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进食的动作，姬停发现她池中万年不变的莲花竟然蕴出一种奇怪的光芒。

水位变高了。

……不，不对。并非水位升高，而是在莲池之下狂长的莲花顶起了湖水！在地面强烈的震颤下，姬停不由后退一步，与闻人懿齐齐看着莲花的根茎顶破水面！

被叶与花簇拥在中央的莲花做了一个爬起身的动作，深埋在湖水中的缚神锁链顿时狂颤起来！

她吃饱喝足，在积满血腥的湖水中净了净手，微笑道：“我吃饱了，可我还想吃。”

姬停深深看了一眼在水中哼歌的莲花，此时心中冷静无比。事已至此，莲花与天道之间已经无关新仇旧恨，而是古神与新神之间的互相吞噬，用进食这种最古朴的方式捕猎彼此，不死不休

而如今莲花吃了天道化身的一只眼球，神界必然要出大乱子。不过幸好自己上来了神界，窥听见天道如今仍未修出肉身，无法自由行动，即便在神界遣人追杀她，但事情在可控范围之内，还得知神矿与小芙师妹李剑台之间兴许颇有渊源，指不定能够想办法解开禁锢莲花的缚神链。

姬停已经隐约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于是她站在莲池边，取出衣内的桃花与沈芙心传信：

“戒凡音已除，如今暂且下不去，小芙再等等我。”

桃花信飘摇而下，直抵万里开外的仙界！

*

仙界又开始下雨。

沈芙心被轰然炸响的雷声惊醒。

恍然算算日子，姬停已上去了数日。而这场雨早在她上去神界前开始便下个没完没了，沈芙心讨厌雪天，更讨厌雨天，前世学剑不成在故藤仙居罚跪时，雨雪天气总让她的膝盖发痛。

她打开窗户，往日在院内打铁的李剑台也不在了。此时天地除却雷电雨声外万籁俱寂，也不知是否是她的幻觉，沈芙心总觉得此时她们头顶上的神界正在震颤，连带着她的心也狂跳起来，血脉中久被压制的本能再度躁动

沈芙心攥紧拳头，面无表情地将眼前的墙壁砸了个大洞。

姬停已经一连几日没有传信回来了。

隔壁屋子里的慎杀听见响动，从廊下穿来。她见沈芙心攥着拳站在原地发愣，思来想去，还是系上围布绕去了厨房，预备给她下碗芝麻圆子，多多放糖的那种。

就在等芝麻圆子煮熟的这个空档里，一朵桃花自窗外飘来。

沈芙心知晓有圆子吃，便与慎杀一同去了厨房。沈芙心接住桃花信，并未避着慎杀，二人并肩站在那将信展开了。

还未看完信纸上那寥寥一句话，沈芙心的眉头却已经蹙了起来。

“弑神？”沈芙心蹙眉扫了一眼雷云沉沉的天际，“戒凡音之死不是小事，她一人在神界，该如何脱身？”

慎杀已经顾不上锅里的芝麻圆子了，她将手在围布上擦了擦，眉间似有忧虑：“还是让她趁还未事发快些下来，我们都在一起，遇到什么也能商量对策。”

沈芙心眉眼阴郁，垂眸快快给她回信，信纸上只有硕大的四个字：

“赶紧下来。”

待信走后，她们二人屏息等了一会，便见传回来的信纸上多了数个潦草小字：

“如今事发，正是戒严时候。先保持联系，我随时传信与你们。”

沈芙心见了姬停这行字，将桃花信揉作一团想用火烧了，但慎杀将纸捡了回来，补上几句多留意之类的话，桃花信便重新飞上神界。

慎杀知晓姬停既然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如今并未在硬撑，心中虽然本能地担忧，精神却暂且松懈下来，于是开始用铁勺在锅里给沈芙心打圆子吃。只是她们方才耽搁了一阵，水沸圆子发涨未能及时捞出来，此时的芝麻馅漏了满锅，早已不好吃了。

沈芙心接过碗，站在窗前，已经毫无食欲。暴雨倾盆，那朵桃花信早已在雨中消失不见，想来已经飞回了神界。只是风波未定，她们如今能做的只有修炼与等待，等待素来是最讨厌的东西，沈芙心舀了两勺芝麻圆子便将碗放下了。

风雨中，一切暗处的枝芽都在飞速生长，不止接天莲池，亦不止玄都花界

还有青帝灵山。

*

赵览萤骤然睁开眼。

在这些日子里，阴阳双鱼离她更近些，在无量法台中，它们已经不再轻飘飘地在云中群游，而是以赵览萤为中心，用一双双空洞的、不会眨眼的鱼目齐齐盯着她，围绕着她。

在鱼群的凝视下，有时赵览萤会想，自己与这些鱼真的有区别么？

俯视，凝视，监视。

年纪轻轻贵为一山之主，声名冠绝仙界的虹京仙子。总是沉默不语，远远站在沈芙心身后的赵览萤。身为天道之婴，不具三魂七魄五脏六腑七情六欲的牵线傀儡。

她真的与鱼有区别么。若无区别，她究竟是鱼群中的哪一个？

赵览萤忍受着愈发频繁的痛楚，痛楚愈重，她想得便愈多。许多往先她从来不会思考的事情总是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譬如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对沈芙心，又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执起长鞭，自己心中朦朦胧胧的或许是喜欢，可为什么沈芙心不喜欢这样的喜欢？

与身居高位，修为卓越的自己结为道侣难道不好么，她为什么要逃？

赵览萤越想越痛，越痛偏偏越想，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她并非合格的傀儡，完成品甚至不会痛，而她却具备人身上最不需要的感知

她庆幸自己是个残次品，能够拥有痛的感知。

赵览萤垂眸坐在无量法台中央。

她想了很久，终于明白，比起天生灌输的好修为好身份，她更想成为人。

像沈芙心一样的，会愤怒会怨恨，活生生的，有七情六欲的人。

天际划过一道惊雷。无量法台中央围簇着赵览萤的鱼群骤然散开，她脸色顿时苍白起来，还未来得及逃开，便跌进了一处温暖的红色腔壁中。这里潮湿，柔软，拥有无数膨胀收缩的梦幻般的肉块，她就诞生在这里

与戒凡音一起，诞生在这里。

赵览萤静静站在腔壁之中，等待天道的召见。先前天道不常找她，因为她残次品的身份，天道对戒凡音更具青眼。赵览萤心中冥冥预感神界出了什么大事，也就在此时，天道的声音响彻此处

“仙界可有异样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