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帝宠爱贵妃是整个箬国皆知的事情,贵妃不慎落水过世,男帝还十日不上早朝,甚至在京城实行了宵禁,丧期内不许百姓发笑,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是如此深爱贵妃的男帝竟然亲口说是他杀了她,这怎么可能?
掉在河水中的箬国男帝忍受不了颅内钻心的疼痛,可怕的痛楚使他不断吐出真话,每吐出一句,痛苦便能消减一分。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怖境地里,他继续道:“朕杀她,是因为她向我讨恩典……她要朕答应她,让她的妹妹也一起入京城权贵的学堂……念书!”
扒在贤妻桥栏杆边的校书官听了这话,难以置信地大喊道:“就因为这个,你杀了她?”
“女子怎能与男子平起平坐?”河水将他整个人卷成落水狗,吃过丹药后,他控制不住地吐出内心的真话,“自古只有男子可以称帝,男子上朝为官……朕让你们认识几个字,让你们在县衙替人当牛做马,做些微末的杂活,已经是千古明帝之所为!你们又算什么东西,竟敢质疑朕!”
拿着笔纸疯狂记录着的太阴使臣周婺闻言忽然抬头。
她有些诧异,有些不解,笔尖上的墨水滴落在纸张上。周婺看着痴狂的箬国国君,喃喃自语道:“……不对啊,史书不是记载过,自两千五百年前开始,这里的国君便历代都为女么?”
听见这话,沈芙心与姬停不约而同地回眸看了过来。
周婺低头想了一会,终于确定自己的记忆是正确无误的,低声道:“虽然与太阴不同,并非所有百姓都为女子,但的确是有这样一个女人掌权的地方,不过那时这里应当还不叫箬国,疆土也远比这辽阔得多,怪不得会忘记我想起来了,在那时候,这里应该叫曌云才是。”
曌云与箬国,天差地别。沈芙心恍然望向攀着贤妻桥栏杆的喻湛虚,她双眸空洞,显然又陷入了心魔,一时间连自己是谁,在做什么都给忘记了。
“请问周使臣,曌云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姬停蹙眉道,“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呢?”
“具体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如若仙子们愿跟着我回太阴,向当今的妙媖帝提一提此事,她应当能从宫廷中的藏书馆里找到关于周边诸国的一些记录,”周婺坦诚道,“我只记得改变的开始,是因为最末位的那位帝王滥用丹药,而继位的太子不知所踪。”
沈芙心心中灵光一现。姬停下意识望向她,二人又齐齐将目光转向满身是血的喻湛虚。
喻湛虚凭栏眺望,怔怔看着河里扑腾的男帝。他口中还在吐真,沈芙心的丹药果然名不虚传,却误打误撞派上了妙用。他不光吐出了对箬国女子的看法,还大骂百姓不肯交高额赋税,来年为了要修行宫,要在整个箬国征用更多的百姓替他做苦力,反正贱民不是人,天生低人一等。
贤妻桥上渐渐?*? 挤上了越来越多的人。
她们将青砖践踏在脚下,一声不吭地看着吐露罪行的男皇帝,心间不知是失望还是绝望。而谗臣与国师见大势已去,水中的男帝显然快要气绝身亡,于是想要偷偷地挤出人群趁乱逃跑。
而就在此时,忽然有道稚嫩的童声打破了这里的死寂:“他们要逃,快抓住他们!”
喻湛虚被这道声音惊醒。她猛然拧过头,看见了喻长庚。她好端端地站在慎杀身前,似乎已经吃过了药,脸色好了不少,此时正扶着慎杀她们的手臂指着那对要逃跑的谗臣。
一众百姓亦如梦初醒,纷纷上前要将这两个真正的妖星捉住掷入水中,让他们陪着他们心爱的昏君去死。
而喻湛虚只是很慢很慢地蹲了下来,伸出手面向她的学生,委屈道:“长庚。”
第151章 这两人不要脸的程度真是愈发强悍。
喻长庚挣脱慎杀的手, 像只归巢的小雀般扑进了喻湛虚的怀里。
喻湛虚身上的血将她的脸蛋弄得脏兮兮的,喻长庚蜷在老师的怀里,抿着唇忍了很久,一双眼睛憋得通红。姬停垂眸看着喻长庚, 她不知这对师徒将来的命运会如何喻长庚的一生很有可能只是喻湛虚的一瞬。
这样温存的机会可能不多了。姬停深谙离别的滋味, 她也是有遗憾的人。于是她看着此时的喻长庚, 开口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喻湛虚听见姬停这句话, 不由觉得好笑。从自己初见长庚的那一日起,这小孩硬是没落过一滴眼泪,反倒是自己时常要哭,更何况自己好好地在这里呢,她有什么好哭的?
这样想着,她伸手捧住埋进自己怀里的长庚的脸,触手却摸到一片湿冷。
……真的哭了?
她罕有地感到慌乱,连忙抬起喻长庚的脸垂首看她。喻长庚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 泪水将她脸上沾染的血渍冲刷成一条条, 她显然不愿意让老师看到自己弱态的一面,又一头扎进了喻湛虚怀里。
喻湛虚在这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于是她没有再强求她抬头。
她抱住喻长庚,不甚熟练地拍着她的背哄她, 两个人在人潮的来去间变成了两颗小小的石头, 任由浪涛冲刷, 她们都巍然不动。
直到数息之后,喻长庚自己悄悄擦干眼泪,顶着红肿的眼睛抬起头, 往河水的方向看去。男帝和谗臣们已在河水中死去了, 喻湛虚对于自己杀了人这件事接受良好,只能从语声中听出一丝无奈:“我将皇帝杀了, 箬国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一朵花谢了,会有新的花长出来,”喻长庚望向沈芙心她们的方向,“况且还有老师的故人在。她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对不对?”
沈芙心微妙地瞥了喻长庚一眼。此地乱作一团,这小孩竟然还能沉得住气,甚至有空来揣摩自己的心思,怪有意思的。她挑眉冲着长庚笑了一下,视线流转到喻湛虚仍在失神的脸上:“你说的对,不过这事得要靠你老师了。”
喻湛虚蓦然抬首,茫然道:“我?”
沈芙心懒得跟她废话,一把将她从地上给薅了起来。她回身看了眼仍沉浸在弑帝震撼中的使臣周婺,随口问道:“周使臣,你的信寄出去了么?”
“昨日已然寄出了,”周婺道,“是慎杀仙人替我传走的。”
这样就好办了,沈芙心薅着喻湛虚的领子,扎破她的指尖挤了滴血出来。娘亲从她们师徒俩逃跑的那夜就再度睡回莲花缸里了,沈芙心将血滴进缸中,让娘亲重新恢复了正常的体型。
沈凌苍揉着眼睛蹲在那里,还未彻底清醒过来,便被女儿给整个提起来了,迷迷糊糊地往前走了好几步。沈芙心一手薅着喻湛虚,一手牵住沈凌苍,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身望向姬停。
姬停还站在那里。正用一种被抛弃的小动物的眼神看她,衣袖上沾了一层喻湛虚的血。
“你跟我一起去,”沈芙心转回头,漫不经心道,“你把喻长庚和周使臣带上,我们走一趟太阴。”
姬停眨了眨眼,像是没想到沈芙心会主动开口让自己同行,她道:“真的吗?”
沈凌苍乖乖被莲子宝宝牵着,听见这话立刻沉下了脸,姬停是在质疑女儿的决定么?她眼眸一转,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高兴起来:“你不想去可以去死。”
“太阴不是你的故乡么?”沈芙心假装没听见娘亲的诅咒,也不再等姬停的回应,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慎杀,箬国这边暂时先交给你们了。”
慎杀颔首,维持此处的稳定并不是难事,何况还有闻人懿她们在,一箩筐神仙不至于控制不住一个人界小国的局面她抬眸看向沈芙心与姬停她们离开的身影,只是在心间暗暗为姬停捏了把汗。
她们一起走过了这么多路,踏过三界无数土地,可她和沈芙心之间的矛盾却仍架在她们之间,并没有解决。
沈芙心看起来并不想提从前的事情,姬停在感情间变成了纯粹的下位者,她们之间的相处如履薄冰。
“不懂她们怎么做到把关系变成如今这样的,”闻人懿拍拍慎杀的肩膀,示意她跟上自己,“不如劝她们打一架算了,打死一个算一个,现在这样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到时候就会变成芙心跟沈凌苍二打一的局面,”慎杀无奈道,“反正是她们自己的事,让她们自己解决吧。”
*
数千里外,太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