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停没有说话。她与沈芙心一路将慎沙送到了她昨日摆摊的地方,见她开始熟稔地切肉,姬停扯了扯沈芙心的衣角,与她一同走在四面八方都投来异样眼光的街道上。
或许越苦的地方,人们越需要更多的精神寄托。道路四周的民居或是商铺都或多或少地摆放着那种泥塑或是烧瓷的神像,女女男男各色皆有,但最多的还是那位手执长剑的赦苦避难战神。
沈芙心尚沉浸在慎沙方才的话里。这个世界让她感到陌生,她再度觉得不公平。
姬停则站在香火纸钱店外,与神龛中执剑的戒凡音对视。
一旁的沈芙心见姬停不走了,随着她视线往神龛内看。她道:“这瓷像乍看与你像,但如今细看,眼神又有区别。”
姬停倒想听听沈芙心有何高见:“什么区别?”
沈芙心定定看了半晌戒凡音的像,又转头来看姬停,笃定道:“这像的眼神空洞洞的,细看有种恐怖。”
她们如此走了一段,姬停看遍了所有的铺子,终于站住脚。她像是发觉了什么,对沈芙心道:“此处形形色色的神都有,却偏偏少见你那燕丹师尊的像。她是丹神,按理说在凡间应当是袪病添福的吉神,可方才路过数间药铺,却只有一间供着她。”
姬停顿了顿,继续道:“神界法力,不光看诸神个人的修为,还看人间香火。如若香火旺盛,法力便跟着盛些,若无人供奉,上神状态便也跟着恹恹下去”
沈芙心更看不透姬停:“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我当然知晓,”姬停笑了,“都说了,我是天上天下第一剑仙嘛……我只是忘了,不是死了。”
第28章 “把慎杀带上一起走。”
天上天下第一剑仙?
沈芙心总觉得在何处听过这几个字, 不由腹诽这些剑仙真是个顶个的不要脸。
她们几乎将整个小城逛完了,二人又回身折返,往慎沙的杀猪摊子走去。此时已经是下午,走在破败的街道上, 沈芙心望向这一路都不太出声言语的姬停, 忽然道:“如若这个慎沙就是被贬下来的慎杀, 你打算将她如何?”
姬停道:“把慎杀带上一起走。”
沈芙心并不意外姬停的回答。姬停与神界渊源颇深, 她的一举一动不似普通上神座下的神使,更像所谓当年吾真与慎杀她们麾下的乱党。
想到这里,沈芙心望向姬停身上那身浆洗到微微发旧的华贵玉衣,心中为她自然而然地圆上了这个故事:
或许姬停正是当年战神吾真麾下的一员大将,吾真身死前将复仇大事托付给姬停,顺带给她的还有自己身上那身玉衣作为薪火传承……姬停虽被消去记忆,却难忘使命,于是杀下凡间誓要带领曾经的战友重振辉煌
姬停侧眸望向出神的沈芙心, 有些无奈, 不知她又想偏到了何处去。于是她伸手在沈芙心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没什么,”沈芙心收回思绪,她们杀回神界对自己有利, 便于浑水摸鱼找娘亲。她接上了姬停的上半截话, 道, “慎沙在人界轮回数万年了,早已涤清了记忆,她甘愿同我们走么?”
她们已然兜兜转转回了慎沙摆摊的菜场, 姬停垂眸想了一会, 正欲回答,却见街尾处慎沙的摊子旁竟然围了一圈人, 正吵着什么。
她们二人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从人群中挤进去,抬眼就看见静静站在木板车后剁肉的慎杀,与站在推车前正唾沫横飞的陌生男子。
见又有人来,那穿着破布衫的男人说得愈发起劲,怒道:“大家以后都别买寡妇的猪肉,就是因为她卖的猪肉,我家婆娘才中邪的!”
周遭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与嘘声。古往今来热闹谁不爱看,便有周遭摆摊的摊贩道:“奇也怪也,我有时也割她摊子上的猪肉自家吃去,却没见我中邪!”
男人梗得脖子都红了,显然是气急败坏:“我呸!我婆娘吃了她卖的肉便不对劲了,往先是多贤良淑德的好女子,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如今竟与我犟起嘴来了!我做了一天工回去,便见她碗也不洗衣裳也不晾,说是她在家缝衣带孩子也累,要我替她担当些,你们听听这是人话么!”
慎沙头也不抬,继续剁猪大骨,剁得血沫横飞,溅了一身也毫无知觉。男人以为她不说话是心虚,于是气势更加咄咄逼人起来。
人群议论纷纷,有劝他以和为贵,不必跟婆娘置气的,亦有说回去打一顿便是了的,更有的说干脆休妻重娶,给孩子换个新娘。
沈芙心看着这些吃尽人骨血的东西,眉头一蹙,侧过脸对姬停道:“青天白日里,怎么有畜牲直起身学人叫唤?”
姬停点点头,四处张望:“我也听见了。”
那骂得唾沫横飞的男人回首一看,见是两个看着便不能打的女子,便抡起袖子往她们这处走来,作势要打:“别以为你们是女的我便不敢打你们”
他话音未落,一把杀猪刀噌一声飞过来,正正好插在他脚前,若他再往前走一步,怕是整只脚都别想要了。
慎沙抬起头,那双善于沉默的琉璃黄色的眼睛闪烁着,像是凶猛的虎眸。
她冷声道:“你敢动一下试试。”
男人显然色厉内荏,他咽了咽唾沫,手上不敢动作,却依旧梗着脖子道:“瞧瞧,她想杀我灭口!克死全家还不够,如今竟对我们这些无辜百姓动起手来,有这寡妇在的地方谁敢呆得?”
慎沙站在争吵的中心,她面色不改,只是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像在忍耐什么。
姬停见她面色诡异地平静,心中忽然隐隐不安起来。慎沙这样的状态,她似曾相识,得快些想个法子解决了这场闹剧,不然等慎沙真动起手来,恐怕是要将整座城杀得敌我不分斩草除根为止的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挤进一对母女。
她们衣衫褴褛,手上拿着棍棒,挡在慎沙的推车前,竟然正是昨日向她赊借猪下水的那家人。女人把婴儿和其余几个孩子放在家中了,只带着年纪稍大些,已然好转的女儿前来。她握着木棒的手都在颤抖,显然是怕极了,可依旧一步不让。
那小女孩跑到慎沙面前,分明是身高连慎沙腰都不到的小孩,却鼓着眼睛一把护住她:“不许你们赶杀猪姐姐!”
慎沙怔在原地,垂眸看伸手拦在自己面前的小孩。
“姐姐她是好人,我生病后,姐姐还赊我家猪肉煮汤吃,”她微微颤抖着替慎沙辩驳,“她是好人,你们才是坏人!”
人群渐渐静寂下来,男人却还在狡辩:“谁不知晓你这小鬼得了痨病,前两天病得都要死了,吃了她家猪肉就好,还敢说她身上没有巫术?”
慎沙原本紧紧攥住的拳头松开,她展开手,轻轻摸了摸小孩的头,道:“罢了。今日就卖到这,不出摊了。”
她自顾自净了手,跟女人和孩子告别,推着小木板车离开。姬停跟上去,沈芙心却站在原地,盯着那剔牙和周围人吹牛皮的男人静静地看。
姬停扯了扯沈芙心衣角:“不回去?”
沈芙心自然不可能回去。姬停看她神态便知晓她想做什么,想起那日串在她剑上的沈芙心大哥,她揉了揉眉心:“行了。我跟你去。”
那男人吹够了牛皮,又上街边买了瓶便宜黄酒,一路摇摇晃晃醉着回家去。沈芙心与姬停远远跟着他,七拐八拐进了条偏僻的巷弄,便见那男人哐当一声踹开门,扑进家中去。
他醉得神志不清,大着舌头道:“打盆水来……与我,与我洗脸!”
门内顿时传来孩子的哭声,那男人似乎在屋内摔摔打打,将方才的不如意都发泄在家中。听见孩子哭了,他边踢边骂道:“丧门星,就知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