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不敢看碎刃,刀翅螳的身体遍布伤口,就算在此时也在细密地渗血。即使有医疗舱隔绝,阮静初也感到阵阵的反胃,血腥气有若实质地围绕着他,虫母不自觉地趔趄一步,碎刃还没怎么样,他却已经要跌倒了。
碎刃瞳孔一缩,下意识地起身要扶,全然忘记了自己被固定带牢牢地扣在医疗舱里。幸好阮静初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他撑着医疗舱的侧边站起身,对碎刃笑了笑,说:
“好久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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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剖白(剧情章)
虫母似乎瘦了些,原本孩子气的圆眼角隐隐透出一点让人惊心的秾丽,但看向碎刃时笑容依旧很乖,好像他从未变化。他把椅子拉到医疗舱旁,俯身时几缕长长的黑发垂在透明的舱盖上,像是幽幽绽放的藤萝,编织成一张任何一个雄虫都无法逃脱的网。
“我看你刚才皱眉……是止痛泵出了问题吗?”
碎刃摇了摇头,很轻地回应了一声,脖颈的敷料下是一条颇深的划伤,完全不是“没问题”的样子。皮肉被吻合固定器咬在一起,新生的组织脆弱而充血,让碎刃的声音很低哑,但他依旧执着地发声回应。那双暗红的眼贪婪地凝视着虫母的面容,仿佛连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而阮静初坐在一旁,瞳孔里此时只倒映着刀翅螳的身影。
没有任何人能拒绝虫母那双只倒映着自己的眼睛,即使是王庭最锋利的利刃也不例外。他好像即将溺死在醴泉的酒徒,却仍然不愿抱住救命的浮木,万千心绪最终化为一句轻叹,他说:
“……好久不见,静初。”
阮静初点点头,他听出碎刃讲话吃力,于是尽量讲一些无需对方回应的趣事解闷,但他和碎刃都不是多话又爱说笑的人,这段话题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紧接着的是微妙的沉默,虫母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题没说尽,干脆问了个他从一开始就很在意的问题:
“嗯……外面的刀翅螳,都是刀翅螳小队的队员吧?”阮静初斟酌着开口,“……他们真的没事吗?我刚才路过的时候,他们都瘫倒在地上了,看起来有点……半死不活。”
“没事。”碎刃讲话很慢,“躺过医疗舱之后都会这样的,要缓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阮静初顺着碎刃的话想了想,眼角忍不住弯了弯,不怪他觉得好笑,实在是约特两人的表现太不靠谱。但他不知道的是,尽管医疗舱被美誉为“最完美的私人医生”,但军用医疗舱中的多数治疗手段都称得上是大刀阔斧,药剂种类与浓度别具一格,能把山一样的硬汉扎得哭爹喊娘,刀翅螳们只是躺成了摊在地板上的咸鱼,已经是非常有骨气的表现了。
当然,最有骨气的人正躺在他眼前。
小臂一痛。碎刃不肯好好闭嘴,咽喉上的伤口没能达到医疗舱预计的愈合程度,于是被医疗舱毫不客气地静推了一针混合着生长因子与营养物质的高浓度针剂。碎刃一边回应着阮静初的话,一边微不可查地皱眉,小臂肌肉绷紧得几乎痉挛,等到注射完成时,那钢制的针头已经被肌肉绞弯了。
紧闭着的门倏尔开启,一个半人高的纯白色小机器人头顶手提箱,万向轮轻快地滑了进来。它扫描了整个房间,紧接着眨了眨那对黑豆似的电子眼,语气快活地道:
“已到达目的地,即将为B3011号医疗舱补充A型生长因子!”
它欢快地闪着淡绿色的指示灯,熟练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紧接着,它滑到阮静初的面前,语气忽然变得有点小心翼翼:
“亲爱的雌蜂阁下,例行采血体检,请您配合。”
阮静初这才意识到,又到了三天一次的例行体检,他配合地撩开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他对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总是很有耐心。
小机器人一板一眼地完成采血任务,“咕嘟”一声将试管吞进肚子,开始进行快速分析。阮静初摁着针孔,饶有兴趣地看着它,大约三分钟后,小机器人的电子眼弯了起来,道:
“检测已完成!数据已同步指挥中心相关人员!”
阮静初的笑容忽而僵硬了一瞬。
碎刃敏锐地觉察到了虫母的情绪变化,他低哑开口:
“……静初?”
……
沉默。
阮静初站起身,把状况外的小机器人推出了房间。机械门在身后闭合,虫母垂下眼睫,不顾碎刃的疑惑,突兀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的……母星,据说是个雷雨多发的星球,闪电有时会引燃树木,导致严重的森林火灾。我的族群命丧于此,带我回来的虫族们告诉我,他们在化为焦炭的森林里只发现了我一个活物。”
他背负着沉重的过往,提心吊胆地行走于虫族们精心搭建出的乌托邦,此时终于无法忍耐,自虐似的将曾经一吐为快。薄纱之下的伤口鲜血淋漓,碎刃闭了闭眼,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怜惜与酸涩潺潺而出,沿着血管钻进骨缝。但他并没有打断虫母,而是继续安静地倾听着:
“这应该只是他们当时随口编来敷衍我的理由。”阮静初自嘲一笑,“但我相信了。明明只要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有很多漏洞解释不清。”
他呼了口气,仿佛忍无可忍。但依旧说了下去
“我读过一点星际已灭绝种群记录,之后才知道这本书是禁书……编写者是历代白塔。书里记录了很多有关于雌性虫族的惨案,而为了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白塔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地建立了一套杜绝外界干扰的、孤岛一样的雌虫保护体系。”
“……太傲慢了,也许初心是好的?……但是太傲慢了。”
白塔们神经质地监控着每一个繁衍着虫族的星球,不论它是否属于王庭,一旦发现了雌性的踪迹,他们就会不惜一切手段将雌虫带回白塔圈养。他们也许曾经的确保护着雌虫,但在漫长的时间里,那已经变成了难堪与腐烂皆具的监守自盗。
他们不再是崇高的保卫者,而是攫取珠宝的小偷,是喷吐毒汁的黑蛇。覆巢的手固然可恨,但那其实只是一把握在他人手中的尖刀。
戴林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个信誉极佳的交易对象,然而这丝毫不妨碍他一时兴起,转头就捅漏了夜蛾们那点见不得光的底儿。他隐于幕后,稳坐蛛网,肆意拨弄着交织的命运,仅仅因为他对阮静初感兴趣。
当纯白的珠玉碎裂时,内里也是一样无瑕吗?
虫母的声音忽而哽咽了。
“……还给我啊。”
监测器的嘀嗒声不停,虫母的声音里含着浓重的哭腔,像是失去母亲的幼猫,在夜雨里无助地哭泣。阮静初把脸埋进掌心,滚烫的眼泪滴入掌纹,像是一滴水融入湖泊,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还给我啊。
我的族群们。
……我的家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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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白:什么?在想我的事?(指)
第三十四章 旅途(剧情章)
失态的虫母擦干眼泪,情绪平静地告别离开了。这是一个与平常没什么不同的日子,没有任何一位虫族感到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蜂卫四天穹上火球般的太阳依旧炙烤着大地,黄沙牵着手,快活地在空中飞舞,像是要赴一场纵情的篝火晚会。
当晚,洛登与阮静初见面,没有尖利刻薄的怒骂,也没有失声痛哭的眼泪。没人知道这是一场怎样无声又鲜血淋漓的对峙,只是在第二天一早,所有六翅蜂都接到了一条意想不到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