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女儿，她当年最引以为傲的莲子宝宝，唱着歌哄过千百遍的孩子。三万年不见，宝宝已经长得这样好这样高了。她唱遍了人界曾听过的无数歌谣，用听过的无数种不同的语言，不知道女儿午夜梦回时，是否还能记起三万年前娘亲唱给过她的古曲？

莲花抱紧她的孩子，轻声道：“娘亲对不起你。”

看到娘亲在独自在这样冷这样浑浊的水中居住，你难道没有一丝失望么？你难道没有做过自己的娘亲是盖世英雌的梦么？

沈芙心揩去泪水，摇摇头。

从今天开始，她也是有娘亲的人了！

第115章 李剑台艰难道，“师姐……”

沈芙心的身量已经比娘亲长得还要更高, 她转过身，将冰凉的娘亲抱在怀里。

她看见娘亲因受外力折断而变得尖锐的指甲，看见娘亲微微泛红的眼眶，竟不知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失而复得的喜悦, 只能放纵自己将眼泪一滴一滴坠进娘亲湿漉漉的长发里。

沈芙心用力抱了娘亲片刻, 便深吸一口气, 骤然将埋在她怀里的娘亲拉了出来。莲花睁着泛红的双眸望向她, 眼中划过一丝慌乱。她早已习惯了自己身上长年累积的血腥味，方才转过头不愿让莲子宝宝看见，也是因为自己的面容太过苍白。

在等待姬停将莲子宝宝带上来的那段时间里，她破天荒地临水自照过无数次，还从湖底堆积的白骨中翻出来一把陈年木梳，将长发梳顺，想尽量在女儿面前保持体面

莲花低下头，嗅闻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这两日她尽量找干净的水域洗过好多次的, 应该没有太重的血腥气啊。

沈芙心当然不是因为血腥味松开娘亲的。这片水太冷, 她不明白娘亲为什么一直泡在这里，不肯上岸。她心中的不安越烧越盛，料想娘亲也不肯告诉自己, 凡事还是得要自己亲眼验证, 于是忽然一把将娘亲抱住, 将她整个从水里拔了出来。

锁链牵动，数条闪着金光的缚神锁链顿时暴.露在她们的视线之下。

“……娘，”沈芙心如坠冰窟, 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

莲花被她举在水面上，被女儿撞破了自己的难处, 她心下有些难过，但见莲子宝宝竟然有这样大一把力气，堪称天生神力，顿时又高兴起来。

遇事不决先夸女儿。她怕沈芙心伤心，装作没听见她的话，反倒笑吟吟地将半边侧脸贴在沈芙心脸上，兴高采烈道：“我们宝宝力气真大，都能把娘亲抱起来了，真好！”

莲花早已习惯了缚神锁链对她的禁锢，但沈芙心不能。

她将娘亲放下，潜入水中用手拔，用剑砍，却丝毫撼动不了锁链半分。沈芙心自血水中冒出头，对着岸边的姬停怒道：“你不是战神吗，为什么不帮我娘将锁链砍断！”

姬停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世界上也有战神做不到的事情。

眼见她又要往水里钻，身上也沾上了跟自己一样的血味，莲花心疼地将女儿一把薅起来。如今能见到面就已经很好了，对于将自己带出去这件事，莲花并不报太大期望，因而更加珍惜这点来之不易的共处时间。

她一把攥住沈芙心的手腕，又怕指甲戳疼了女儿，于是再度将尖尖的指甲用沈芙心手中的剑刃磨去。

听着沈芙心混乱的呼吸声，莲花半拖半抱着她，心疼地哄她道：“这锁链乃是天道所设，你我身为始娥血脉的后裔都没办法打开，更莫说吾真她们这些后天成神的人族血脉……好了，不要哭，娘亲总能找到办法打开的，到时候娘亲把天道折成小纸船给宝宝拎着玩好不好？”

沈芙心听娘亲左一声宝宝右一声宝宝，心间又疼又无奈，闷声道：“娘，我已经七百岁，不是什么宝宝了。”

“你才七百岁，娘亲却已经度过十万年光阴了，”莲花委屈道，“莫说七百岁，你七万岁也是娘亲的宝宝呀。”

沈芙心将又想流出来的眼泪憋回去。此时她感知到神界的震动，或许是那个名为天道的怪物感知到了什么，正在蠢蠢欲动。听见这样的动静，岸边的姬停神色亦变了，沈芙心意识到什么，猛然拧过头，对姬停道：“姬停……你一定知道办法，你想想办法，我不能把我娘一个人丢在这里！”

她眸间都是泪水，强忍着不流出来：“我娘如若不走，我也不走了！”

“如若你不走，我也不会走，”姬停装作没看见莲花藏在沈芙心身后投射过来的白眼，“还记得我传信与你，说要将李剑台带上来么？那几根缚仙锁链的来历，或许与她有关联。”

沈芙心灼灼盯着姬停，姬停看了她与莲花一眼，轻声道：“我会求她过来看看。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莲池，将独处的时间留给小芙和莲花。

方才看见她们团聚的样子，姬停心中忽然有些落寞。她完全能理解沈芙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带莲花出去的心态，也能理解她说要留在这里的心情……

她曾经也是有娘亲的人，姬停垂下眼睛。

她也想自己的娘亲了。待一切风平浪静后，她想再回一趟太阴。

姬停快速穿过结界，果然看见慎杀闻人懿与景应愿她们仍等在那里。慎杀见只有姬停一人出来，神色顿时有些紧张。姬停看了一圈她们，却发现她们之中少了一个人。

她抿唇道：“李剑台呢？”

“她说想去那边林子里看看，”景应愿道，“刚走没有多久。”

姬停迅速道：“你们守在此处，我去找她。”

一行人面面相觑，姬停奔向景应愿所说的隔壁树林，却见树林内银叶簌簌，只有受了惊的鸟雀，不见李剑台的半分影子。姬停心间浮现一处地方，她飞身掠出树林，往某个方向远去

她似乎知道李剑台去哪了。

*

神界，神矿。

荒芜布满尘沙的矿山边缘已无天兵看守，百里渺无人烟。巨大的风沙扑棱棱打在少年朴素的蓝衣上，几乎将她塑成一尊沙像，可她却毫不在乎，只是一个劲地用手刨开废弃已久的矿坑上的尘沙。

当姬停赶至神矿山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李剑台着魔般挖着废弃矿坑，似乎是想从里面找出什么东西。姬停沉默了，她踩上粗粝的砂石，一步步走至这来历不明的少年身后，轻声道：“你在找什么？”

李剑台双手都磨得出血。听见这话，她怔了一下，手下动作却依旧不停：“我不知道。”

姬停看着她羸弱的背影，忽然蹲下身，开始和她一起挖。

李剑台没有说话，眼泪却从眼眶里一颗颗砸下去，砸在满是鲜血的手背上，溅起浅红色的小水花。她一开始只是默默流泪，而后是止不住地抽泣，最后是嚎啕大哭。在矿坑深处找到一只生锈的铁锹时，她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不成调的嘶吼声。

这样的哭声姬停听过很多次。

在凡间的香火神案深处，她小小的魂魄躲藏在神像之中，曾经听过无数人的故事，无数这样绝望的哭声。她蹲在李剑台身边，并没有试图安慰她，只是静静地倾听。哪怕她身为尊贵无匹的上神，此时能做的除却为活着的人祝祷，也仅仅只剩下倾听而已。

李剑台抱着那只铁锹，像是失而复得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她边哭边含混不清道：“这是我师尊和师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