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听了他的话,一动不动在原地坐了片刻,忽然起身。

他往桌上丢下一样东西,而后经过宁宜真身边往外走,只留下一声低微的叹息:“朕确实不想让你知道,此时却宁愿你能问一问。”

那样东西落在桌上,发出闷而钝的一响,正是萧珣离京前留下来的另外半块龙影卫手令。

这是从来只握在萧氏直系皇族手里的东西,分明于礼不合,萧玄雍却就这么给了他。

宁宜真低头怔怔看着那块手令,直到眼睛都有些酸涩,在男人即将走远时猝然出声追问:“……还有多久?”

他开口时声音都有些滞涩,萧玄雍停住背对着他,半晌才开口回答了他的话。

他说:“只要你还需要,九思。”

……

……

宁宜真没再回到宴上,只派人给聂飞云传了个话,自己回了马车上等他。

「一个人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心想事成。」

秋夜风凉,宁宜真已经用上了手炉,裹上了厚毛披风。压抑了一日的疲倦涌上来,他靠在软垫里闭目养神,与系统慢慢说话:「只凭我自己,无论怎么周旋也无法为盛朝延祚。萧玄雍是为了我。」

「……」系统还沉浸在方才发生的事里,「……萧玄雍是怎么坚持这么久的?赫律恒说,雪毒中毒之后会第一时间身体僵硬,然后到心脏……」

「自然是有位厉害的人帮他续命了。」

宁宜真声音一点也不惊讶,系统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一时大惊失色,连忙查询定位对方的位置:「……钟璃画早已在盛京了!?」

「不是他,还能是谁?只有他有这等能力。」

宁宜真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手炉,暖热之后又换了手背贴住,仿佛极为认真在照顾自己:「如果选择执行‘被期待’的剧情,大约就是我请钟璃画为萧玄雍续命,找到解毒或是延缓的办法。而后北原入侵、西关来犯,萧玄雍出征重伤,只能退位休养。皇位兄终弟及,萧玄得即位。季、罗为辅臣,聂为镇国将军……而我会很累。」

「这样怎么可能坚持百年?赫律恒野心非常,西关夷部也并未被拿捏住命脉。老北原王年近花甲尚且带兵南侵,如此骁勇的一族,盛朝必须要有一个能战、善战之主在位震慑。」

「萧玄得在藩地谋划数年,谋的都是如何将手伸入盛京。他对北原没有任何威慑力。」

「阡南三十万军队,与当地官匪盘根错节,一旦收入麾下却是绝好的助力。我给萧珣准备的是西关,他却选了阡南。他比我更等不及。」

他竟然随口就说了原定剧情的走法,系统听得呆滞,半晌才喃喃:「…………原来您早就把这些想通了。」

「我倒要问你,为什么没有想通?」宁宜真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你明明有掌控六个主角方位和行动的能力,为什么没有善用?在某些时候,连不是主角的角色,你也能够定位。你应该是对大局最清楚不过的人,为什么连这些都不知道?」

「换句话说,」他声音里带上笑意,「我如果做得不好,会有惩罚。你这样难道就不算失职,没有任何惩罚?」

「还是说你其实一直都很兢兢业业,只不过履行的是别的职责,比如……陪着我,看着我,向什么人汇报我?」

「………………」

系统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宁宜真低头一笑,轻轻拨弄手中的手炉,没有再说话。

他又耐心等了片刻,才听到系统蔫蔫地开口:「……系统以后一定会好好工作,随时查看主角的位置,向您汇报。」

「不需要。」宁宜真却笑着拒绝,「否则还有什么挑战性?身体不好不能走动,已经很没意思了,可以不要剥夺我最后的一点乐趣吗?」

「好、好的……」系统羞愧难当地答应了。

外头逐渐传来声音,大约是宴会将散,系统努力学着梳理剧情,一想到方才让自己吃了一惊的主角动态,忍不住又再次感叹:「钟璃画竟然早就来了……他竟然忍得住不来找您。」

「他为萧玄雍控毒,恐怕正是为了我。」

宁宜真接了他的话,仿佛刚才那番试探从未发生:「北原和毓王同时在京,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萧玄雍给我龙影卫,是方便我接下来行事。钟璃画大约也会被他派来保护我。」

「我应当很快就能见到这位救命恩人了。」

……

外头宴会总算结束,聂飞云匆匆赶回,掀开车帘第一句话就问:“宜真,北原来的人果然是我们那日所见,是不是?那个说话人就在今日使臣之中,我认得他的声音!他们已偷偷提前入京了,还扮成商队,一定是心怀不轨……”

“不要急。”宁宜真等他坐好,这才道,“就是他们,我们兵来将挡就好。”

“他们已经来了!你走之后,赫律恒同意盟约缓谈了,条件是让你也参与商议。”聂飞云十分烦恼,探身给他整理披风,面上心事重重,“这样就要每日都要去北原驿馆,是个很累人的活,还要与毓王一起……宜真,太危险了,我实在不想让你去。”

宁宜真拍拍他手背:“我确实不想去。”

“啊?”聂飞云立刻抬头,“那我们可以不去吗?”

他一双眼睛纯然闪亮,完全是个太单纯的人,宁宜真看着他,只觉得像个大狗,不由有些无奈:“我不想去,毓王殿下自然要来请我,届时就可以谈条件了。”

“你好聪明!”聂飞云被人提点便能想到下一层,还会举一反三,兴致勃勃道,“毓王给不出条件,赫律恒至少也该表态才是。宜真,你想做什么我都配合你。”

宁宜真颔首,却听聂飞云又道:“对了,还有一事,今日我听见北原席上反复提到一个词,好像是北原语,似乎是‘阿兰那’。”

“那是北原正妃的意思。”宁宜真一怔,随后蹙起眉,“赫律恒想在盛朝求娶正妃?”

“不知道,我听不懂。”聂飞云摇头,显然有些惭愧,“我只会西关夷语,北原话实在不会。宜真,你怎么什么都懂?”

“你要是一天到晚只能躺在床上,也会比现在多知道一些。”宁宜真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当时是什么情形?北原王可有打听过盛朝闺秀?”

“不曾。”聂飞云回忆片刻,“只记得在你出去后,没过多久,他们便开始提到阿兰那。”

线索太少了,宁宜真摇头:“改日再说吧。我先睡一会,到了麻烦你送我进去。”

聂飞云知道他定然已经很疲倦了:“没问题,我一定注意,绝对不吵醒你。”

宁宜真靠在车角入睡,马车碌碌前行,驶入越发浓重、月高星稀的秋夜。

聂飞云收敛气息,坐在他旁边,自从他闭上眼睛就一动不动,争取不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