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应当就是通往放置李坤灵棺椁主墓室的墓道,”在看清壁画上人的长相后,沈芙心笃定道,“这两侧壁画上是她的生平。”

除却长长的壁画,这处墓道入口处还有一行小字。

“李坤灵,在位二十有六年,她十七岁登基,享年四十三岁,谥号嫖婙。”

姬停抬眼,望向壁画中年轻的李坤灵,心下忽然触动,过于久远的记忆令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几乎看不清这些斑驳的线条与脱落的色彩。

她后退一步,李坤灵似乎要从画中款款走出来

仿若当年一样。

壁画从嫖婙皇帝李坤灵的幼年画起。

李坤灵的母皇正是姒朝的上一位皇帝李婺沅。先皇因急病忽然驾崩,享年仅仅三十五岁,先皇她一生没有生育,膝下却有两个女儿,都是从学堂中抱养来的孤女,分别取名作李坤灵与李坤妘。

李坤妘比李坤灵年长三岁,被先皇抱养来后扶作太子培养,可她却比先皇走得要更早。李坤灵先是失去姐姐,再是失去母皇,年仅十七岁的她被推着坐上皇位,其中的悲痛无措只有她自己能够知晓。

“嫖婙皇帝登基的那一日,天降异象,在女坛更衣,屏退了下人的皇帝却偶然得来一段奇遇。”

她更换好皇袍,戴上朝冠,却在坛下静静站了一会,心下惶惑今后的路究竟该如何走。李坤灵不比先皇果敢,也不比早逝的姐姐坤妘机敏,她年岁尚小,还未做好准备成为太阴的皇帝,母皇便突然撒手去了,从得病到过世甚至不过七日

就在此时,李坤灵看见了自神界而下的神明。

楚怀令看着壁画中背对着她们,面向嫖婙皇帝李坤灵的上神,困惑道:“……这是谁?”

楚怀庄很高兴:“不管是谁,这是个女人!”

沈芙心静静看着,这个人她总觉得有点眼熟。或许是当年刻下这壁画的工匠们惧怕冒犯,故而画中战神没有脸,只精细地勾勒出身形。

从古至今,太阴的女人们身材都均在七尺上下,鲜有特别矮小的。壁画中的坤灵帝仰头看战神,战神约有八尺,宽肩长腿,并未戴冠,而是在身后束了起来,手中提着一把长剑。

除却这张背对着的战神像,还有她侧身将长剑赠予嫖婙帝时的侧像,她们都看见了战神起伏的前胸,这绝不可能是男人,至少并非是如今的那位男战神戒凡音。

“……三万年前,太阴仍在供奉女战神,为何如今却不供奉了?”楚怀令细细打量壁画,“我甚至从未听说过还有过一位女战神,关于她的历史从中间断代了。”

慎沙怔怔看着壁画,想伸手触摸,又怕将这些脆弱的石壁弄花。她收回手,视线却始终定格在这位背对的战神身上,她看了好一会,方低声道:“总觉得在何处见过她。”

沈芙心并不意外,孟婆汤灌得再干净,在曾经拥有神格的真神身上恐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上界的那些神让慎沙投在穷苦的凡人轮回中,不就是不想她接触到曾经的记忆,以防她全都记起来了再杀回来么。

“我也不记得曾有这一段历史,”楚怀庄想得更深,她喃喃道,“为何没有人提过?藏书殿中的许多史书我们都翻阅过,若昨日不去找,我不会记得曾经记载过关于嫖婙皇帝与战神的这段故事。”

姬停站在原地,看着壁画上的战神赠剑与太阴皇帝。

那年的李坤灵才十七岁,从她登基到驾崩,中间二十六年于上神而言不过眨眼之间,可却成就了嫖婙皇帝的整整一世。

她还记得站在女坛下的小皇帝,她说她是即将登基的太阴皇帝,又问擅闯入禁地的自己是何名姓。自己那年发觉了些许蛛丝马迹,正是烦闷失意时,可整个三界谁人不知自己的名字。听见这句久违的话,她站在许久未回的太阴女坛下,看着稚气未脱的小皇帝,因杀伐而变得生硬的眉眼松动,忍不住笑了一下。

就像许多许多年前那样。

她听见记忆松动时发出的簌簌震响,那句话回荡在墓道中姬停的耳边,她怔然看着三万年前壁画中李坤灵的脸,终于想了起来

她说,我叫吾真,你呢?

第37章 不过后来她们也没有再见。

三万余年前, 太阴。

李坤灵微微阖上眼,清楚地感知到了冕旒压上头顶时的那一瞬压迫感。这一切太不真实,她透过晃动的十二串旒珠望向铜镜中的自己,这帝王冕压得她年岁更小更青稚, 全然没有母皇昔日戴着它时的持重。

此处是预备登基大典的太阴女坛, 李坤灵站起身, 在空无一人的殿中踱步。她将所有的下人屏退, 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但恐惧依旧萦绕上心头

母皇当年登基时,心头也曾掠过惶恐不安么?

如若活着的是姐姐而非我,于姒朝,于太阴百姓而言是否会更好?

铜镜倒映出李坤灵悲伤惶惑的脸。很快便要到吉时,而她从未真正登上过女坛的最高处。

往先母皇牵着自己与姐姐来过一次,那时太子已然定下,李坤灵从未想过要与姐姐争抢, 回忆里只记得自己紧紧抓着姐姐的手指, 任由她将自己半抱起来,让当时只有五岁的自己看女坛之下的那些白玉阶与图腾。

当时只道是寻常。

李坤灵想起姐姐临死前烧得通红的脸颊,这回换作是姐姐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她没力气说话了, 只能看着自己, 像要将自己的脸永远记在脑子里一样。

母皇离世时脸则是苍白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李坤灵从未见过像雪一样白的脸。她伸出手, 任由母皇攥住自己的左手, 就像姐姐离世前那样。母皇侧着脸凝视她,语声虚弱, 她说坤灵你记住,要对得起臣子百姓。

跪在榻前的李坤灵眼泪流干,她还未长成人还母皇的恩,尚没能对得起母皇,肩上便沉甸甸再压上了一整个太阴。

就在她怔愣之时,原本应当被宫人侍卫重重看守的殿门忽然被推开了。

在女坛之下的这座宫殿中,有人提步走了进来。李坤灵从镜中看见来人的倒影,她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玉色衣衫,腰间佩剑。将要登基的皇帝以为是刺客,连忙站起身,却看见了一个脸蛋分明从未见过,气质却隐约有些熟悉的人

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声问道:“你是谁?”

被问到的人一时间也愣住了。

那含着肃杀之气的眉眼骤然放松下来,来人像是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脸,对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笑,恰如春风杨柳:“我叫吾真,你呢?”

*

李坤灵望着吾真,吾真也回望她,二人站在殿中,在吾真话音落后谁也没出声。

许久未回人间,更不曾回来过太阴,这里的一切于她而言陌生又熟悉。当年自己飞升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的皇帝已逝去千万年,早已是一捧黄土,海水来来去去黄沙翻涌,不改的却是大海本身,太阴依旧如此和谐包容。

吾真看清眼前人头上戴着的冕旒,又看见她稚气未脱的脸,这分明是个少年皇帝。

而回过神来的李坤灵彻底说不出话了,痴愣愣地将吾真看了又看,险些腿一软重新坐回椅子上去。

这身形,这气质,这衣衫,这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