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莱尔无视他的玩笑,跨进门,往深里走,走了一半发现时崇不见了,扭过头去,“不睡觉吗?”
时崇跑到李莱尔的身边,主动牵住她的手,得意地看着她,“阿姐说,只有一间房。”
“那一起吧。”李莱尔跑到时崇身边,两只手圈绕他的左手臂,挑衅他道,“反正我们是夫妻。”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铺,时崇的体格光躺在上面就占了一半空间,他掠视一眼地板,“要不我睡地上吧,只不过现在十月份的天气半夜可能会乍凉,我的手臂……”时崇话说得委婉,表情却是志得意满。
“那老公,您睡上面,我睡下面?”李莱尔拽着枕头要往地板丢。
时崇迅速抢过枕头,“我们两个挤一挤就好?欸你刚刚叫我什么?”他笑出半声,也给吞回喉咙里去,假装不在意。
“哎我刚刚叫了什么吗?可能是你听错了吧。”李莱尔从时崇手中抽走枕头,扬起的长发扫过他的手指。
“你的头发没吹干,就要睡觉吗?”时崇拉住李莱尔的手。
“我好累啊,想先睡觉。”李莱尔使劲撒开时崇的手,没想到他抓得更紧了。
“我帮你吹,不吹干的话会感冒的。”
时崇牵着李莱尔坐在书桌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吹风筒,对着空气先调好档数,他勉强伸出右手手指遮挡风口测试温度,风渐渐热起来,左手持着风筒朝李莱尔半湿的头呼呼呼地吹干,右手指尖轻轻摩挲她的乌发。
李莱尔看起来是真的困了,她面对时崇不停打呵欠,眯紧了眼不住点头,下巴一顿一顿,最后一下刚好把脸砸在时崇迎上去的小腹,就这么靠着不走了。
见她疲困到打盹的样子,时崇的心瞬时软化了一块。
持续吹了二十多分钟,风筒按键推灭的瞬间,房间骤然安静下来。
他有点不习惯,这个世界纯粹得只有他和她。
窄窄的一张床,刚好容纳时崇和李莱尔肩并肩平躺的宽度。为了不摔下床,他们两个只好都侧着睡。
数次艰难翻身,时崇最后还是转向里面,盯着李莱尔的后脑勺发呆。
窸窣一声,李莱尔将将转过身来,他立马闭上眼睛。
眼皮外泛起微微凉意,李莱尔对着时崇的眼睛吹气,“你睡着了吗?”
“睡不着。”时崇睁眼,李莱尔得逞地笑了,眼珠是干净的黑,是阵法,要将他完全吸进去。
他敞开双手,凑近李莱尔,“兔兔,抱抱。”
李莱尔钻进他怀里,他克制不住自己,亲昵蹭她的脸,直到她被逗得咯咯笑,说,“胡子,胡子,好扎。”
他才松开她,继续用他的眼望进她的眼里。
李莱尔继续施咒说,“我爱你。”
他就此彻底成为她的一味药引。
医她也医自己。
纸糊的窗户挡不住如水的月光流淌了一地,时崇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与李莱尔对视了一瞬,便知道她也是这么想的,心里有很多爱,然而不用再全部掏出来给对方看了,此刻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算,此刻他们就是全世界。
隔天一大清早,李莱尔睡到阳光晃到脸上才醒,蒙眼一摸隔壁床位已经是空了。
她掀开门帘走出房间,隐约看见时崇半个身影,他正站在庭院中央的直立洗水池旁,另半边身子被围栏外伸进来的茂密树枝挡住了。
她朝外每移一步,垂下来的绿叶枝条帧帧往左拂去,时崇的脸也寸寸明朗起来,他手里握着剃刀细致地刮青茬,光洁的下巴慢慢露出,对着镜子不知道在笑什么,笑容里全是太阳光的味道。
“你要看我到什么时候?”时崇两手撑在白瓷台面上,微眯起眼, 懒散得像豹子早已瞄准可得的猎物般,瞳孔通明地锁定镜子里的李莱尔。
李莱尔盯着他瞧,一时入了迷,情不自禁地说,“你和十几岁那样还是没变,还是那样好看。”说完才觉得这话语气怪的很,像是结婚了几十年的夫妻才会说的话,立马打岔,“我们今天出去外面逛逛吧。”
时崇听见李莱尔说的话,愣了好一会儿,周身扬扬的气势被她削成无棱角的圆,心还是按捺不住地窜动,是胸腔里的兔子正在欢愉蹦跳,兔子每每往上跃,长而软的耳朵就顶住他的心脏,毛绒绒的,痒痒的,好像有数根手指在挠。
他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玩捉迷藏躲进柜子里,明知道大家早已玩累了各自回家,他赌气坐在里面,坚持不出来,预设大家发现他失踪了的自责表情,乐开了怀,他靠幻想别人对他的愧疚感度过漫长的等待。
橱柜木门下方的细长空隙漏进光线,他细细清数,眼见颜色渐渐从熟杏黄滤筛成鼠灰,父亲、母亲、后母、仆佣、所谓的朋友一个都没来过,熬到后面直接撑不住了,昏昏睡去。
再次醒来,他是被身上的手机消息震响,以为终于有人想起自己了,接起电话一听,“时崇,今天晚上你们家的生日派对我能进去吗?保安把我拦在外面了,虽然我忘记带邀请函了,但是我们是朋友对吧。”
薄片手机里,彩带啵地一声爆裂,宅子里的欢呼如海浪翻涌,生日快乐四个大字无限拉抻,直至断裂。
“时崇,我进去啦,不用你啦。你爸爸和阿姨让我进去了……嗨,你是时崇的弟弟对吧?我见过你,我是他的朋友,祝你生日快乐……”
按下挂机按钮,吵闹被收进匣子,世界又回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
时崇曲起腿,后背依靠在木板上,橱柜里黑漆漆的,光亮被吞没了,像密闭的蚕蛹,而他是躲在里面还未发育完全的怪胎。
有时他也会极端地思考,是不是他死了,他们才会向自己投来一缕目光,即使是冰冷至极的。
再转念一想,那真是便宜他们了,他死了,他们巴不得高兴呢,又少了一个碍眼的东西。
接受这个世界上从未有人能真正爱自己的真相,时崇觉得好多了,手臂一推准备跳出橱柜。
没想到门自动开了,一束尖锐带棱的月光跟着开合的门板翻进来。
“你好厉害,藏得这么深,大家都说认输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嘞。”李莱尔两个爪子扒在门板后,像久居圆月的玉兔跳下凡,光彩溢溢,可那眼珠子却黑得过分诡异,与她的脸蛋气质不符,闪着几分野气,不像是从天上来的。
时崇不理她。
她还紧跟在他后面絮叨,“这么看,我们才是这场游戏的赢家,只有我们走到最后。”
闻言,时崇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而李莱尔就此撞上他的下巴。
两个人各自吃痛着捂住自己的额头和嘴唇。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完美的人吗,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准确无误地贴合到心里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