页页大抵都是血泪斑斑,阮静初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检讨自己之前不大庄重的态度。戴林自得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笑道:

“是吗。那本书是很适合用来打发时间的读物呢。”

雌蜂蹙起眉心,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身上那种令人不快的特质的一角,这人似乎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傲慢,平等地漠视着所有他不感兴趣的生物。可阮静初抬头与戴林对视,却又忽然拿不准主意,蜘蛛的人形拟态完美无缺,此刻对方的唇角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反倒显得和煦又亲切,仿佛刚刚尖利的言论只是阮静初的一个错觉。

他不太会应付这样的人,于是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原本答应见面也是为了不让六翅蜂们为难,阮静初试图结束这段令人不适的对话:

“我……温切斯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是吗?您不必再……”

蜘蛛忽然竖起一根手指,眼神示意着阮静初噤声,下一秒,层层荧绿色的信号涟漪从蜘蛛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处荡开,短暂地结成了一个透明的小空间,将两人包裹在内。

“先别忙着拒绝,好吗?”

蛛茧似的空间隔绝了房间里的实时监控,蜘蛛注视着猛然起身的雌蜂,眼神说不出的玩味愉悦。他同样站起身,视线落进阮静初的衣领,瓷白的脖颈间不仅佩着抑制环,更绕着一条美感简拙的项链。

通透的绿水晶落在锁骨微凹处,像是一颗清澈的眼泪,无端地引人注视。戴林的眼神从那颗绿水晶上收回,游刃有余道:

“我猜,你应该也很好奇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

“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蜘蛛的神色傲慢而笃定,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指尖轻巧地点了点阮静初的个人终端,仿佛引人万劫不复的魔鬼。他说:

“我只在蜂巢落脚一周,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就来联系我吧。”

“静初,小心点。”

洛登扶了一把踩空台阶的雌蜂,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

“你今天一直在走神,发生什么了?”

阮静初没出声,像是才回神。洛登的视线在雌蜂的胸口微微一落,旋即就蜻蜓点水似的转开。见四周无人,他斟酌着开口:

“胸口,不舒服吗?”

阮静初摇摇头,神色有些挣扎。他吸了口气,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缓慢但坚定地开口问道:

“洛登,你……能讲一讲我是怎么被你们发现的吗?”

话语突兀而尖利,仿佛蓄势待发着戳破什么。洛登沉默了一下,然而仅仅是这一瞬间的沉默,就使得两人间的气氛倏然微妙。阮静初静静地看着洛登,没有开口催促,心跳却一声重过一声,仿佛有人在耳边擂鼓。

“……不能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

洛登的声音很温和,但他躲开了阮静初的视线,半跪着握住雌蜂白皙漂亮的脚腕。他简单地检查过,确定阮静初没有因为踩空而扭伤,才开口道:

“只是不能讲得太详细,虽然保密级不算太高,但毕竟也是军中机密。”

绿水晶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折射出粼粼的微光,像是眼泪凝结成的湖泊,又像是一只无声洞察着世间的蜂眼。

【作家想說的話:】感谢金金1209送来的的草莓蛋糕,金池6送来的义大利面~也感谢大家的支持!(亲)

第二十七章 犹疑(剧情章)

阮静初垂眸,专注地看着书页上的插图。

插图上的生物大概是某种蝎族,光是虫身就约莫有一人大小,但外貌却并不显得狰狞可怕。他们通体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尾钩、步足、以及螯钳的尖端都呈半透明状,像是一丛丛肆意绽放的透明水晶簇,在灯光下简直美丽得夺魂摄魄。

它们是自然演化出的物种,但那近乎完美的美感却让它们更像是造物主刻意炫技的精巧工艺品。阮静初眨了眨眼,缓慢地在心里拼读出加粗着重的种群名称:

幽灵……水晶……?

幽灵水晶蝎。

几张薄薄的纸页,廖廖勾勒出一个种族的一生,和前面翻过的大多数种群相似,这样美丽的物种也消亡于子嗣艰难。房门忽然传来有节奏的叩门声,阮静初的思路被打断,他随手将书本摊在书桌边,应声道:

“来了。”

洛夏提着医疗手提箱站在门口,他定期地为阮静初抽血检验、监测抑制环的运行、以及为他制定用药方案。此时已经不早了,就连幼蜂们都被育幼蜂们抱回了休息室,大厅里很安静,偶尔才能听到匆匆的走动声。洛夏大概是忙了一整天,此刻才腾出一点空闲,坐在雌蜂对面时脸上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浓重的疲惫,就连两根蜂须也没精打采地贴在金发间。

他躬身在搁在脚边的医疗箱里翻找,金发的脑袋刚好悬在阮静初的膝上,阮静初还没来得及反应,垂在身边的手就已经自然无比地抬了起来。虫母下意识地轻揉着雄蜂的发顶,指尖若有若无地摩挲过头皮,金发间的蜂须诚实地弹动起来,仿佛是在求人抚摸的小动物,阮静初没多想,指尖一捏,就把蜂须的尖端捉在了温热的指间。

和幼蜂混在一起太久,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为这些撒娇鬼们亲额头和揉脑袋,此时的行为纯属是习惯使然。洛夏动作一顿,耳根飞快地红了,他半握住阮静初的手腕,声音难得有些含糊:

“静初,你不能随便……”

大多数的虫族拟态人形后都会保留一定的虫形特征,而触须又是这些特征中最常见的一个。触须表面密布着细小的神经,不但能够敏锐地感知到外界的各种信息,也能够一定程度地外显虫族的情绪。它是如此好用,以至于几乎所有的虫族在拥有人形拟态时也要选择保留它话题扯远了,总而言之,虫族的触须很敏感。

换句话说,阮静初的举动是很狎昵的行为。

阮静初愣了一下,片刻后温度猛地烧上脸颊,他匆忙放开手指,赧然得眼神都在乱飘,胡乱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闹剧冲淡了洛夏身上的疲惫,两人红着脸对望,片刻后又忍不住似的同时笑出声来。抽过血、确认过抑制环的参数后,洛夏埋头收拾用过的器械,阮静初赤着脚去够书桌上的书,然而那双脚还没能迈出一步,就被洛夏顺手托住了。

洛夏半跪着,没抬头,像托起一片羽毛似的桎梏住阮静初的步伐。他收好箱子,说:

“要拿什么?我来拿,不要光脚乱跑。”

语气自然,仿佛阮静初并非已经成年,而只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蜂。阮静初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简短地说:

“……桌子上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