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湛虚全然不懂她的意思,可大人们的身后,始终伏案做功课的喻长庚却悄然站了起来,默默听着她们这边的动静。沈芙心掐着喻湛虚的脸,丝毫没有收力,直到看见喻湛虚的眼泪又快夺眶而出时,她方才满意道:“皇帝过两日要下来看人修亭子,你去把他杀了。”
“杀人犯法,”喻湛虚甚至忘了哭,她摸着自己的脸,惊异道,“更何况我只是个学堂的老师,我有什么能耐杀皇帝?”
“你有的,”沈芙心将她一把放开,神情冷淡,“如若你不去杀了他,我立刻就杀了你。反正你这样的人,留在凡间还不如死了,我可以勉强帮帮你。”
第148章 喻长庚抬起头:“我来还。”
喻湛虚被她一推, 整个人没骨头似地踉跄了两下,如若喻长庚没有攒着劲扶住她,她恐怕会就这样倒在地上。听了沈芙心的这番话,喻湛虚下意识道:“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如若没有这道昏庸无能的皇权控制, 你哪怕真只是个寻常凡人, 也该在箬国熬出头了, ”说到这里, 沈芙心像是想起来些旧事,冷笑一声,“也罢,我早该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
说罢,她手中水剑一晃,眼看着就要出鞘削去喻湛虚的头颅!就在此时,喻长庚忽然将喻湛虚往身后一挡,仰头望向沈芙心道:“你别杀她, 她会愿意去的。”
沈芙心觉得她这学生还有两分意思, 便暂且收住力,使水剑上下飘忽着倒插在离喻湛虚头颅一尺的地方。她饶有兴致道:“险些忘了你还在。”
霎时间,另一柄水剑自沈芙心掌心析出, 青衣黑发的女仙一把攥住自己的剑, 毫不留情地将剑尖指向这个看着约莫不到十岁的孩子。
果不其然, 喻湛虚的脸色变了。她仿佛想要转身就跑,可是身躯却僵着动弹不了半分,眼看着沈芙心的剑尖离喻长庚越来越近, 直至架在她脆弱的脖颈上, 皮肤现出一线血色时,喻湛虚忽然像是溺水般急促地呼吸了起来。
“……为什么, ”喻湛虚脸色苍白,眸中渐渐显出恨意,涩声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一个孩子?”
沈芙心眼眸弯弯,将喻长庚一把拽了过来,控制在手里:“那又如何?反正她不是我的孩子,我不在乎。”
喻长庚睁着清明的黑眸,在沈芙心的长剑之下望向喻湛虚:“老师,你答应她吧。”
喻湛虚说不出话。沈芙心果然如方才所说般毫不在意喻长庚的死活,见状手下用力,剑下的皮肤开裂见血,血滴在喻长庚破旧的外衣上。喻长庚没有喊痛,却默默攥紧了拳头。她从一见到沈芙心起便知晓她大概是个怎样的人,对她能干出这种事来毫不意外。
可喻长庚在意老师的感受。在意老师对自己的情感。
她会为了我,向眼前的这个人妥协吗?
喻湛虚僵在原地不动,见沈芙心是动真格的,终于泄气般捂着头蹲了下来,大喊一声:“我去还不行吗!”
沈芙心垂眸看了眼喻长庚。这小孩微不可查地呼吸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沈芙心给她脖子上的伤口弹了道灵力,血液瞬间凝固,伤痕也消失不见了。喻长庚没有多问,径直跑去喻湛虚身边,将她的手拉住:“没事的,老师。你不要怕。”
喻湛虚埋着头不肯理人,喻长庚用瘦弱得橡根秸秆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这对师生实在很奇怪,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两个人的身份好像调转了过来。沈芙心不再看这对仿佛正互相舔舐伤口的师生,转身向自己在神界拜下的便宜师尊,柔声道:“燕丹师尊啊。”
燕丹身为丹神,自觉对沈凌苍有愧,连带着也不敢面对沈芙心,这一路都尽量不与她对视,却不曾想沈芙心竟然在此时点她名字,一时间紧张道:“怎么了?”
“我想炼一味丹药,既然燕丹师尊在此处,便请师尊助我,”她微笑道,“我已许久不曾炼丹,身上没什么丹材,有师尊在我就放心多了。”
……翻译过来就是师尊你身上东西多,还不快点全上交给我折腾?
燕丹被她一口一个师尊喊得毛骨悚然,不由挪眼去看沈凌苍的脸色。沈凌苍满脸慈爱,莲粉色的眸中满是自豪,整张脸都写着“我们宝宝尊师重道简直是三界第一好人品”
她喉间滚动了一下,强撑起精神道:“芙心想炼什么丹?”
沈芙心哐当一声将芥子袋里的丹鼎扔了出来,将喻湛虚的小院砸出个大凹坑。
“就是那种一时半会让人死不了,又能让人丑态百出不堪入目的那种,”沈芙心诚恳发问,“有吗?”
看她这架势,即便没有也得有。燕丹为神这么久,还从未炼过这种丹,一时间也只能硬起头皮,让沈芙心先燃起灵火:“有是有,不过有太多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丹药了,有没更加具体些的?”
沈芙心道:“我要这所有的集大成者。”
燕丹短暂地同情了一瞬间沈芙心将要用丹的对象,索性放下丹神的高风亮节,彻底豁出去了。她将自己芥子袋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什么蟾蜍眼耗子腿的,二人挤在一起鼓捣丹材,丝毫没有留意到一旁将头抬起来的喻湛虚。
天早就冷了,喻湛虚浑浑噩噩间感知到沈芙心灵火的温度。她身上那件破青衣根本不御寒,虽然喻湛虚早已成仙,身躯不惧严寒,可攥着她的喻长庚的手冻得像块冰锥。她不由含着希冀,牵着喻长庚往那口大鼎边靠了靠
就在这瞬间,她看见了鼎中滚动着的,在烈火中逐渐成型的丹丸。
喻湛虚如遭雷击,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喻长庚的手,险些要大喊出声。喻长庚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将喻湛虚从丹鼎边扯开了:“老师,你怎么了?”
喻湛虚头痛欲裂,心魔险些冲破轩辕台主给她的法器,那片熟悉的金红色又袭至眼前,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这个有毒,”喻湛虚语无伦次道,“这个有毒,不能吃……吃了会死人的!”
沈芙心瞥了她一眼,觉得莫名其妙:“我又没让你吃。”
喻湛虚依旧恐惧,众人不解地望向她,姬停蹙起眉,想要过去将几乎趴在地上的喻湛虚拉起来,却被喻长庚抢先了一步。那小孩吃力地将老师拽起来,撑在身上,一言不发地将喻湛虚给半拖半拽地带回了屋里。
姬停看着喻湛虚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在她的记忆里,丹药是有毒的东西,且对丹药反应非常大,恐怕这对她而言意义深重,可以从这里入手。”
沈芙心忙着炼丹,随口应了。就在她炼完,准备将丹鼎收起来时,姬停忽然走上前,止住了她的动作,看着喻湛虚进去后毫无动静的屋子,轻声道:“小芙,你将丹鼎留在此处,再留一半丹药在此。”
沈芙心循着姬停的视线看了眼那间破败的小屋,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没收丹鼎,依言只取走了一半的丹药。喻湛虚的识海被封锁,心魔未解,如若她真的无法从心劫中挣出来,恢复不了记忆,沈芙心也没办法了,只能选择就在此处一剑刺死她,给她个痛快得了。
如若喻湛虚想通了,愿意提剑杀皇帝,沈芙心还能高看她两分。可如若她甩下学生,选择偷了丹药给她们下药,然后从此处逃走……
沈芙心摇摇头。她是不想跟喻湛虚挤一间屋子的,便对着这间小院子的另一端弹指一挥,那里顿时现出两间独立的小屋子,将喻湛虚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她将丹鼎放在原处,准备今夜就睡在此处。
过了整整一个傍晚,喻湛虚的小屋始终没有动静,里面一片死寂。直至夜深时,沈芙心的房门忽然被人叩响了。
沈芙心与沈凌苍睡在这间房中,隔壁住着姬停她们。姬停本想蹭沈芙心这间住,奈何沈凌苍对此反应激烈,杀意险些将房顶给掀翻。姬停一步三回头,见沈芙心真的不挽留自己,反倒挥挥手示意她趁娘亲没真发疯前回去,她方才泪汪汪地回了隔壁。
故而此时听见叩门声,沈芙心下意识以为是姬停来了。她从床榻上翻起来开门,却发现门前站着的不是姬停,而是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却依旧挺着脊背的喻长庚。
她站在门前,先是对沈芙心行了一礼,然后郑重地抬起头来:“我想跟您聊聊。”
沈芙心觉得好笑,一个小毛孩子,有什么好找自己聊的?她回眸看了眼娘亲,喻湛虚的血到底只管一半用,此时的娘亲又睡着了,睡得很沉。外面风大,她索性让喻长庚进来了,关上门道:“你想聊什么?”
喻长庚站在门后,仰头看她:“我早就想问了,您是天上来的仙人吗?不光是您,还有您带来的那些朋友,她们都是仙人,对吗?”
沈芙心道:“对,你找我只想问这个?我可没有仙丹给你吃。”
喻长庚摇头,显然对仙丹没什么兴趣:“我也不要仙丹。你们留在此处,是为了老师。老师她其实也是仙人,对不对?”
沈芙心抱着手臂看她,身为这个年纪的凡人,喻长庚有点聪明得过分了。她等着喻长庚继续将话说下去,果不其然,喻长庚顿了顿,认真道:“老师她其实是个好人,你们走的时候,可以将老师一起带走吗?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老师不应该留在这里受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