝在外,他们都在等待他的答案。
薛琅:“儿愿将功补过。以军勋向陛下证明自己。”
“记住你的话。伍明,带他走。”皇帝撂了车帘,“朕四子琅,秋狩比武第四,赐伍长一职,非朕命不得回京,无故不得探望。”
皇帝的决定被常修高声重复了一遍,薛琅脸上浮出不舍和痛楚,最终归于毅然。他被驱马过来的伍明拉住,回头望了一眼薛瑜。
他做到了。他会去打楚人,打狄罗人,打一切大齐的敌人,这样,他是不是就能够挺直胸膛,做一个兄长和父亲都会欣慰的人了?
跟随皇帝从京城来到行宫的将军们不是所有人都会陪侍一旁回到京城,一半人都会留在行宫中在整理好调军状态后,分批离开京畿重地,伍明就是其中之一。薛瑜看着薛琅被伍明单手一托拉上了马,车队重新启动,薛琅与伍明逆流而行。
薛琅的选择出乎薛瑜意料,但仔细一想,又并非无迹可寻。她坐在车辕上叹了口气,皇帝既然能说出不得看望,应该对钟家的后手是有安排的。皇帝已经当众做出了决定,无法更改,如今只能希望薛琅并非是听从了钟家的意见选择从军。
薛琅没有等到兄长投来的目光,就走过了前方马车。他看到了钟昭仪,母亲含着泪,像是不解又像是难过。他没有回应,后来看到的目光里大多是打量与探究,直到一束格外热烈的目光投来,他偏头对上了舅舅的眼神。
钟二眼中是热烈的鼓励与期待,钟大看着他也有些惊喜,他有些厌倦地转过了头。
突然的一场闹剧虎头蛇尾结束,薛琅被伍明带着抄近道回了军营,后面的马车都没能看到这位这一辈还活着的皇子中唯一一个进了军营的皇子。但皇帝的应允像是给油锅里泼了一碗水,迸溅只在旦夕。
方家的两驾马车来时坐了五个主子,回来时却只剩下四个,宽敞些的女眷马车被改了改,放进了如今只能躺着的方朔和长子,后面的那架马车里,方锦湖听着外面的声音,抚了抚衣带,“她得偿所愿了。”
方锦绣不明白他怪腔怪调的在说什么,瑟缩了一下,又往远处挪了挪。
兴许是离开行宫前闹出来一场事,车队回京一路平静,只有窃窃议论声不绝,连薛瑜之前预估的会有人来找陈关与流珠谈生意也没见几个人来。
回宫时已近傍晚,留在皇城外城处理事务的各部官员伏在道路两旁迎皇帝归来,韩尚书令立在最前方,被皇帝叫上马车同乘入宫,以示对重臣老臣的爱重。
薛瑜已经在路上被颠成了半个傻子,还记得维持形象别倒下去已经是她被太常寺训练出来的守礼结果。好在韩尚书令显然积压了不少需要皇帝回来处理的事情,被忽略放回去的薛瑜回到自己的宫舍,坐到观风阁一楼被流珠安排着洗漱换衣一轮后,才缓过劲来。
铺路,必须铺路!
刚被拖着加班迎了陛下回宫,工部的人收拾东西准备下衙回家,出门就瞧见薛瑜带着人往六部这边走,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三殿下一回来就要熬夜上值,度支部又要倒霉咯。”
月前被薛瑜搞出来的强制加班不止在度支部声名大噪,朝中上下都被这把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有些坐不住。好在,她没待多久就病了,紧接着又被皇帝带走去了行宫,这才安下众人的心。
他的同僚没有他这样乐观,拎锁的动作都停下了,“等等,你觉不觉得,三皇子好像不是往度支部去的?”
“出门太久迷路了吧?新来的官谁没在六部这片迷过路摸错过门?正常正常,咱们先去度支部瞧”
薛瑜挡在了两人面前,“请问,二位可是工部右侍郎与工部司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