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翅蜂顿了一下,含糊道:

“洛夏说你的心情很消沉。我想,可能出去走一走会好一些……?”

“……好。”

阮静初短促地笑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他放轻声音,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掀起平静遮掩下的一角:

“之后我们谈一谈,好吗?”

刀翅螳们降落于蜂卫四,这是一颗环绕着蜂巢的小卫星,上面气候很差,除了反导系统之外只有满天黄沙,全然不似蜂巢一般湿润宜人。飞行器降落时,阮静初默不作声地洗了把脸,他望着镜子里难看之极的脸色,忽然在口腔里尝到了血腥味。

气候剧变,舱内的环境调节系统一时没跟上节奏,虫母的嘴唇内侧在呕吐时裂开,血珠倒流进口腔。阮静初怔了怔,铁腥气在唇齿间翻涌,他自暴自弃地、凌虐似的摁住伤口,感受着那鲜明的痛楚,片刻后他索然无味地放下手指有六翅蜂在叫他的名字。

他匆匆拉开盥洗间的门,在那位六翅蜂的带领下一路深入地下,蜂卫四条件恶劣,指挥部连同一部分日常设施都修建在地底,他们走了很深,才到达刀翅螳们修整的地方。分明是地底,那里却灯如白昼,阮静初不适地闭了闭眼,下意识问:

“……好亮?”

“老天……穴居物种真是了不得,整个设施里都黑得看不清东西,你们走路都不跌跤吗?”

一个高得过分的身影脚步跌跌撞撞地转了过来,他似乎是看不清东西,说话时手臂还在胡乱挥舞。六翅蜂带着阮静初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提高声音,无奈道:

“这已经是最亮的灯了,你们就不能习惯一下吗?”

一个陌生的、黑发红眼的刀翅螳。他终于摸到了墙,站住不动了。更后方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

“约特……你小声点。不好意思,你们不用在意,他眼睛天生有问题,已经够亮了……”

阮静初闻声探头去看,才发现大厅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黑发红眼的刀翅螳,他们个个看起来生无可恋,身体仿佛一团烂泥一样糊在地面上。那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再一次在房间的角落里传来:

“劳驾……能不能关两盏灯?我感觉我看见了虫母在朝我招手……呕……”

阮静初抿了抿嘴,心里的万般情绪短暂地被推到角落,他看着眼前格外诡异的画面,心里有点幻灭:

这就是……王庭的利刃吗?

【作家想說的話:】感谢子木梓的杯子蛋糕,金金1209、空白的草莓蛋糕,金池6的草莓派!(机关枪亲亲)大家都是我的好宝贝嘿嘿嘿(笔芯)

第三十二章 再见(剧情章)

他对刀翅螳的印象都来自于碎刃,以为王庭的利刃们都沉默而内敛,是最无言而致命的刀锋。所以当名叫“约特”的高个子刀翅螳一头撞上墙壁时,阮静初没能压住唇角,伤口猝不及防被牵扯,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抿着嘴,再看了一眼躺了满地的刀翅螳们。

好怪。

阮静初咳了声,把这人头顶正对着的日光灯关掉了,问道:

“您还好吗?”

“好多了,谢了。”那人半死不活,讲话还挺有礼貌,“你是六翅蜂军部的秘书官吗?好久没见到这么通情达理的六翅蜂了……”

这人一头利落黑发,瞳孔微微发红,五官立体又深邃,是很典型的刀翅螳长相。阮静初刚想回答,只听一声巨响,原来是约特被脚边的防火栓拌了个跟头,五体投地地砸在了这人身上。

地上的刀翅螳结结实实地被砸昏了过去,护送阮静初的六翅蜂眉头皱起,一点也不愿意管这群现眼的刀翅螳。他轻柔地托起虫母的手臂,引着他避开滚在地上的刀翅螳们,直到又走了约有几十步,才停留在一个亮着绿灯的房间前。

随着一声轻响,紧闭着的门滑开了。

房间并没有很大,入眼皆是纯白,房间正中躺着个大约有两米左右的椭圆型舱室,无数的细管连接在舱室的底部。嘀嗒嘀嗒的监视音是此处唯一的伴奏,阮静初吸了口气,面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他望见了一张苍白而陌生的面容。

他遇见碎刃时,正是目不能视的时候,因此绞尽脑汁,也只勉强回忆起对方似乎身形高大,声音耐心而低沉。他又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于是舱室中的景象就尽入眼中,碎刃安静阖目,浑身近乎半裸,大片大片的、沾着血迹的敷料和绷带覆在身体之上,像是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战。

其中一道伤痕几乎贯穿了前胸,血腥气仿佛要冲破舱盖。阮静初后退一步,听见自己声音在颤抖:

“这是……?”

六翅蜂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这样的伤口对于刀翅螳来说是家常便饭,医疗舱很快就会治好他,您不必如此担忧。”

虫母蹙起眉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沉默在嘀嗒声里滋长。

六翅蜂体贴地退出房间,去处理大厅里的刀翅螳们了,阮静初独自一人坐在医疗舱旁,眼神落在碎刃的身上。

渗血的伤口让阮静初不知不觉间神游,渐渐回想起那些窒息的幻象。细微的精神力波动犹如无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从虫母的身边漾开,而阮静初浑然不觉。

医疗舱里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哼。

碎刃从力竭的昏迷中睁开双眼。

入眼的先是雪白的天花板,然后才是医疗舱的透明舱盖,全身在知觉苏醒的同一时刻传来阵阵剧痛,几乎让完好的肌肉痉挛纠结成一团。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精神力波动十分平缓,仿佛才从一场难得的好睡中醒来,全然不像平时苏醒时那样混乱不堪。碎刃缓慢地转动眼珠,似乎想要打量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当他的眼神触及到身边静坐的人影时,心跳货真价实地漏了一拍,医疗舱尽心尽责地蜂鸣报警,吓得静坐的人影倏然坐直了身体。

然后与碎刃对上了眼神。

相见来得猝不及防,碎刃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奉命带领队伍,清理玫瑰碎星带的异兽潮汐。不知为何,最近的裂隙虫洞活跃得惊人,隐秘的裂隙在刀翅螳小队的背后无声地张开漆黑的巨口,将弹尽粮绝的队伍咬了个正着。幸亏六翅蜂接应及时,顶着异兽潮把他们捞进了重甲收发舰,重重火力密网一般倾泻而出,像是天降的神兵利器,碾得宇宙里血肉横飞,给玫瑰般的星云渡上一层血腥的严妆。

不对。碎刃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最后的记忆似乎并不是尸横遍野的太空战场,而是一片仿佛水天相接的空间。那里静谧而安宁,像是引人沉沦的迷梦,正当他困倦得想要卸下防备、闭上双眼休憩时,远处传来了细微却连绵不绝的涟漪。

那温和的涟漪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地将他拉出了浓重的疲倦,再一睁眼时他已经躺在医疗舱,还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人。

阮静初见他皱眉,还以为是医疗舱的止痛药出了问题,连忙起身道:

“你还好吗?我能帮你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