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已久的濯刃撑起黑伞,为身份尊贵的上神遮雨。惊雷在她们上空炸响,闻人懿看见戒凡音身披一件黑色大氅,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冷漠地盯着濯刃的脸。

他显然很不高兴,像是想要将气撒在自己的这位直系下属身上。然而他站在那里许久,却不曾动手,只是对着濯刃冷声道:“你办事不力,从今往后,你所带领的那支天兵不再归属你管了。”

说罢,他大步脱离开濯刃的那把黑伞,带领其余天兵大步离开了琉璃宫殿。

濯刃站在原地,撑着那把巨大的黑伞。

闻人懿一直留意着她,过了几息,直到那群天兵走远后,濯刃忽然收了伞,沉默着将始终戴在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用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

这一定是一只很重的面罩。

闻人懿看着她苍白如鬼的脸,那张脸上尽是被口罩烙下来的红痕,一时半会无法消去,像枷锁一样拷着她。濯刃攥紧手中变回刀的兵刃,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提步朝着天兵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这个人有些意思。闻人懿没有忘记,这个叫做濯刃的神将在神界任职已久,当年也曾当过吾真的部下,只是那时她修为不济,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兵而已,似乎跟吾真也没有任何私交。正因如此,清算并没有降临在濯刃的头上,让闻人懿对此人留下印象的那件事,也还得追溯到三万余年前

闻人懿还记得,那时神界丢了一颗莲子。

她的记忆被抹除掉了很大一部分,只隐约记得自己当年路过,正好撞见身为天兵的濯刃在搜查神界的边缘。她那时便苍白得如同女鬼,身形却高挑壮实,她用灵力勘探了一遍,站起身对当时的神将复命:“禀告将军,此处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莲子。

不知为何,闻人懿心中蓦然浮现出燕丹手下那个叫做沈芙心的学生。

她见过沈芙心,见过莲母,这两人的容貌很不相似。沈芙心清清淡淡,而莲母身上则有一种妖异感,但是她们俩之间有一点很像

那就是她们一样隐约含着怨恨,不肯服输的眼神。

沈芙心眸色浅淡,沁出碧绿,像是莲叶。莲母的眸色是粉莲花色,这样一想,倒也挺登对的。

闻人懿直觉沈芙心身上或许有更多自己不曾察觉到的东西,但燕丹一定不会告诉自己,故而接下来的事情还得自己亲手去查,去推动。她尽量避免自己去回想燕丹含恨的那双眼睛,于是转身,与神界的雷霆风雨匆匆割席。

第82章 乾坤倒转,杀尽百花。

濯刃是个神将, 不过三万年前,她只是神界吾真麾下的一名不起眼的小兵。她活得够久,遵从过的命令够多,许多人都说过她是一条不会叛主的忠犬。

所以在她失去权利, 仅凭戒凡音一句话的功夫便从神将重新跌落回天兵的这一夜里, 濯刃辗转反侧, 直到受到了戒凡音的传令。

她从冰冷的床榻上爬起身, 穿戴整齐,将束缚在下半张脸上的精铁面罩扣紧,提起长刀踏雨奔赴琉璃战神殿。

这是濯刃自吾真死后第一次接到夜半急令,她有应付此类紧急事态的经验,却没有面对戒凡音的把握。戒凡音这位上司看似大道无情,实则喜怒无常,濯刃在琉璃神殿前站定,伸出手轻轻叩了叩殿门。

惊雷怒雨中, 濯刃轻声唤道:“战神殿下。”

下一刻, 晶莹剔透的殿门轰然洞开。濯刃知晓戒凡音那些微妙的喜恶,她弯下腰,将自己那柄杀人如麻的长刀放在殿门前, 赤手空拳走了进去。戒凡音果然就在那里, 他审视着濯刃的动作, 濯刃知晓自己做对了,却也不表神态,只是顺从地垂着头站在他身前, 等待这位新生的战神殿下发令。

她眼眸朝着地面, 此时却有一只似曾相识的白玉托盘朝她鼻子底下伸了过来,上面盛放着一瓣莲花的残瓣。

濯刃不明所以, 却还是双手接了过来。

“你有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戒凡音慢声道,“下仙界去找三万年前遗失的那颗莲子。莲子为莲花所出,她们身上一定会有相同的气味。我要你仔细地查,一寸一寸地查,仙界的每个仙,每块地都不能放过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濯刃?”

濯刃喉咙滚动,她攥紧手中的玉托盘,凝视盘中的莲花残瓣。这花瓣上午取来时还是完好的,如今却像是被某种动物撕碎吞咽了,以至于这一小片莲花已经看不出是莲花,更像摔碎的琉璃花樽中的某块碎片

她小心翼翼地将莲花碎片拣在手上,便听戒凡音冷声道:“如若你敢独吞,神界会永远追杀你,直到你死的那一日都永无宁日。”

濯刃垂下眼帘:“濯刃不敢。”

她手捧玉盘大步退了出去,就在琉璃殿门重新合拢的那刹那,濯刃似有所感,垂眸往脚下望去

无形的结界展开,仙界戒严,一律只进不出。她拾起自己的黑色长刀,沉默着望向已然集结在殿门前的天兵,对着她们做了个手势。

“即刻出发。”

*

仙界,玄都花界。

隔壁新搬来的邻居还没走,一群人窝在沈芙心山巅的宅子里喝茶聊天。

沈芙心不讨厌她们,更何况茶是从结夏剑尊屋子里薅来的,不要钱,她只出点免费的泉水沏茶,便忍了她们以躲雨为由的暂时停歇。

更何况她们聊的人界见闻也都挺有意思的,沈芙心抿了一口茶。这种暴雨天气就是应该听一点闲谈八卦。

“方才我见沈道友用鼎,原来沈道友是丹修么?”

沈芙心抬头,见发话的人是那个叫景应愿的,便点点头道:“是丹修没错。”

景应愿看起来像是有些怀念,她含笑多看了沈芙心两眼,温声道:“原先在人间,我们学宫中有位仙尊也修丹术,那位仙尊跟沈道友有些类似,应当也是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

……刀子嘴豆腐心?

在场半数的人陡然沉默下来。姬停一抿唇笑了,慎杀则恍恍惚惚想起这人在人界的那些所作所为,觉得有些混乱。

如若沈芙心的心是豆腐做的,那全天下所有的豆腐应当都是铁打的,嚼起来崩牙,吃下肚能死人。

沈芙心但笑不语。她嗯了一声,随口道:“啊,是啊,我们丹修都是这样的,最喜欢悬壶救人了,我就是那种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

景应愿听她承认,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索性重新换了个话题。然而就在此时,沈芙心的仙山结界却骤然被擂响,其中甚至掺杂着刀刃劈砍时发出的灵力震颤声。

沈芙心那双浅色的眼瞳侧了侧,轻轻挪向仍然遍布黑云,暴雨不歇的仙山外。

“……该不会又是喻湛虚回来了吧?”洛结夏对于自己带出来的这几个学生感到头疼,扶额道,“要不然,我下去跟她谈谈,劝她赶紧回轩辕台算了?”

沈芙心道:“不必,应当不是她。”

姬停已经站起身来,撤去了一层隔音结界,喧嚷声清晰地从山脚下传上来:“沈芙心,让故藤仙人出来!让他将金光仙者交出来!”

金光仙者?沈芙心下意识歪了歪头,望向姬停。姬停适时体贴地帮助她记起来:“就是那日占着故藤仙居不肯走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