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忆,就可以将亏欠他的一切一笔勾销,反过来要?求他对他付出真心,该死的家?伙,究竟凭什么?

哦,或许他根本没资格说祁雁亏欠他,仙道魁首杀他这个魔界至尊难道不是理所应当?那不叫亏欠,那叫为苍生除害,斩妖除魔,该被?所有人?歌颂。

苗霜啊苗霜,真是作茧自缚自食恶果?,新婚夜他就该一刀捅死姓祁的,报了杀身之仇一了百了,当个寡夫也逍遥快活,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他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骨刃,唇边噙着一抹讥嘲的笑意,不知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

忽然,屋子里传来一声茶杯打碎的声音。

苗霜倏然抬头,脑中回想起上次祁雁拿碎瓷片划自己?脚筋的事,不禁皱了皱眉。

不会再来一次吧?同样的套路玩第二遍就没意思?了。

他起身上了楼,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今天祁雁手里有刀,根本用不着打碎茶杯。

可上都上来了,又不好?再回去,他还是进屋看了一眼,就见祁雁趴在桌角,整个人?弓成一团,杯子好?像是无意中碰落的。

直觉告诉他姓祁的状态不太对,他唤了他一声:“祁雁?”

对方没应。

苗霜点亮了桌子上的灯盏,昏暗的屋子亮堂起来,这回看得更清楚了,祁雁把脸埋在臂弯,另一只手紧紧揪住了胸前?的衣服,似乎难受至极。

苗霜用力把他搭在桌上的胳膊拉直,指尖贴上他的脉搏,这一探之下?登时变了脸色,急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小药丸来,扳过祁雁的脸:“张嘴。”

祁雁意识迷离,已经没办法配合他,苗霜只得强行撬开了他的牙关,将那颗药丸塞到他舌下?。

药物迅速起效,脉象渐渐缓和了下?来,苗霜收回搭在他腕间的手,神色复杂。

这家伙伤势居然加重了。

经脉尽毁,本就气行不畅,又因为情绪激动导致气血逆乱,最终郁结于心。

上次他也说心口疼,可那时看脉象却并无大碍,他也不记得祁雁心脏有什么问题,虽然五脏六腑皆有损伤,但?心脏应该还算比较健康的了。

这身体真是千疮百孔,调养了这么久也只是勉强活着,想再进一步必须把经脉续好?,可续接经脉哪又容易,更何况根基已损,若不狠下?心来彻头彻尾重?塑一次,这辈子都别想再习武。

太麻烦了,成功率不过十之一二,他不想干。

但?经脉的损伤已经到了极限,万万不可再加重?了,不然的话,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祁雁慢慢缓过来了,模糊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明,他精疲力竭地坐在椅中,垂着头一点点调整呼吸,喉结滚了几次,才?积攒起说话的力气,嘶哑道:“多?谢。”

“刚给?你种下?生死蛊,你就想死在这里?有那么恨我??”苗霜道。

祁雁疲惫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心情也没什么力气多?说别的,尽可能?地压缩了句子以节省体力:“没有,动不了。”

苗霜自然知道,不过是想挖苦他罢了,对方不反击就也没意思?,他看了看祁雁还红着的眼眶,索性换了个话题,问他:“哭了?”

祁雁愣了一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眼角,把脸别到一边:“没有。”

“那袖子怎么湿了?难不成是口水?”

“……”

祁雁把撑在桌边的胳膊落到了桌下?,果?然发现臂弯处湿了一点,许是刚才?趴着时蹭上的,他自己?竟没发现。

他表情很不自在地说:“疼得。”

苗霜乐了,嘲讽他的意图已经不加掩饰:“祁大将军流血流汗不流泪,区区心痛能?把你疼哭了?心痛和拔手指甲哪个更疼?”

祁雁:“……”

苗霜看着他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心里莫名?好?过了些。

真稀罕,泊雁仙尊居然会哭,看来“泊雁仙尊吃醋”这条还得往后靠靠,把修真界十大奇闻之首的位子让出来。

……

又或者,他一直以来都想错了。

正因为祁将军不等于泊雁仙尊,才?会做出这么多?泊雁仙尊一定不会做出的举动,此时的祁雁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吃醋,人?之七情六欲,泊雁仙尊不一定有,但?祁将军一定有。

一开始他想着只待祁雁恢复记忆,就可以彻底结束他们之间长达一千多?年的纠缠,可如果?,面前?这个祁雁记忆再也恢复不了了呢?

他难道还要?和他纠缠完这属于凡人?的一辈子?

虽然对他们修真者来说,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他已经有些累了。

他一直以为恨是世上最长久的感情,却没想过有一天,会觉得连恨都开始磨灭。

人?活得太久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竟有些羡慕起祁雁作为凡人?的一生来,短短几十年,体验过生老病死爱恨离别,在颜色尚且鲜艳时为人?生画上句号,而不是像他一样,再热烈的火也终有燃尽的一天,灰烬簌簌而落,只余灰暗、惨白。

苗霜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觉得以后如果?不当大巫了,去做个云游四方的江湖郎中也不错,不过他掏出虫罐大概就会吓跑九成九的人?,可能?也赚不到钱吧。

“日后不可再动怒,不可情绪过激,以免伤势反复,再来个几次我?也救不了你。”他道。

祁雁叹了口气:“我?尽量。”

“你究竟是因为和我?吵架而哭,还是为了我?要?杀你的部下?而哭?”苗霜忽然问。

祁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情绪过激,还是不想让我?情绪过激?”

“区区一个问题就能?让你情绪过激?那你的感情未免太充沛了。”

“……”祁雁只觉心力交瘁,已经疲于和他拌嘴,“苗霜,他们只是我?的部下?,是兄弟、朋友,他们和你不同,我?从未把你们归为过一类,也谈不上在你们之间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