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死人怎能复生？

她不敢有期待，心间满腔困惑，却也不敢错眼移开目光，她怕自己一转开眼，眼前的人便骤然消失了。

下一瞬，那只温热的手搭在濯刃肩上。

濯刃大气不敢出，僵硬站在原地。她再度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嗓音带笑，对她温声道：“濯刃，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濯刃嗓音颤抖，不敢置信道：“……吾真殿下？”

姬停闻言笑了一下，她现在早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甚至更习惯姬停这个本名。她点点头，没有说话，见濯刃仍然僵在原地不动，姬停无奈道：“是我。”

濯刃还记着自己曾在仙界见过她，她想起在仙山里见到的红发上仙，惊喜道：“慎杀殿下是也回来了么？”

“慎杀这样好辨认的么？”姬停往前走了几步，见濯刃不动，便道，“我不能在此处太久，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说罢，她不等濯刃反应，径自变作冒充的天兵模样，静静站在濯刃身后，像是下属正等候上司吩咐。

濯刃心下了然，原来吾真是扮作天兵随自己上来的。姬停重新匿去身形，二人沉默着走出丹殿，行出数里，濯刃便见闻人懿倚着树，像是在等待什么。果不其然，在看见濯刃的瞬间，闻人懿不太赞同地抿起唇，冷声道：“不是说只告知燕丹么？”

姬停现出身形，依旧是戴着面具的天兵形象。她感知过了方圆数里无人，但为保稳妥，还是以假面示人：“濯刃帮过我一个大忙，接下来的事有必要让她知晓。”

无需姬停挑明说，闻人懿心下便迅速想到莲子的那件事。她视线挪到姬停完好无损的手臂上，皮笑肉不笑道：“你的下属当年包庇了你。”

姬停知晓她要拿旧事来痛斥自己，于是转移话题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濯刃像是看不见这对故友之间微妙的气氛，也像是当年看惯了，已然习惯脱敏了，忽然出声道：“我如今仍旧会包庇。”

她承认得过于直白，反倒让闻人懿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姬停轻快地拍了一下闻人懿的后背，转身对濯刃道：“接下来的日子，我要让神界变作浑水，我来当那条戒凡音摸不到的鱼。”

濯刃垂眸倾听，心甘情愿等着昔日上司的吩咐。

“你无需特意做什么，只需要在戒凡音问起的时候，说你从来不曾见过外人，但却觉得神界近来氛围奇怪，像是有鬼还魂。”

闻人懿拧起眉，重复道：“鬼还魂？这也太扯了，戒凡音他信么？”

“要的就是他不信，”姬停道，“我们也不一定非要与戒凡音正面对上，只是想从他身上揪出天道底细，仅此而已。”

闻人懿顿了一瞬，像是认同了她的行为：“何时开始？”

姬停笑了笑，道：“现在。”

*

是夜，有旧神掠身夜奔。

姬停沐浴在风中，这次回来没有面具遮挡，她能更清楚地闻见神界澄澈且奢靡的香气。这些香味浸染在神界的风里，从最尊贵的上神到最寻常的洒扫仙使，她们身上无一不被这种香气浸透。

但姬停的速度比风更快。

她在风中飞身而过，转瞬间便来到那座名为琉璃战神殿的宫殿门前。这里变了许多，门前栽种的桂花树被撤去了，改成了许多名贵花朵，也不再有悬挂在回廊下叮当响的风铃，取而代之的是矗立在殿门前的一尊一人高的神像

姬停扫了一眼，那神像正是做成了戒凡音的模样。

在凡间放那样多像犹不够，神界竟然也要放么？就在这瞬间，她忽然觉得戒凡音应当是个极为自负与自恋的人，如若他真是天道安插在神界的手眼，那么不久后等待他的或许是与自己等同的命运。

然而她心中没有丝毫怜悯，这是他自找的，轮回报应不爽，三万年前是自己，如今自己便先拿这蠢货开刀。

姬停旁若无人地穿过戒凡音设下的结界，这等东西对恢复九成修为的她来说并不在话下。时隔三万年，姬停又回到自己的宫殿，只见内里陈设变了些，但大体还是自己熟悉的模样。她环视一圈，便见角落的神龛上放着一柄烧得暖融融的长明灯。

戒凡音不在殿内，姬停径直走过去，将那灯盏倒转过来看。

果然，这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灯盏下正刻着两个凌厉的小字

吾真。

姬停想起自己当年为何要起一个跟她本名没有关系的名字行走江湖。那年她堪堪十六七岁，家住太阴采薇，临行时娘亲将马匹为她牵来，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江湖上的游侠们通常会为自己起个名号。一来是防仇家寻仇，二来名字能抒发胸臆，故而大家都用假名字。

娘亲，娘亲觉得我应该叫什么名字？

小停降生时的名字是娘亲取的，如今我们小停长大了，应当担当起来，给自己想新名字。

“那我要叫吾真。”

姬停凝视着手中长生不灭的烛火，静默不语。

“吾真。为什么是吾真，小停告诉娘亲吧。”

那两枚小字刻在烛盏底下，是她当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亲手所刻。

“那年娘亲教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那我只要心真，凡事用心去看便是了。”

长生烛火不灭，被杀死贬谪的旧神执起烛火，将烛盏攥在手心。于是原先放长生烛火的地方便空了下去，姬停看着那块空空却毫无灰尘蜡油的地方，心有所感，轻轻伸手触碰

咔哒。

机关转动，神龛反转，显露出来的背面凹陷处正静静放着一只千疮百孔的神像。

这只神像面目模糊，简直被毁坏得不成样子，但姬停瞬间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神像。没有人会错认自己，她有些同情地抬手碰了碰神像被烧毁的脸颊，又将它翻转过来，果然又看见了“太阴吾真”四个小字。

戒凡音身为伪神，既怕自己，又恨自己，但最想的还是彻底将自己取而代之。姬停见他如此阴毒地偷偷毁坏这尊当年遗留下来的神像，心间却没有丝毫波动。

伪神不配得到真神的怜悯，亦不配得到真神的怨恨。

她直觉这尊像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单纯地毁坏发泄情绪，于是再度将神像倒转过来，轻轻晃了晃。果然，姬停听见了本该是实心的神像中传来铮然鸣响，像是有丝线牵连在里面一样。

她抿唇，释出神识查看，在神像内看见了无数根赤红色的细线，在被掏空的神像内部绕成阵法的形状。

姬停当年修的是剑法，对阵法并不算很精通，但能看出本来这些线应当连接着另一端，只是不知为何那根原本应当延伸出去的线断了。但这根线断得非常精妙，它搭在另一条丝线的一端，如若不认真捋，是看不出来它断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