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湛虚看了一眼那两锭黄金。
姬停站在她们一侧,喻湛虚看黄金的同时,她也在看喻湛虚。她与此人不熟,对她最深的印象也不过当年自己在青帝灵山假扮小芙仙使时,喻湛虚要拿十万灵石砸自己让自己滚蛋那件事。
人界两锭黄金,不过仙界的一小角灵石,是掉在地上喻湛虚都不稀得看,甚至还会一脚踢远的那种地步。她从小锦衣玉食,修炼又一帆风顺,压根没吃过物质上的苦。可是如今忘却一切,在人界蹉跎了不知多少年的喻湛虚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两锭金子,攥紧了掌心。
她本不想收,可是却在余光中看见了自己洗得起毛边的青衣……
还有学生那只漏风的小鞋子。
喻湛虚这些年时而浑浑噩噩,时而疯疯癫癫,即便真如沈芙心所言穷得吃不上饭,可潜意识中却仍觉得钱财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自己压根不需要。每当她发病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期盼着有滔天霞光引她升仙时,也只有这个年幼丧母的学生会从自家没被抢占走的那丁点薄田里摘些南瓜萝卜给她煮来吃。
自己不需要钱财,可是学生需要。
她不像自己,在县衙冲撞了县令,被休了职赶回家来。学生还小,好好念书,说不定今后还能有她的好前程。
喻湛虚在原地怔了许久,沉默着将沈芙心举在手心的那两锭金子接过来,攥在手里。
她道:“行,我带。”
喻湛虚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将李剑台和芝麻给带出去,沈芙心便一个健步上前捉住她,期盼道:“如何,你如今心境是不是颇有波动,是不是在心里痛骂我莫欺少年穷,来日飞升回去要像在青帝灵山时一样拿剑砍我的门,是不是?”
喻湛虚险些被她拽得摔跟头,她尚且年幼的学生已经默不作声地将补好的鞋穿起来,绷着小脸道:“我老师动不动发癔症,你们只见她一面,也跟着发癔症了。”
姬停听出端倪,蹲下来笑眯眯地问她:“你老师发的什么癔症?”
“一会说自己是太子,一会说自己当神仙可风光了,‘折花在手提剑东游一剑霜寒十四州’,说要封我做下一任太子,”小孩头也不回地走出门,继续去写她的字,“老师是太子,我还是皇帝呢。”
第142章 “谁敢?我可是当今太子。”
沈芙心她们没等多久, 便亲眼目睹了喻湛虚的所谓癔症发作现场。
在凡界渡心劫的喻湛虚只是很偶尔地露出弱态,当她为人师时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势。她前脚刚收了沈芙心两锭金子,后脚便立刻将李剑台和芝麻拖了出去,摁着她们俩在院子里坐下, 一人分了支破毛笔和草纸, 让她们誊抄诗句给自己看。
李剑台在仙界是剑修, 她对剑悟性不算太好, 却修炼得十分刻苦,往昔结夏剑尊想挑她的刺都找不到地方下脚说。
如今提起毛笔,李剑台手腕和指头硬如精铁,握笔大有握剑的架势,写下的偏旁部首皆有“宁死不屈”之意。不过李剑台不懂得如何收力,故而她只写了两三个字,手中的毛笔便喀嚓一声从中间裂成了两截。
众人摇头扼腕,扭头再去看芝麻。
芝麻本体原是条修行千年的黑蟒, 众所周知, 蟒本就是软塌塌没骨头似的生物,芝麻刚坐下时还好,一握起笔来便整条蟒坐没坐相, 几乎整个贴在了石面上。与笔锋硬如铁的李剑台不同, 她的字弯弯曲曲, 像四处乱爬的小虫,甚至写着写着就开始画画
“这个是芝麻,”芝麻指着一坨歪七扭八的蛇行小字, 再指了指另外两坨直立的字, “这个是景应愿和谢辞昭,名为芝麻一家。”
景应愿对画作不予置评, 无情道:“好好写字,不然以后不给你买小零食吃。”
芝麻委屈:“嘤。”
她刚想一如既往地撒娇耍赖,从小凳子上抬起头,便见身后站着的人不知何时从景应愿变成了喻湛虚……更可怕的是喻湛虚手里还握着一条精心挑选过的梅树枝,正森森狞笑着望向她。
芝麻怕棍子,俗话说打蛇打七寸,总不能拿手指头打蛇,往往用的是棍子。她站起身就想逃跑,被喻湛虚揪了回来打手心:“懈怠功课,打五下手心!”
乖学生李剑台坐在原地看得津津有味,却不曾想喻湛虚刚放开嗷嗷大叫的芝麻,便提着树枝朝自己走了过来:“毁坏教学工具,打十下手心!”
这下轮到李剑台吱哇乱叫地抽回手:“喻师姐手下留情啊!”
她不将手抽回来还好,刚一抽走,便见喻湛虚难以置信道:“你敢抗旨?”
……沈芙心面无表情地看着喻湛虚发疯。
她一把将手里的梅树枝丢了,盛怒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当朝太子,你敢抗旨?”
这句话算是正式发癔症的引子。
喻湛虚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也不管瑟瑟发抖的李剑台和芝麻了,时而高呼我是太子,时而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说我的本命剑呢,最疯时还要向天高呼一通什么师尊师妹的……沈芙心听不下去了,及时打断她:“你说你是太子,那么你是哪朝哪国的太子?”
喻湛虚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她们:“我说我是我就是。”
沈芙心记了一笔:“看来她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剩下最后的本能在强撑,靠问话的方式让她想起来是行不通的。”
喻湛虚闹完一通,开始大声唱歌,是一首她们不曾听过的古乐。
她唱得颠三倒四歪七扭八,没人能听出来歌里边究竟是讲什么的。而也是到了此时此刻,她那位一直伏案认真念书的学生方才抬起头来打断喻湛虚:“老师,你别唱了,师妹她们都不专心做功课,光在这浪费光阴听你唱歌了。”
听了这话,喻湛虚倒乖乖的不唱了。李剑台感觉哪里不对,懵懵地坐在那,芝麻却已经精准地抓住问题所在,脸上神情十分震撼:“谁是师妹,你说我们是你师妹?”
小女孩看着芝麻,认真道:“是啊。虽然我们都是同学,但你们俩比我晚拜入师门,故而你们是我师妹,非常合理。”
芝麻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俨然一幅要干架的阵仗,手指着那小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长庚,名字是老师给我取的,我跟着老师姓,”喻长庚放下书,平和道,“师妹有什么问题么?”
沈芙心觉得新鲜,插了一嘴:“跟喻湛虚姓?你家里人不管你么?”
“我娘去得早,我往先是在我姑姑家寄住的,”喻长庚答道,“我姑姑家过得也紧巴,后来老师路过看到我,就将我买走了。”
芝麻依旧气鼓鼓:“你之前没有名字吗?”
喻长庚道:“有的,我记得之前她们都叫我四丫,因为我姑姑家里还有三个姐姐。”
芝麻仿佛被针扎了一下,顿时泄气了:“对不住。”
沈芙心在一旁听着她们讲话,视线在时疯时正常的喻湛虚身上转了一圈,又停驻在这个叫喻长庚的小孩身上。这小孩看着并没有修仙的根骨,但是气质平稳,气定神闲,是难得的可塑之才,喻湛虚算是误打误撞捡到宝了。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沈芙心不想在这耽搁时间,转身去捅喻湛虚:“喻湛虚,你若真将轩辕台主忘了,她会将你这个逆徒打出师门去的。”
喻湛虚不为所动。
沈芙心又道:“你再这样赵览萤就该找上门来了。她如今飞升成神了,你当心她一道天雷将你劈死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