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誉还是肃着张脸,“殿帅言重了,边防是大事,即便殿帅不开口,我也会催促户部尽快拨款,何况张大人虽嘴上喊穷,却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
更别说,殿前司明里暗里给户部施压,张吉早就叫苦连天好几日了。诚然这话冯誉没有说,眼下已经不是那个在琼林宴互相揭短的时候了,六部之间还是得互相周全一下对方的面子。
裴邵颔首,客套地说:“朝中有二位大人,是我朔东万千将士的福气,无论如何,裴某代父兄谢过大人。”
“不敢当。”刚下朝,来来往往的官吏太多,冯誉不自在地挪了下步子,说:“殿帅要是没其他事,那本官就先告辞了。”
“但冯大人既说边防是大事,”裴邵倏地开口,阻断了冯誉刚抬起的脚步,说:“还是不要厚此薄彼的好,以免让人误以为冯大人只对朔东的战事上心。”
冯誉脚下一顿,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偏颇,当下不悦道:“什么意思?”
但看裴邵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反应极快,“你是说……”
冯誉急剧地想了想近来递呈兵部的地方军情,来不及告辞,脚步飞快地往兵部大院去。
……
户部签章是一回事,把钱粮物资筹齐押送又是一回事。裴邺这几日催着这事,往户部跑得勤快,但陆楹的条子比他早批,眼下押送辎重的车队已经整装出发了。事情办完,陆楹自也归心似箭,摩拳擦掌,预备回到鹭州大干一番。
程慕宁特意开了两坛好酒,在初次宴请她的酒楼给她践行。
今夜殿前司巡防,裴邵不得空,倒是陆戎玉在宫里连轴转了几日,终于偷了闲。奈何他坐下来两杯酒就喝倒了,见他双手抱着酒壶,下巴撑在手背上,泪流满面地说:“说好是管理禁军名籍,每日只要坐在值房装装样子就行了,都不用晨起点卯!谁知道一进宫就得在御前巡防,那身甲胄,那么重!你们知道吗,那么重”
陆戎玉哭得伤心,把桌上的人都哭沉默了。
陆楹讪讪道:“他酒量不好,公主莫见怪。”
程慕宁莞尔道:“不妨事,陆姑娘准备何时启程?”
陆楹抿了口酒,酒香醇厚到她满足地眯起眼,说:“辎重的脚程慢,我后日启程,能在下个驿站追上他们。”
程慕宁颔首,犹豫了一下,说:“陆姑娘返回鹭州途经烁城,能否帮我捎个人?”
她说罢微停了停,直言道:“是许家的小公子许淙,他身子羸弱,患有哑疾,此前因为一些事我将他带离了许府,可京中是非多,也不是个养病的地方,陆姑娘若方便就捎他一城,到了城中自会有接应他的人。”
陆楹扬了下眉,转着酒杯说:“我以为你恨透了许敬卿,竟然会替他照料儿子。”
程慕宁一笑,“我与舅父政见不合,朝野之上哪有什么爱恨情仇,无非是东风与西风罢了。何况许淙年幼,与他并不相干。”
陆楹沉吟地“嗯”了声,不知是酒烈还是包房里太闷,她撑了撑眩晕的脑袋,好奇道:“所以,你也不恨圣上么?”
没料到陆楹会这么问,程慕宁微微一顿,尔后笑答:“圣上是天子,你我皆为臣,怎敢怨恨君主?”
这是场面话,陆楹撇撇嘴,手肘撑在桌上,前倾过身子,目光如炬地在程慕宁脸上打量,“没有怨恨,是失望吧?”
程慕宁还保持着唇畔的弧度,但双目有瞬间的失神。
她没有回答,陆楹就懂了。
失望透顶,心死了,自然就不恨了。
陆楹往后一靠,叹了声气说:“行,我帮你捎人。不过我和公主一样,不做亏本的买卖,既然我帮了你,你也帮我一个忙。”
陆戎玉还在哭,但已经没人搭理他了。程慕宁在抽咽声中看向陆楹,“陆姑娘请说。”
“嗯……”陆楹四下一扫,脸上竟然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她倏然起身,拨开侍奉在旁的银竹,坐在程慕宁身侧,凑近了说:“你替我看着沈文芥。”
程慕宁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笑了笑,抬目问银竹,“不是让人去请沈大人吗?怎么还没到。”
不及银竹回话,陆楹便说:“他不会来了,他躲着我。”
“为何?”程慕宁抿了口酒,真诚发问。
这都好几个月了,这两人难道,一点进展都没有?莫非沈文芥对陆楹没有别的心思。
陆楹惆怅道:“因为我前两日将他灌醉了,强要了他。”
话音落地,程慕宁一口酒呛在喉咙里,捏着酒杯重重咳嗽起来。这酒本来就烈,程慕宁这样天生酒量好的人脸颊都染了点粉彩,这么一咳,更是连眼睛都红了。明明是这么强硬的人,但挑眼看过来时,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柔情。
怪不得那谁受不住。
陆楹兀自抚摸上自己的脸,说实在话,陆楹长相偏妩媚,单就这张脸,论风情不逊于公主,偏她做不出这种温柔小意的情调。
上回装了回美娇娘,还把沈文芥吓跑了,一怒之下才……
银竹拍着程慕宁的背脊,程慕宁喝了口茶,平复了心绪,说:“替……替陆姑娘看着人倒是没有问题,但这样也不是个事,你后日就要离京,山高水远,还得尽快把事情说开,一走了之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
陆楹摸着下巴说:“他在气头上。”
程慕宁了解沈文芥,“他是怪罪他自己,无媒无聘,冒犯了你。”
况且,有人中了迷药都能将她推开,喝醉又算个什么?她就不信沈文芥是真醉了。
陆楹这个人,胆大坦然不扭捏,可实则对男女情事一窍不通,沈文芥虽然不是风月高手,但他只要把政治上的谋略分出一点,就足够陆楹栽在其中而不自知了。
亲疏有别,程慕宁不能出卖旧友,她支颐道:“我倒是有个法子,陆姑娘今夜不妨试一试。”
有裴邵这个例子在,在这方面,陆楹对公主十分信任,自觉把头凑过来,“什么法子?”
程慕宁给她递了杯酒,说:“酒醉伤身,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深更半夜,城内早已宵禁,药铺闭了门,宫门也已经下钥,令弟今夜又醉得不省人事,陆姑娘的亲卫没有办法,只能去沈宅求沈大人帮忙了。”
陆楹被她说得一愣一愣,想了想,道:“你是让我装病?这能有用?”
程慕宁点下头,递个台阶给沈文芥,足够了。
陆楹低头一琢磨,往她身边又挪了挪,“要不,你再教教我。”
风清月皎,这是难得的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