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轮不到她管，她也不想管。她从一开始的愿望就是找到娘亲, 哪怕是找到娘亲的衣冠冢, 娘亲的尸骸……其实走了这么远的路，她只是想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将自己丢弃而已。

姬停也像是被方才的景象震撼了, 她默然许久, 跟着沈芙心走开好一段路, 方才问道：“我们去哪？”

“卖仙府，”沈芙心走在她们俩的前面，头也不回地抽出一张金纸, 背对她们晃了两下, “找个仙市卖了换灵石回来，我们今日就搬家。”

慎杀被方才的景象冲击得难以回神, 直到此时听见那两个字，她诧异道：“我们？我们是指我们三个人么？”

糟糕。沈芙心自知失言，有些烦躁。她将那张金纸收回去，冷声道：“我们，是指我跟你跟小停。当然，这房子是我的，你们俩在凡间花了我那么多银子，所以在我迁居时必须帮我做苦力，所以是我、们。”

好有道理，慎杀无法反驳，只能将视线默默投向姬停。于是便听姬停温声道：“帮小芙做完苦力，晚上能有间屋子供我们休憩么？”

沈芙心想了想，道：“勉强可以，睡完你们就都给我走。”

姬停已然对沈芙心放的狠话习惯了，权当没听见。

沈芙心要去仙市，背靠瀛海和青帝灵山那处于她而言或许还是太小了，平日里也难见有人买卖地契。姬停想了会，划开了一个传送阵，回忆道：“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只是不知道过去那么多年，那处仙市是否还在。”

沈芙心不赶时间，更何况她们有传送阵，就算跑空也不算碍事，再传回来就是。

她们三人踏入传送阵，只顷刻间便落地。外界的喧嚷热闹透过结界钻进沈芙心耳中，她出了传送结界，抬眸四望，只见这是个比青帝灵山附近仙市要更大，更热闹的地方。

往先那座仙市行人并不算太多，总体来说还是供大于求。而如今她所处的这地方遍地都是支摊售货的仙人，人流堪称摩肩接踵，想买东西得靠挤的。不光路上都是仙人们的摊位，街道两边也有更多正儿八经的商铺，一眼扫过去，各色货物都有，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看得沈芙心一时忘了走路。

她今年七百岁，哪怕重来一世，这个年纪放在仙界也只能算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仙。仙界太大，有意思的东西太多，若要细细探索，七百年根本看不完。

姬停的视线停驻在沈芙心脸上。她浅色的双瞳几乎都亮了起来，显然是对此处十分感兴趣。姬停不由抿唇悄悄笑了一下，温声对她们道：“这地方竟然还开着。”

此地也勾起了慎杀的回忆。她想了半晌，忽然指着一处街角道：“当年下人界，我们就是在那里一起相聚碰头，一块饮酒的。”

只是当年的路边破酒肆已经变成了供以仙人们消遣聚会的豪华酒楼，沈芙心顺着慎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被那栋楼反射出的金光刺得用手遮住了眼睛。

沈芙心听见饮酒二字，忽然想到她们回了仙界，却还未喝庆功酒。正好借此机会带她们故地重游，一同在酒楼中休憩会，待到吃饱喝足再去找卖地契的地方。

听见吃饭，慎杀像是想到什么，从衣袋中掏出一袋子沉甸甸的灵石。

“你师姐给我的，她出手真大方，”慎杀道，“我数过了，整整五千灵石，这次轮到我回请你了。”

五千灵石？沈芙心见慎杀挺高兴的，有些想叹气，又觉得好笑，终于还是忍不住拆穿道：“她往先出手打点都是一万一万地给，觉得不凑整数显得寒酸，五千不是喻湛虚能给的出来的行情价啊。”

沈芙心拍了拍慎杀的肩膀，姬停有样学样跟着拍，她们俩进了酒楼，徒留慎杀呆滞在原地

原来还亏了啊。

*

酒楼很大，足有数层，大到让神仙都会在里面迷路。饶是如此，这间酒楼还是宾客如云，沈芙心她们被领着上了三楼，拣了间临窗的好座位坐下，开始等待菜齐。

她百无聊赖地支着肘等了半晌，酒楼聘的仙使又领了仙人上楼，正坐在她们这桌的隔壁。桌与桌之间有屏风隔挡，沈芙心隔着屏风看那人侧影觉得眼熟，正思索是谁，仙使又请上来另一位，又在她们隔壁桌落座。

见人来了，原先坐在隔壁桌，沈芙心觉得眼熟的那人站起身，伸出手握住刚落座的那人的手好一顿摇晃，恭敬道：“璇玑仙子，真是久仰久仰，非常感谢仙子能拨冗前来，给在下一个面试的机会！在下点了茶水和各式点心，我们边吃边谈？”

姬停边喝茶边摇头，给沈芙心打了个眼色，意思是你们仙界如今这么卷了么？

沈芙心……沈芙心无言以对。她好像知道隔壁桌坐着的人是谁了。

那位璇玑仙子喝了口茶水，放下茶盏，语声有些微妙的傲慢：“我听闻，你是凡人飞升，又在仙界修炼两千八百年，是么？”

“确实如此，”屏风后的那人直起身，认真道，“这两千八百年来我不忘初心，刻苦修炼，如今已然修至听神境一阶。”

“听神境一阶啊……”璇玑仙子小小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什么，“我们的授课仙尊最差都是听神境二阶，你没有优势。”

屏风后的人被小小地噎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气馁，继续道：“我有丰富的教学经验，这一千年来一直在青帝灵山授课，一手开办的伏剑仙学广受学生好评，带过不同类型的学生，拥有一套独有的教学体系和舍己为人的教学理念”

“青帝灵山？”璇玑仙子轻轻笑了一声，“你是说赵览萤的青帝灵山？”

那人一下子卡壳了，因为这句话闭上了嘴。璇玑仙子摇头叹息，仿佛真的很为她遗憾：“赵览萤，怪不得……别的我也不多问了，剑尊，敢问你手底下可有什么可圈可点的教学案例，可曾带出过优秀学生？”

结夏剑尊想了很久，斩钉截铁道：“沈芙心啊。”

璇玑仙子一下子笑了，笑得屏风后那张桌子都微微抖动起来。她笑得喘不过气，边笑边道：“哎呀……剑尊大人，沈芙心拔剑不出的那三百年，若我没有记错，就是在你的伏剑仙学修行的吧？你教剑术，她修丹术，怎么能算你手底下带出来的学生？罢了罢了，这桌的钱我已然结过了，剩下的点心你自己留着吃吧。”

椅子拖曳声，步伐远去声……斟茶声。

又被拒绝了啊。

结夏剑尊有些失意。她在原处静静坐了片刻，刚抬手给自己斟了杯新茶，横在她与隔壁桌之间的屏风便被拉开了。

她恍然抬首，却见一张熟悉的，可气到那三百年里做梦都是追着她学拔剑的脸出现在屏风旁

“好久不见，结夏剑尊，”沈芙心笑吟吟地为她拉开一张椅子，冲着她眨了眨眼，“要不要来我这桌一起坐坐？”

洛结夏瞪大眼睛，环顾一圈四周，立刻提着剩下的点心盘子坐过去了，顺便将屏风重新拉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就昨天的事，”沈芙心给她拿了个新的茶盏，又塞给她一副碗筷，笑道，“怎么，剑尊你不想在赵览萤手底下干啦？”

洛结夏有些为难。她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老好人，背着赵览萤提前出来找新活干，对她而言本就颇难为情，更别说当着学生的面提这事。姬停见她为难，贴心地给她夹菜：“小芙不会回去了，更不会告你状，你就说说呗。”

“谢谢……”洛结夏很快反应过来，睁大眼睛，一幅见了鬼的样子，“你不是那个神棍么？怎么你们俩还在一块？还有这个，这个……”

“反正我们三个现在暂时在一块，算是同伴，”沈芙心打断了结夏剑尊的话，托腮问她，“剑尊，你如今也知道青帝灵山不好混啦？”

“……倒不是这个原因。”

洛结夏很难跟逃婚风波中的大主角解释这件事。难不成真要告诉沈芙心，因为你在结契大典上放了赵览萤的鸽子，你的傀儡还分别打了赵览萤和抢婚的喻湛虚一耳光，你们三个人在仙界彻底出名导致青帝灵山风评变差导致我如今半失业……

“反正现在学生变少了，”洛结夏用双手捂住脸，短暂地逃避现实，“我本来想等景樱容回来一起单干的，但是她迟迟不回来，我就想先看看哪里需要授课的剑尊。”

沈芙心很佩服结夏剑尊对教育事业的热情，却也有点困惑：“其实在仙界不用替人做事，自己修炼也能活下去，剑尊为何要一直想着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