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拽进来的人浑身僵硬地躲在门边,满室旖旎都与她二人无关,她步步逼近门边那人,手执长剑,将剑尖轻轻搭在盖头的一角,柔声道:“莲婴,我来了。”

姬停浑身僵硬,汗毛都要因着含情脉脉的莲婴两个字全竖起来。对面绝对是搞错了人,她刚想辩驳自己不是莲婴,但沈芙心剑光既出,已经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而就在这瞬间,满室颤动的烛火因她的这一剑尽数熄灭!

那顶红色盖头被剑意削落,眼前人也趁机迅速伸出手,一把扯掉了沈芙心头上的红布

满室死一般的寂静。

姬停与沈芙心大眼瞪小眼,二人将彼此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皆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姬停噌蹭后退两步,用手护在身前,大喊一声:“我可以解释!”

解释?此时这场景还需解释什么?沈芙心没好气地将身前的凳子一脚踢至姬停身前,自己则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随手去抓桌上的合卺酒喝。

姬停刚坐下,便听沈芙心将另一杯酒随手丢给她,开始拷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想来的,”姬停将酒一饮而尽,无奈道,“清晨时女官们忽然闯进我的屋子,我本想着不要轻举妄动,却被抬上喜轿。中途我想离开,是你将我又掼进了喜轿里……”

沈芙心想起掀她轿帘时那只手的触感。

莲婴的确不像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为何自己那时能够容忍肌肤的贴近呢?沈芙心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指尖,心间不太自在。

此时姬停似乎有些困倦,抬手捏了捏眉心。随着她的动作,那件红衣的衣袖翻飞,她又闻到了那股奇怪的香气。沈芙心满腹狐疑,伸手将姬停拽了起来,让她将外面那层喜服脱了,开始检视她里衣的衣袂。

姬停被她看得满身不自在,沈芙心却拎起她肩头的布料,从身后闻了闻。

“你真的没有熏香?”沈芙心道,“你的衣物上有一股很奇怪的香味。”

“的确没有,”姬停撑着脸回忆了片刻,忽然蹙了蹙眉,“不过刚来的那日晚上,慎杀给过我一只香囊,说是可以安神,我随手放在床头了。”

沈芙心恨铁不成钢:“你从来不检查别人拿给你的东西?如若我今日送你只带毒的香囊,你是不是也要直接佩在身上?”

“因为慎杀不是别人嘛,况且你送给我的话,我也不会直接佩上去的,”姬停短暂地停滞一瞬,道,“我会先拿在手上给她们挨个炫耀一圈再佩。”

沈芙心才不给她炫耀的机会,她无视了姬停的最后那句话,在喜房内踱步了两圈,忽然抬眸问姬停道:“你今日见过莲婴和慎杀么?”

“没有,”姬停道,“慎杀似乎不在她的房间里。”

完了,沈芙心忽然觉得眉心突突发疼。又是一桩麻烦事,既然姬停没见过慎杀,自己也没看见莲婴,那么这两个人究竟去哪了呢?

“慎杀给你的香囊绝对有问题,”沈芙心面无表情道,“现在她们俩不见了,又是一桩大问题,我们得去找她们……现在立刻马上去。”

她话音未落,已经破开窗户飞身翻了下去。而姬停紧随其后,二人的喜服如同朱雀尾羽般划过天际,而留待在楼阁之下,仍对这桩结束得过于迅速的结契大典议论纷纷的百姓们都看到了这一幕

闻人懿站在人群之中,看见这两位身着喜服的道侣再度做出荒谬举动时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当她真正看清她们的脸时,她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不自然地攥紧了燕丹的手。

燕丹对于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不太高兴:“你干什么?”

“……你抬头看看,”闻人懿有些恍惚,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你的学生和我的朋友穿着喜服在天上飞。”

听见这话,周遭那一小圈人全都噌一声抬起了头,盯着半空拂过的那两人看。

“罢了,”景应愿摇摇头,“看她们这样也挺有意思的,前提是别让沈凌苍前辈知道这事。”

众人面面相觑,李剑台甚至开始擦冷汗,彼此之间头一次能够如此共情,都觉得身上落下了重重的压力。

“不对啊,如若方才结契的是芙心和姬停,那么莲婴去哪里了?”燕丹忧虑地望向她们二人消失的方向,“还有慎杀也不见了,这一整日都没看见她们俩。”

糟心的事竟在一日之内接踵而至,闻人懿轻叹一声:“别说了,继续追吧。”

*

与此同时,一整日都未曾在众人前露面的慎杀独登高台,走上了城楼的青阶。

在阶上放眼眺望,黄金国的国土没有止境,她们来时的流沙洞应当是一处结界入口,仔细想来,此处并非沙漠之底,而是某处被封存的古旧结界。

风景不改,此间人本也不应更改。慎杀登上城楼最高处,俯瞰几乎被红绸红灯占据的古国,心下竟然泛起涟漪。这里是她与莲婴放烟花的地方,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慎杀今日没有去看她的结契大典,而是避开人群兜兜转转来了此处。

城楼之上还放着几箱前夜没放完的烟花,慎杀垂眸扫了一眼,原来那夜莲婴没有放完,却也没有将其带走,而是将它们全都留在了这里。

她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在城楼的最角落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莲婴。

她果真没有再穿青衣,而是穿着与她们初次见面时穿的粉色外衫,独自站在城楼边凭栏远眺。与往昔不同,莲婴的长发没有绾起,没有戴那些莲花形状的珠翠首饰,而是垂散了下来,只用一根再简陋不过的红线绳松松地绑着垂在腰际。

她今日打扮得再质朴不过,甚至赤着脚,连鞋也没有穿。

此时的黄金国已然是冬季,慎杀心头有许多想问的,可她实在不善言辞,这时纵有千言万语涌上喉舌,只不过是促使她略微走快了几步,来到莲婴的身后,踌躇道:“你不冷吗?”

莲婴被骤然出现的慎杀吓了一跳,愕然回眸,露出了那张已与昨日截然不同的脸。

她毫无防备,直到看清慎杀瞳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下意识伸手将脸捂住了,匆匆拧过头去。此时早已过了吉时,到了这时候,她也无意再伪装自己,只是捂着脸闷声道:“你……你为何会在此处?”

慎杀看着她近乎有些瑟缩的背影,垂下眸:“今日是殿下的结契大典,这话应该我问殿下才是。”

莲婴不说话,那些不为外人道的心事岂能说得出口呢?

如今慎杀就在眼前,她不能说自己为了一己私心给了慎杀标志身份的香囊,又在烟火燃放的夜晚后如何辗转反侧,无地自容,没有坐上那顶来接自己的喜轿。不过有些事情不必说得那样明白,莲婴想。如若二人心有默契,那么一切都能相通。

果不其然,慎杀见她不说话,低声道:“我明白了。”

莲婴闷声道:“我不信,你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莲婴,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慎杀注视着她的背影道,“数日之前,沙漠中,你还叫做荷菡。”

莲婴继续报以沉默。她怎么能告诉慎杀,就连荷菡也是随口起的假名字。她在世间很少能保有一点真的东西,皮相是假,身份是假,就连名字这种东西也是假的。莲婴这个不算名字的名字她用了很久,算是一点苦中作乐的寄托,希冀有一天自己能够变成真正的莲婴

而不是一团汲取莲花留下灵气而生的枯枝败叶。

想到这里,想到在结界外盘旋的天道使臣,莲婴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