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这每日一次的亲子时光，沈凌苍总是趁着女儿睡醒前悄悄起来一次，用清水先将自己从头到脚地沐浴一次，生怕女儿会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如今关于身上气息的烦恼终于彻底没有了！

沈芙心尚在紧张期待地等待娘亲的反应，她本以为娘亲会先杀向天道，或先驱散包裹着仙界的血雾，但沈凌苍超乎她的意料，竟然兴高采烈地朝自己扑了过来，将自己一把揽在怀中好一顿揉搓。

沈芙心梳好的头发被娘亲搓得一团乱，她少有地露出几分茫然神色，心中暗道莫不是这滴眼泪用错了？娘亲怎么忽然有些奇怪？

下一瞬，沈凌苍使劲贴着沈芙心的脸蛋蹭了蹭，高兴道：“宝，你闻闻看，娘亲现在是不是香喷喷的了！”

……娘亲果然是娘亲，即便此刻天都要塌了还是女儿最大啊。

话虽这样说，沈芙心果真闻不到娘亲身上的血味了。往昔的娘亲虽然强大，但身体冰冷，脸上时有病色，这具看着并不强大的躯壳令许多仙人低看了她，下意识间并不会觉得沈凌苍会是那等力量比肩天道的上神。

但如今，沈凌苍给人的感觉彻底不一样了。

沈芙心贴着她，又惊又喜：“娘亲，你的生长期是过了么？可是预言中不是还有那剩下的一颗心没有拿到手”

结束了莲花漫长的生长期，沈凌苍在感到力量达到最鼎盛的同时，腹中咕噜了两声，之前被勉强止住的饥饿感瞬间重新席卷了回来。

沈芙心离得近，将娘亲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听得一清二楚。沈凌苍并不觉得在女儿面前感到饥饿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她弯眸一笑，放开了沈芙心，随即旋身轻踏，往山外彻底被黑雾遮盖的天际杀去！

在沈凌苍现身的瞬间，猎物与猎人的位置对调。天道贪婪的血雾在触及沈凌苍的刹那，便仿若被烫到般尽数消散。沈凌苍腹中饥饿，闻到四面八方都是好闻的食物气味，但都太浅淡，找不到食物真正的本体藏在何处。

但没有关系，在吃正餐之前，先尝点仙露琼浆权当开胃也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沈凌苍扬手一挥，本体莲花自她身后缓缓展露，占据了半边天际。

就在莲花现身的顷刻间，底下的众仙发出一阵惊呼声，视线几乎无法从那朵血色的莲花上移开。莲花本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之物，但沈凌苍的本体花瓣竟然是如血般的深红色，这样的颜色使她身形变得愈发亦正亦邪起来。有年纪小的小仙见她如此，已经默默做好了沈凌苍回头将自己这边也一块吞噬掉的准备……

仔细想想，被奇形怪状的天道吞吃掉，还不如被沈芙心她娘吃掉呢。起码她娘还有个人形，看着比天道要正常多了。

天道固然想要吞食掉仙界，但沈凌苍这头也在迫不及待地等待开饭。她对着极速退去的血雾伸手一扯，众人便见她身后的莲花花瓣缓慢绽开，将被沈凌苍扯来这边的血雾疯狂吸入了花瓣之内。

沈凌苍神情愉悦，体内灵气暴涨，顿时将盘踞在玄都花界之上的血雾吞噬一空！

沈芙心遥遥站在风中，与姬停并肩而立，二人默契地都没有说话，而是选择一齐抬眸见证沈凌苍十万年来第一次将开胃小菜吃到尽兴的时刻。她们上空的血雾被沈凌苍吃下，故而众人重新看见了天道的身影。

与沈凌苍这边的尽兴相比，天道似乎露出颓势。但祂吞噬三界的动作也一刻不停，此刻脸上的血肉组织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变得丰盈。

几乎半个仙界都已被天道吞噬殆尽，那些顽固抵抗，不愿顺从沈芙心的仙人们不是被沈芙心的灵火焚烧至死，便是被他们心中视为造物神的天道给吞噬入腹，变成了一道道被压榨出灵气的血雾。此时剩下的仙人知晓自己释出的灵力会被天道吞走，也不再出手，纷纷将焦灼的视线往天际投去，静静等待着沈凌苍与天道最后的结果。

三界的棋盘上只剩下沈凌苍和天道这两只名副其实的怪物相互吞食，靠着最原始的本能博弈。

仙界的一半已被吞噬，此时此刻，仙界之下的三千人界也并不好受。

天道到底还未彻底修全肉身，难以从神界移动，力量能够覆盖的范围也相对有限。虽然因为沈芙心与沈凌苍都在仙界的缘故，天道将大半注意力都倾注在仙界，但即便如此，骤然陷入黑暗的人界也开始被祂缓缓吞食。

仙界之下的某方人界，玄始国帝王喻长庚立于宫内的观星阁之上。

仙界与人界时间有差，按着人界的时间来算，沈芙心她们已经走了几年，喻长庚也从瘦弱的孩子长成了稳健的少年人。

虽然喻湛虚身死，沈芙心她们归去仙界，但轩辕台主当年却留下来照看着她。当时喻湛虚连尸身也没有给她们留下，既然喻湛虚生前将喻长庚视如己出，那么喻长庚便等同于学生留下来唯一的遗物。在师祖的督促下，喻长庚非常争气，将因为营养不良而亏欠的那些身高长了回来，虽然身板还略显青稚，但想来近两年还能再往上长长。

喻长庚凝视黑暗的长空，轩辕台主温暖干燥的手微微用力，像是安抚，又像是寄托希望般将手按在喻长庚的左肩上。

人界的力量或许不比仙界强大，但能献一份力便是一份力。她从师祖那里听说了，神界的上神有一部分力量源自于人界的供奉，于是玄始与太阴两国早在几年前便已开始供奉沈仙子她们的神像，只求能稍稍推波助澜，哪怕能帮到她们分毫也是好的。

轩辕台主的灵力将此间人界完全包裹住，在天道的侵蚀中苦苦支撑，而这方人界的百姓窥见黑暗，纷纷从家中走了出来，折起了纸做的莲花灯。

莲花灯在狂风中飘摇，灯芯用供奉沈芙心她们几位的长生灯燃起，竟然不弱不灭，驱散了方寸间的黑暗，带来些许暖意。

喻长庚眺望重重黑暗之上的仙界，蓦然开口：“师祖，老师她此时也正在保护我们么？”

轩辕台主笑了笑，温声道：“自然。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老师一直都在。”

即便此方人界倾覆，玄始国一定也是最晚被吞噬的国度。原因无她，只因为喻湛虚尸身封印下的阵法一直在运转，任凭外界遭受如何的劫难，它都将会运转到世界毁灭的最后一刻。

听见这句话，喻长庚的心重新定了下来。她接过轩辕台主递来的莲花灯，将其捧在胸前，感受它燃烧时的温度。

一定要赢，喻长庚心想。不能辜负沈仙子，也不能辜负老师的力量，她心中暗暗起愿。自己愿意以寿命为注，愿身在仙界的沈仙子她们平安，护住仙界，也护住人界。

玄始国与太阴国此时还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此时此刻，某方人界的山峦上，正有位身穿简练白衣的青年正指着天际跳脚大骂。

姜岱冷呸呸呸地吐出来满嘴血污，她素来爱惜的长剑已经镇去山下的百姓们身边，为了抵抗天道侵蚀的速度，她拼尽满身修为，却仍然被缓缓入侵的血雾反震出了五脏六腑里的血。饶是如此，她深吸一口气，决意在寿数的尽头再多骂几句：“狗天道！狗天道！狗天道！”

慕参商本来正在芥子袋里为她摸索丹药，见师妹还有劲骂，顿时微妙地松了口气，将丹药塞进她嘴里：“剩下的丹药你和师尊分，丹药快吃完了，省着点力气。”

叶萧虽然人淡淡的，但这种时候立场却非常明确，她顿时将头扭过去，拒绝道：“为师年纪比你们都大，早活够了，不吃。”

慕参商嘿了一声，呸出一口血，无奈道：“……师尊，我们师徒三人怎么说也都是十万岁的老人了，您长我们的那一千岁就是个忽略不计的零头，何必呢。”

叶萧边吐血边人淡如菊地阖上眼，假装自己听不见。

就在三人力量即将耗尽之际，天边飞来一道黑色身影，及时顶住了她们师徒三人设下的防御结界。

姜岱冷晕乎乎地往半空一看，顿时身子也不疼了，又张牙舞爪地跳起来：“濯刃，都这时候了，你不回你主上身边么，怎么还在人界？”

濯刃满身血污，但还算游刃有余。她往昔在神界早目睹过无数戒凡音与天道勾结起来草芥人命的事，此时心理还算能承受得住。听了姜岱冷的话，濯刃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道：“主上那人多用不着我，但人界用得着。”

姜岱冷对姬停有偏见，连带着不待见濯刃，但此时三界性命攸关，大家全都快被天道吞下去消化了，于是此时也不说什么了，只是瞥了她一眼便转过脸去。

“吾真她们那头没事吧？”慕参商还是很关心昔日好友的，分心多问了一句，“莲花在她们那边，有莲花在，想来我们这头胜算大很多。”

濯刃想了想，点点头，却并未多说什么。莲花在血池里时一天到晚饥饿，如若真能赢了天道，她光吃天道的身体都能吃到猴年马月去，想必是不会再饿了。

她支援完这头，又飞速赶往下一个人界，只留一道凝练的背影给三人。

“……装什么高冷啊，一提吾真就这样，”姜岱冷碎碎念，抹了把脸，露出算计的微笑，“等我下次遇到沈芙心，我要告诉她濯刃对吾真痴心一片，死心塌地……啊！谁打我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