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若真是业报,为何上天却要报在旁人身上?
慎杀睡得很不安稳,半夜惊醒,却听见窗外传来的幽幽箫声。
有人在吹箫。
她自然地爬起来,仿佛这样的事曾发生过无数次。循着清冷月色,慎杀走出房门,走下石阶,循着箫声一路而下,看见一棵出奇高大的桂树。
桂树上躺着一个人,玉衣翩翩,捏着一支竹笛,吹慎杀在梦中听过千万次的哀曲。
那是姬停。慎杀不说话,在树下坐下,听她的箫声如水般在夜色中弥散开,如泣如诉,像无法回家的将士在哭。
不知为何,慎杀对姬停总是有种全然的信任。
时常出现在她梦中,骑一匹高头白马的女人也穿玉衣,整张脸被一张纯白的面具覆盖,慎杀从未见过她摘面具。只有偶然一次,她看见面具下那双凛冽的眼睛和纤长的眼睫,戴面具的女人抬眸晃了慎杀一眼,又将面具扣上,拍拍她的肩膀:“走了。”
慎杀静静听着姬停的箫声,闻风中的桂花香。慎杀的红发散在腰际,她仰头看了一眼姬停的衣角,又再度垂下眼睛。
箫声戛然而止,躺在树上的姬停忽然开口问她:“你见过参商吧。”
参商啊,慎杀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喜欢喝酒的人。她好饮酒杀人,总是提剑杀在最前阵,拉都拉不回来。每每战罢,慕参商不用净身术,偏好找来清水洗头,那根破破烂烂的发带她总是很珍惜地带着,说是她小师妹襁褓上裁下来的发带,丢了就没有了。
她喜欢说话,喜欢热闹,可以自顾自说到最后没有人理会她。慎杀常常坐在一旁分她的酒喝,她很体贴,总是那个听到最后的人,奈何慕参商说来说去就那几个话题,小师妹,师尊,回家。没完没了,听得慎杀耳朵起茧。
可惜这处困住她们的青芜宗不是慕参商的家,也不是叶萧和姜岱冷的家。
“为什么业报会报在她们身上?”慎杀沉默许久,还是问道,“不止是参商,还有很多人,很多受连累的人……姬停,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姬停无法回答她的话。
慎杀忽然抬眸,冷不丁问道:“你的面具去哪了?”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啊,姬停想。瞒着慎杀也没有意义了。
于是她云淡风轻道:“不见了。本命剑也不见了,很多东西都丢了,也有可能在戒凡音那里,我不知道。”
提及戒凡音这个名字,慎杀沉默一瞬。在瞬间的沉默中,姬停无从猜测慎杀此时正想些什么,多年的离别不曾让她们生疏,但上一次的失败却让姬停没有从前那样倨傲了
她跌落凡尘,要从最微末处走回去,报复回去。但这一路姬停害怕的并非神界的强权,而是她们。
跟随她一路前行,抛洒头颅和热血的她们。
与姬停不同,慎杀像是明白了姬停的心情,贴心地换了个话题:“你的事,芙心知晓么?”
“我?*? 不想让她知晓,所以拜托你也不要同她讲,”姬停将手臂挡在眼前,闷声道,“她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一路走来,已经死了够多人了。”
慎杀叹气。她像是又想起来什么,问道:“什么时候把那个人找回来?”
姬停道:“什么?”
“就是她啊,”慎杀想起梦境中的那个人,有些头疼,“脑子又好使脾气又坏,跟你一样用剑的那个人……我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
谁啊?姬停冥思苦想,想不起来名字,只记起某个负剑骑在马上的背影。她身形不似慎杀般强壮,剑也是轻剑,但那时没人敢轻视她
她,她们,循着驼铃悠悠的方向前行,前方是被黄沙覆盖的古国。
第51章 等回了仙界我们就分道扬镳好了。
十万年前, 古沙漠。
戴着蹄铁的马蹄深陷进黄沙内,在沙漠深处留下成片的马蹄印,又在下一瞬被风抚平,无论来者还是去者, 在这片堪称无人之境的死地都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她们在此将行三千里, 却没找到哪怕一片可供停歇休整的海子。眼前除却沙还是沙, 如非她们皆已非凡胎肉.体, 恐怕在入沙漠搜寻的第七日就会被黄沙湮没。
为首的白马马蹄踩得深了些,不知踩中底下的什么东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这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投过来,眸中闪着期待。白马上身穿玉衣的女人垂眸看了一眼,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同下马的红发女人,示意她将马扯开, 自己蹲下去用手挖了两下。
她指尖收紧, 掐住正不住往流沙内陷的某样东西,狠狠一扯
“是只头盖骨,”吾真将那只朽化的头骨放到一边, 她一直戴着面具, 旁人无法得见她此时的神情, “继续赶路。”
“还要继续?”随着一声轻叱,有人将马赶前几步,拦在吾真身前, 不悦道, “吾真,我们已经在此找了百日有余了, 与其在此找那个不存在的黄金国,还不如回去想办法多救几个位面的人界来得实在。你不是一直想回太阴么?我们现在赶回太阴还来得及。”
吾真没有说话,有人笑嘻嘻上来打圆场:“军师,这回就听吾真的呗。如若真神始娥留下的遗迹真的被我们找到了,那人界的困境不就迎刃而解了?”
听见这话,吾真抬眸看了一眼。过来打圆场的人叫做慕参商,是她们在仙界认识的志同道合的人,一路走来早成了朋友。她修为不如她们,屡次遇险险些没命,却从来不打退堂鼓。跟她相比,这个麻烦的军师就棘手许多
红发的高个子女人将缰绳还给吾真,试图劝架:“别吵了,都是朋友。”
军师气得笑了,她高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扫了眼她们,冷声道:“谁要跟这种自我不听劝的人做朋友,等回了仙界我们就分道扬镳好了,都滚都滚慎杀你也是个偏心眼的,只知道向着吾真,你也滚。”
慎杀抹了把脸上的黄沙,沙子顺着她结实的大臂肌肉滑落下去,从吾真的角度看她,她乍看还有点委屈:“我没有。”
慕参商没辙了,给吾真打眼色。意思是你们三个人不是一直一起的么,怎么此时还内讧起来了?快去劝她啊,实在不行哄她也行了!
吾真沉默一瞬,走到军师的马下,仰头道:“再撑三日,三日后,我保证我会跟着你走。”
军师不吃这一套,气得大喊起来:“是啊,三日之后又三日,最后就是百日千日,吾真我就是信了你的邪!”
军师从马背上翻起来,抬手就要找马鞭抽她,一群仙乌泱泱涌上来,有的推开吾真有的拦下军师,场面要多混乱有多混乱。吾真被推开几步,听军师挥着马鞭怒吼:“谁敢拦我,谁敢拦我?我鞭子不长眼的!”
……罢了,随便吧。吾真重新翻身上马。她说是这样说,等自己真走远了又会骂骂咧咧地跟上来。这些年都是如此,吾真早习惯了。
她一夹马身,轻轻跑开几步,将混乱甩在身后。然而走了数十米,吾真这次却没有听见她们跟上来的马蹄扬沙声。
她回首望去,却见方才停留在沙上的同伴们都不见了,连人带马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军师方才攥着扬言要打死她的马鞭掉在正不断下陷的沙粒上。
吾真瞳孔骤缩,是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