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维多亚五

他们的婚姻一片平静,偶尔参杂着零星火药味,已胜过全国百分之七十的夫妻。 “敬衫,你帮帮我。帮我问问你老婆,认不认识加西亚。”电话里赵婧的声音听着略显着急。 “加西亚是谁?” “美国一位纪录片导演。我们看了他的自传之后想要翻译成中文版在国内发行,但是联系不上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他和宋幸结婚的人越来越多,也许是崔敬衫自己传播出去的。 他竟没有纠正赵婧嘴里的对宋幸的称呼,崔敬衫很愉快地答应。 “行,我去问问。” 崔敬衫从房间出来,宋幸果然又在看她的纪录片,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碗,碗里是红彤彤的樱桃。 “你要看?” 崔敬衫摇摇头。 “你认识加西亚吗?” “Garcia?Addams?” 崔敬衫凭记忆点点头:“是个纪录片导演。” “认识,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朋友需要他的授权,想要把他的书翻译成中文在内地发售。” 宋幸起身来,将电脑打开。 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什么。 “我认识啊,我在法国当交换生的时候,我导师的朋友就是 Garcia,我还找他要了亲笔签名光碟。” 邮件发送完成,就等着回复。 然而崔敬衫只盯着她碗里鲜嫩的樱桃。 “你喜欢吃樱桃吗?” “你想吃?想吃自己拿。” 宋幸将碗推了过去。 “如果你喜欢吃樱桃,那我明天下班带一些,当做你帮我的报酬。” “不需要。”宋幸又盘腿坐在毯子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荧幕,抽空才回答他一句,“我这人喜欢钱。” 崔敬衫似是领悟,打开手机操作一番。 “叮咚!” 宋幸正看到关键点,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短信,大叫了一声:“崔敬衫你有病啊!” 她随口说说,也没想到崔敬衫能转给她三千块。 “去买多些樱桃吃。”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别转给我,我不收。” 又钻回房间。 宋幸瞄了一眼手表,即将下班。 她将东西收拾进包里,打算到点就走。 来电显示闪动着一座“山”的图标。 是崔敬衫,她没备注他???的全名。 “喂。” “现在有空吗?上次你帮了我朋友的忙,她想请你吃顿饭。” 想了想又补充道:“Garcia?Addams 也在。” 这是一个商业饭局,不是纯粹的请客,她可不想下班了还说那些客套话。 宋幸一口回绝:“谢谢。但是今天没时间。” “我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如果不请到你,赵婧不会放过我。” “好吧。”宋幸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那我收拾一下东西。” 无意间瞥了一眼窗外。男人站在车旁,穿着一件墨蓝色的衬衣,耳朵边还放着电话,有些眼熟,宋幸记得今天崔敬衫也穿的这件。 “你不要告诉我你在我公司楼下!” 男人向上望了一眼,宋幸就站在窗边,满脸惊慌的表情,在他眼里有几分可爱。 “是,所以你今晚有空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糟糕,宋幸的脑子也雾蒙蒙的,她依旧向下望,崔敬衫明明和樊盛一点都不像,却和记忆中的樊盛重叠在一起,只不过脸换成了他自己。 这对他不公平,他明明比樊盛优秀的多。 宋幸摸了把昏花的眼睛,快速背起包下楼。 “你等多久了?” “从五点二十四分开始。我算了算路况,今天下雨会堵车,提早一些过来你应该也下班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宋幸暗暗安慰着自己,多亏是这种冷漠的表情,才让她时时刻刻警醒,不会对他抱有什么虚幻的期待。 他也永远不会是樊盛。 崔敬衫从善如流接过她的包,推开房间门。 Garcia 原先还和边上的人低声交谈,见她来,褶皱的眼睛很快眯了起来,露出和善的笑容。 “bonjour!Cynthia!” 宋幸和他握了握手,两人简单用法语交谈了几句。 不知道聊到什么,Garcia 的眼神扫过崔敬衫,那时他正在给宋幸烫碗筷。 宋幸点了点头。 Garcia 笑得更开心了。 赵婧听不懂法语,低声问身边 Garcia 的翻译。 “他们在说什么?” “他问宋幸那位是不是她男朋友,宋幸说是丈夫,她已经结婚了。” 难怪能笑得那么开心,赵婧却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窗外,已经下雨了,雨水打在窗沿上,像是密集的鼓点,听得惹人烦。 等宋幸落座,崔敬衫已经替她烫好了碗筷。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为什么 Garcia 先生看了我一眼?” “他以为你和我们是同行,想把你也拉来拍纪录片。” 欺负他不懂法语,宋幸就乱说一通。 崔敬衫听出来她在唬人,也自得其乐,不拆穿她。 他只是不懂法语,又不是不懂肢体语言。 他们在一起磨合很久了,崔敬衫不会再像第一次回娘家那样弄不清她的喜好,他默默布菜,夹的都是她爱吃的。 宴席散后,Garcia 把她叫住,和宋幸说:“听说你大学毕业后有来法国读书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来。如果你现在还有这个打算,我有不错的好去处,到时候联系我。” 宋幸笑着点点头。 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两人拥抱过后,宋幸惆怅地目送 Garcia 离开。 崔敬衫拍了拍她的肩头,打断她的思绪。 “走了,回家。” 今天宋幸难得高兴,看崔敬衫都顺眼了许多。 “我记得今晚他们喝酒,你没跟着喝吧?” 崔敬衫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宋幸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一不小心点开一条语音:“真的啊?那你想好要出国吗?” 宋幸慌张地按着静音键,又沉默地打字。 “难得的机会,而且他说他可以给我写介绍信,不成问题。” “但是樊盛的事血淋淋摆在面前,我不太想出国了。” 崔敬衫紧握方向盘,目视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猩红的车灯惹人心慌。 他向来不是路怒症,还是第一次为了堵车生闷气。他转头看了一眼后座的宋幸, 难得几天她这么高兴,以为她是见到了久不见的恩师,觉得感慨,原来还有这层打算。 所以他们走在最后,Garcia 用他听不懂的话,聊的是出国的事。 难得张芝芝和宋幸都出差,何泽打了电话过来。 “敬衫,我们在这聚会,你要不要来?” 崔敬衫刚下班,顺手脱下上衣,扔进洗衣机里。 他按住语音键。 “我刚下班,没精力。” “明天周末,再过几天你老婆就回来了,还不珍惜现在的单身时光?” 崔敬衫打开日历 app,数了数,还有一周。 不过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也是时候好好休息。 他换了一身衣服,驱车赶向何泽的郊区别墅。 “你来了。” 何泽嘴里叼着烟,大喇喇地码牌,看样子没空招待他。 赵婧在女生堆里聊天,看见他来,伸手和他挥了挥。 崔敬衫点头致意。 他补上何泽身边的空位,往桌上摸牌垒着。 说起来他的麻将还是何泽教的,也许是教的时候留一手,崔敬衫从来没有赢过何泽,但是赢过别人还是绰绰有余。 “最近宋幸有没有和张芝芝说起留学的事?” “没呀,她们闺蜜说体己话从来没让我听见过。” “胡了。” 何泽点开收款码,把手机扔在桌上,吆喝着。 “愿赌服输,扫钱扫钱。” 玩过几局就没了兴致,崔敬衫下了局,躲去阳台。 “敬衫,你和宋幸什么时候结婚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赵婧端着一杯酒,走到他身边去。 “我是听陈姨说的,我才知道。我就去了成州读了几年书,回来怎么觉得和你们都有代沟了?” “我和宋幸对外隐婚。但是双方爸妈不知道。” “你们…怎么认识的?”赵婧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世交,觉得还过得去就结婚了。” 崔敬衫敷衍地应答着,几乎是她问一句他答一句。不过赵婧心里很快松了一口气。 “我就说嘛,你之前不是天天吵着嚷着不结婚,要独身主义,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 崔敬衫沉默着没说话,摸了摸袖扣。 “没事,也快离了吧。” 宋幸提着拉杆箱进门,闻到的是一屋子的酒气。 她随手摁亮客厅的灯。 崔敬衫从沙发上醒来,发觉灯光刺眼,用胳膊遮着眼睛,含含糊糊带着怒气:“把灯关了!” “你还冲我发火是吧?”宋幸气不打一出来,是谁刚刚出差回家就差点被酒气熏得晕过去,还要被人无缘无故凶一顿。 她走过去,重重地打着他的背:“你给我起来,臭死了!” 想把他拽起来去洗澡。 无奈他实在太高太重,根本拖不动,索性放弃。 宋幸知道今天崔敬衫是和何泽在一起。何泽爱玩爱胡闹,但崔敬衫不是。他向来滴酒不沾,更不会喝成这副德行。 宋幸叉着腰反复在屋内踱步,听着电话里缓慢的嘟声,在心里暗示自己冷静。 但在听到何泽声音的时候,还是克制不住地诘问道:“何泽,你今晚给崔敬衫喝了多少酒?” 电话那头何泽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敬衫这人的德行,除非他自己喝,否则没人能灌的了他。” “那他今天…”宋幸回头瞟了崔敬衫一眼,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她凑了过去,想听清他说什么。 崔敬衫哽咽着,好像在说:“要我做的多好,还要我做的多好?” 也许是工作上受了气,毕竟她也就几天不在家。 可是往常,就算研究进展缓慢,崔敬衫每天留在研究所睡觉,也没见他有半句怨言,难道真的是憋惨了借着酒劲发出来了? 宋幸又摇摇头,否决这个猜测。 怎么可能,崔敬衫的工作理念就是:史学虐我千百遍,我待史学如初恋。 又或者,失恋了? 胡乱猜测也没用,眼下安顿好这个庞然大物才是重点。 “你起来,进房间睡。你这样躺着不行。” 好像听懂了她的话,宋幸再去扶他就顺利了许多。 崔敬衫的脚虚虚地踩在地上。跟着她一前一后进了卧室。 又担心他喝多出事。 宋幸很快收拾了行李,把被褥都抱到他房间,在房内的沙发上将就一晚。

维多亚六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照进来,崔敬衫头疼欲裂,他一手托着脑袋,小心翼翼起身。 沙发上窝着宋幸,好像一只刚长出绒毛的鸟,小小的陷在沙发上。 她累极了,睡得很熟。以至于被人抱起都没发觉。 宋幸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崔敬衫掂了掂,想让她睡得舒服点。 宋幸眨了眨眼睛,在空气中嗅了嗅。 好香的味道。 起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崔敬衫床上。 她循着味道,一路跟到厨房。 崔敬衫穿着家居服,一半的袖子被卷起来,锅铲在他手中挥舞着。 听见声响,他转过头,依旧是恹恹的。 “起来了?” “嗯。” 他将煎蛋装盘,摆上餐桌。 宋幸已经摆好碗筷,两人坐下,享用着早餐???。 这是结婚两年第一次,两人同桌吃早饭。 “昨晚…” 崔敬衫率先提起。 “还提昨晚?你到底喝了多少,我怎么叫你都不起来。我刚出差回来,累得要死,还要看着你这个酒鬼,怕你半夜抱着马桶吐!” “我昨晚要累死了好吧。” “对不起。”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宋幸自讨无趣,小声地咕哝着:“也对,我和你一酒鬼计较什么。” “以后喝多了自己去翻药箱,我在电视柜下面放了个药箱,里面有解酒药。” “好。” 张芝芝的同事生了女儿,于是和宋幸一合计,一下班两人就直奔商场,打算速战速决买些母婴用品,顺便拿下张芝芝馋了三个月的包。 “你看这个好玩。” 宋幸按下按钮,摇篮就唱起歌来,硕大的母婴店,回荡着诡异的摇篮曲。 张芝芝环顾四周,迅速捂起自己的脸,边笑边让宋幸赶紧关了。 “好丢人。” 两人嘻嘻哈哈一阵,一路笑到柜台,张芝芝结完账,竖着耳朵听了会儿。 “珂珂,好像有人在叫你。” “是吗?” 仔细一听还真是有,宋幸回头。 简陆被老公扶着,和她挥了挥手。她大着肚子,看样子已经快临产了。 “好巧。” 简陆是她的大学同学,以前也是辩论队的,两人很久不联系。 但是听说简陆是同学里最早结婚的,宋幸那时在实习,忙的脚打后脑勺。就在微信上给了份子钱,没有参加婚礼。 “好久不见。”简陆伸手摸了摸宋幸的肚子,看起来不像是怀了。 “没有怀,只是陪朋友来买而已。”宋幸笑着躲开。 两人简短地聊了几句。 “宋幸,你现在还有和樊盛联系吗?” 许久没听到别人提起这个名字,宋幸还愣了愣,摇摇头。 “没有。” 说实话,的确没有,而且也不再打听他的近况了。她已有她的人生,想必他也是。 “他刚去英国家里就破产了。听说他现在一边上课一边兼职,下课之后去中餐馆打工。日子过得很辛苦。我以为他是我们那届前途最好的了。没想到…” 简陆感慨着。 “也许是人各有命吧。”宋幸说。 告别简陆,宋幸找到张芝芝。 张芝芝笑盈盈地朝宋幸挥了挥手上的卡:“刷的何泽的。” 她终于买了惦记很久的包。 宋幸苍白地笑着。 碰到老同学应该是高兴的,不知道为什么,宋幸的脸色并不好。 “怎么了你?”张芝芝抚上她的胳膊。 宋幸摇摇头。 回到家,宋幸将购物袋都扔在一边,迫不及待开了电脑,检索樊盛的名字。 只有他研一的照片。 樊盛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看不出任何品牌,混杂在各色的人种里,对着镜头疲惫地笑着。 这不该是她记忆中的樊盛。 记忆中的樊盛是青年才俊。和其他学生不一样,辩论队其他同学的西装都是上淘宝随便买来的,只在重要场合才拿来穿,其他时间都烫好挂在柜子里。樊盛的西装是定制的,没有 logo 但每件都价值不菲。比赛结束就脱下来扔在椅子靠背上,还能借给舍友穿去约会,毫不心疼。 樊盛只有这点不好,公子哥的通病,在男女生眼里还是加分项。 宋幸实在想不出,他戴着厚重手套刷盘子的画面。 她觉得就算是破产,樊盛也总有办法扭转乾坤。就像是每次参加辩论赛,他口若悬河妙语连珠,轻易就将死局化为春生。 “还有几个不错的朋友去看了他在国内的爸妈,老两口把房子都卖了,住在会漏水的老破小里。” 简陆是这么说的。 宋幸揩了揩眼角溢出的眼泪,转身去厨房找水喝。 崔敬衫就是这时从卧室出来,他本想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又见她红着一双眼睛,电脑光照亮她莹莹的眼睛,和通红的鼻头。宋幸起身,再一回神已不见踪影,厨房传来杯碗碰撞的声响。 她哭了? 崔敬衫知道偷窥并不是什么好习惯,但就是忍不住这样做了。 他走了过去,瞥了一眼她的电脑,搜索界面上写着樊盛的名字。 照片里唯一的中国人夹杂在一堆金发碧眼里,想必这就是曾经让她心灰意冷,转而勉强自己结婚的前男友。 她和宋直形容过自己男朋友有多优秀云云,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崔敬衫嘲讽地哼了一声。 宋幸出差去了法国。 和往常不一样,这个差出的格外的长。崔敬衫算了算,足有两个月。 地毯依旧铺在地上,零食车停在一旁,上面的零食也没有少。 只是每次回家,推开门,客厅空荡荡的,他还有些不习惯。 崔敬衫拍了一张客厅的图。 “借一下你的投影设备。” 对面很快回了个“ok”。 或许她也在忙。 崔敬衫从手机里找出一部地理纪录片。 席地而坐。 就算有详细的解说,有些地方他还是不懂,崔敬衫记在手机备忘录,想着等她回来问问。 不过问题太多,宋幸应该会不耐烦。 从法国回来以后,宋幸比平常清闲得多,几乎每天都在家。 “你今天不用上班?” “准确来说,是我辞职了。” 宋幸气定神闲地咬着吐司,心情很好地和他挥挥手:“拜拜,路上小心。” 很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崔敬衫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辞职,直到有天在门口玄关摸到一本法语书。 宋幸匆匆赶到,从他手里把书夺走。 “你为什么突然学法语?” “之前的法语只能应付日常交流,现在肯定不行了。” “什么不行?”崔敬衫硬是要刨根问底。 宋幸没答他,带着书就想走。 崔敬衫手长脚长,很快拦住了她的去路,宋幸被禁锢在他身前,身后是门,左边是玄关。 “你说清楚,宋幸。为什么要学法语?” 宋幸心虚地应着:“关你什么事?” 她找准时机就要咬他的胳膊,崔敬衫早就预判到了,他缩了胳膊,仍旧不让她走。 宋幸暗恼,可惜了好时机。 “你是不是要去法国?” 这个问题憋了两个月,崔敬衫咬着牙,最后还是问出来。 他说完,就感知到怀里的身躯一寸寸僵住。 好,果然是让他说对了。 宋幸一时没说话。 “就算是你名义上的丈夫,我也该有知情权。你有没有想过你一走了之之后,我跟你爸你妈怎么交代?” “那就实话实说,说我们婚前就签了合同。我们也没夫妻之实。” 宋幸牙尖嘴利地回怼着。 环着她的胳膊上,一根根青筋立了起来,好似藤蔓攀岩,一寸一寸向上生长,又很快平息。 崔敬衫松开她,痛苦地吐息着。 “既然你决定要走,那这两天把离婚手续办了,财产按照协议分配。” 宋幸愣了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喉咙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其实我没想离婚。” 没想过离婚,只有一年而已。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离婚。 脑海里忽然冒出樊盛的身影。 像是雷劈一般,宋幸想起她和樊盛分手的场景。 那时她从六楼向下望,看他是怎么在电话里苦苦哀求,又是怎么站了一个小时,又是怎么心如死灰地离开。 个中滋味,只有交换身份才能体会。 她从被抛弃者,也成为抛弃别人的人。 崔敬衫像躲着宋幸似的,一天没见他的人影。 估计当晚又是在所里睡的。 宋幸在客厅上等了一晚,打算两人好好谈谈。 给他发的消息,一条也没回。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聊聊吧。” “十一点了,你今晚还回来吗?” “我可以解释,给我一个机会。” 后半夜,宋幸在沙发上睡着,手机从手上滑落,屏幕亮了起来,页面上显示着一条信息: “今晚不回来了。” 翌日一早,宋幸被电话吵醒。 她摸了摸身下,没摸到,才发现手机掉在地上。 崔敬衫打来电话。 宋幸欣喜地接起,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你起了吗?” “起了。” “起了就好,带上你的证件下来,我预约了离婚,在楼下等你。” “好。”一夜过去,她早就想开了,宋幸淡淡地回应,起身去找证件。

拿完离婚证,宋幸回家收拾了常用的东西,就回水岸住了。 两人很久没有见面。 崔敬衫在开组会,收到宋幸的消息。 “我这周五过去搬东西。” “ok。” 宋幸挑了个崔敬衫不在的时间来搬家。 家里的摆设几乎都是她买的,不过同样的一套水岸都有,她通通打包扔进楼下垃圾站。 等到东西都搬完了,搬家工人气喘吁吁问:“姑娘,还有要搬的吗?” 宋幸环顾一圈,家具几乎要被她搬空。又回到她刚搬进来时清冷寂静的模样,和它的主人一样。 宋幸说不用。 给他留了个投影仪,好像他挺喜欢这个的。 时间漫长,长到崔敬衫都快忘了他曾结过婚,曾和别的女人同住屋檐,如果不是碰巧,他不会记得宋幸。 “师兄,上次开组会,老板说???什么来着?” “我记到备忘录里了。” 师弟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等着。 崔敬衫往下划了划,没找到会议记录,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次看纪录片的思想漫游,他没多加思索,右滑删去了这篇。 将近有一个月崔敬衫都在和何泽厮混。 “恭喜你啊,恢复单身。”何泽垮着他的肩:“哥哥带你花天酒地去。” 不过崔敬衫洁身自好,只有酒地,没想花天。 他安静地坐在卡座上,酒液在杯中晃了晃,一口也没喝。 往下拉,松开手,色环转动着,将宋幸的朋友圈推送至他眼前。 她和她法国的朋友站在一起,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山。 他点进她的主页,按下红色的“删除键。” 眼不见心不烦。 崔敬衫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扫而光,又伸手去拿盘子里的。 何泽和郑多在玩猜拳,郑多又输了,要罚一杯酒。 “何泽你厉害!” 何泽骄傲地翘着嘴角:“我可是常胜将军,整个海市找不到第二个。” 郑多没有接话,因为他发现盘子里的酒都空了,不知道是谁喝的。 又转头一看崔敬衫,这祸首喝完酒倒头就睡,听话的很。 “敬衫最近这是怎么了?他平常不是不喝酒吗?” 然而何泽早就见怪不怪:“见过失恋吗?就是这状态。” 由于是协议离婚,两人的离婚手续办的尤其顺利。 在签证寄到前,宋幸一直住在她水岸的家。 这时候才佩服自己的高瞻远瞩,当初林月给自己买房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此刻宋幸人在国外,而父母早就收到他们离婚的消息。 “宋幸!”林月高分贝的嗓音从大洋彼岸传过来,“你翅膀长硬了是吧?离婚出国这么大的事说都不说,我这个月就叫你哥去法国,狠狠收拾你一顿。” 宋幸漫不经心地用牙签扎着水果吃,苹果咬得咔嚓咔嚓响。 “我又不怕宋直。” “你给我滚回来!” 宋幸抽过纸巾擦了擦手,按下挂断键。

维多亚七

友人曾经问过宋幸,是巴黎好还是她的家乡好。 宋幸毫不犹豫选了巴黎。 巴黎的晴天很长,阳光充沛。草地上总有人躺着睡觉,意即:光合作用。 每逢到夏秋交接的季节,海市动不动就下雨,雨像针脚一样落在身上,刺骨般寒冷。潮气直钻皮肤。 又冷又潮。 从地铁站出来,宋幸才发现下雨了。 她回头跑向借伞处,才发现箱子是空的。 趁着雨势小,宋幸一咬牙,打算一路淋着雨回家。 宋幸不由得停住脚。 雨夜里,那男人撑着一把伞,脖颈上系着一条宽大的条纹围巾,和昏黑的天色融合在一块。 男人一边讲电话,一边拢了拢大衣领子,他的步子迈的很快,一下就消失在眼前。 也就是这个时候,宋幸才发现雨下大了,她没有带伞,像是狼狈的老鼠四处逃窜,好不容易逃到屋檐下,给许愿打个电话。 “许愿,我没带伞。” “你等着,你在哪呢?要是我的宝贝宋幸淋坏了,那我可就是公司的千古罪人了。” 宋幸把电话拿远,冲她翻了个白眼,惯会说好听的。 不知等了多久,一辆深黑色路虎横在她眼前。 宋幸顿时觉得整个街道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帅的车,虽然下雨天大家也不是很乐意开车出来,街道空空荡荡,连人影都没有。 敢冒着大雨来接她,这个朋友没白交。 许愿按了两声喇叭。 “快上来。” 宋幸呵着冷气上车,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许愿开了暖气,又开了电台。 活泼俏皮的蓝调乐在车内震颤。 许愿一脚踩下油门,带她在雨夜里奔腾。 车子转了个弯,和那男人擦身而过。 是刚刚她在地铁站遇见的人,宋幸看清他的脸。 是他,两年没见,他的脸越发冷峻,和这雨夜一样寒凉。 一点也没变。 “在法国两年,不会已经忘了筷子怎么用了吧?” “才不会!”宋幸一个饿虎扑食,扒开筷子吃了起来。 在法国,他们这群留学生都是自己做饭的。 不过宋幸试了试,自己实在不是做饭那块料,就把心血来潮买的锅碗瓢盆都卖了,每天乐呵呵地去超市买速食,或者点外卖。 也有朋友看她可怜,准许她去蹭饭。 在法国两年,像是吃百家饭过来的。 读完研,宋幸有些迷茫。 不知是否是留在国内还是继续深耕。 诚如 Garcia 说的,国内纪录片发展形势并不好,可拍摄的素材很少。她的远大志向未必能够实现。 可是宋幸很想家,她是彻头彻尾的中国人,为人处世都极富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两年下来还是融入不了当地生活。 就在迷茫时刻,大学同学许愿朝她抛去了橄榄枝。 许愿和宋幸是大学里唯二的继续从事本专业的人。 原先樊盛也是,家里破产之后他就转去念了商科。 在法国的时候他们曾见过一面,不过这也是后话。 许愿诚挚邀请宋幸来她的公司入职,担任制片人。 宋幸受宠若惊。 在真正入职之前,先让她入职成州的分公司,熟悉运作模式,算是下放基层。 “毕竟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有过好几次统筹经验的人,我打着灯笼在海市也难找。” 两人又恢复了在大学里厮混的模式。 “对了,我明天带你蹭课去。” “什么课?”宋幸好奇地问。 “历史课,教这门课的老师还很帅。说不定可以把他挖来当学术顾问。” 许愿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地说着。她向来喜欢把话说满,宋幸只当她夸张,并不理会。 宋幸昨夜睡在许愿家,今早起来,许愿去上班,顺带捎了她一程。 两人刚到公司,就听说投资方派来的人也来了,正在会议室等着。 郑章文使尽三寸不烂之舌,向樊盛介绍他们的拍摄计划。 然而他静静听完,并没有提什么意见,竟然问他:“听说你们这部纪录片的制片人是宋幸?” 郑章文也没想到樊盛会这么问,他愣住了,随后解释道:“宋幸只是其中一位制片人。这个策划案是我们商定之后,我负责写的。” 樊盛就像刻意忽略其他似的,就只记得“宋幸”这个名字。 他友好客气地笑着,问:“这位宋幸,我和她曾经认识,能否让她和我商谈?我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会比较自然放松。” 郑章文脸上笑容快比哭的还难看,他说“我试试”,就站起身来,径直走出去。 和宋幸表达完投资商只想见她的想法。 宋幸也觉得奇怪。她在国内并不认识什么做科技的人。 许愿说:“说不定他也是从法国回来的。” 郑章文耸耸肩:“我不知道,反正你去见见就是了。策划案你也看过了,应该熟悉。” 宋幸将门打开,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几乎要屏息。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只需走几步路。两人却像隔了一个冰河世纪那样长。 樊盛抬起头,如春风般和煦笑着,和她打招呼:“宋幸,好久不见。” 宋幸自知失态,她抹了抹微红的眼眶,翻开桌上的策划案,想要将理智拉回来,嘴里快速地介绍着:“樊总您好。这是我们的策划案。我们的定位是历史类纪录片。拍摄共分为三期。每期预期一个月内拍摄完毕。” “宋幸。”樊盛出声打断她的话。“那位郑制片已经向我介绍过,我也了解的很清楚了。” “我只是找借口想见见你。” 不料宋幸却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 “樊盛,你捉弄我的同事和我,影响了我的工作。” 宋幸极度崩溃,在打开这扇门之前,她在脑海里组织语言,复盘着策划书上的内容。就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结果他竟说,只是想见她的借口?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对不起。”樊盛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不必了。”宋幸拉开拉链,将策划案塞进包里,一副谈崩的架势。 “既然樊总没有想谈的意思,那我们就改天再谈吧,抱歉,我有些失态。” 她走向门口,手还在门把上停留着,回头朝樊盛说:“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问章文,他全程负责这个企划案,比我更了解。” “但是你更了解我,不是吗?” 宋幸挑了挑眉:“比如?” 比如?他还真的顺着宋幸的话头想下去,发现能说的实在太多了。 “我现在在工作。”宋幸无奈地说。 樊盛举手投降,他比谁都了解宋幸,她认认真真工作时并不喜欢别人打断。今天他算是踩到了雷点。 “策划案我会看。我向来公私分明,只是希望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解释当年的事。” “再说吧。”宋幸夺门而出。 樊盛花了点时间,仔仔细细看了宋幸给的策划案,又提了几点要求,发到她的邮箱。 有句话没说错,他公私分明,不会将个人情感带到工作里。 时值深夜两点,宋幸抱着膝盖,坐在毯子上看纪录片。 灯光昏???暗,火红的日球渐渐飞近。宋幸好不容易沉浸在宇宙汪洋中,又被手机“叮”的一声打断。 樊盛发来一份邮件。 午休时间,公司几个人照常八卦,不知是谁提到樊盛。 许愿说,没人知道樊盛是怎么还的那么大笔债,没了累赘,他进步得突飞猛进,一进志和就坐上现在的职位。 他们的招商消息一经放出,志和很快就找上了门。 老郑是老油条,做这行比宋幸和许愿的年限加起来都久,也提醒了一句: “这个志和的总经理可不简单,他刚入职的时候志和几乎濒临破产。而他竟然敢更换跑道,那时候 3d 技术刚兴起,但小公司根本不敢尝试,他力排众议破釜沉舟将准备发给员工的三千万工资都投进去。如果他赌输了,这三千万就是他背了。” “哇。”在场的人无不佩服。 不过老郑挠了挠头,说:“也不知道他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去志和,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公司。” 宋幸抿了一口咖啡,悠悠接道:“他这人就这样,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 再一回神,火球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画面切到一座雪山,解说员穿着厚厚的雪服,尖利的鼻子上挂着雪霜,她发呆太久,早就不知道他前头说的什么。 宋幸索性关了投屏。 崔敬衫在键盘上忙不迭地敲着字,耳朵上连着蓝牙耳机,助理在电话里问: “崔老师,出版社那边问你有没有兴趣办签售会。以你的面容形象,书籍销量会更好。” 没忍心告诉他,他的书卖得很惨淡的事实。 崔敬衫甚至想都没想,一口否决:“我只是个写书的,不想掺合那么多。” 助理舒匀朝身边的赵婧耸了耸肩,示意道:“你看吧,我就说他不会同意。” 赵婧也比了个口型:“你老师就是这么倔。” “哦,今天银川制片公司的许小姐联系我,问你是否有意愿担任他们新纪录片的学术顾问。如果有的话,他们稍后就会发来企划案供你参考。” 舒匀公事公办地汇报完,又弱弱地说了句:“我记得老师你挺喜欢看纪录片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误打误撞地说中了,舒匀忐忑地等着他给个答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崔敬衫松了口;“这几日考虑一下。” “还有事吗?” 舒匀连忙说:“没事了崔老师,你忙着吧。” “嗯。”崔敬衫挂了电话。

维多亚八

崔敬衫合上电脑,给舒匀发去消息。 给银川回话,我最近正好有空期,可以接。 对面很快发来一个“ok”的手势。 崔敬衫推开卧室门,客厅里还铺着柔软的毯子,他脱了鞋,坐在上头。 宋幸搬家的时候刻意留下这个投影仪,赶稿累的时候,崔敬衫就会找一部电影看。 他不是喜欢出入电影院的人,就在家里看完了所有的院线片。 那次带宋幸回崔家老宅。 宋幸爬树替小孩拿下风筝,却不被那些小孩领情。 待她走后,崔敬衫有板有眼地问。 “你们知道那是谁吗?” 小孩们摇摇头,又惧怕这位威名在外的舅舅。 “这是舅妈。” “舅妈?” 崔敬衫不喜欢小孩,但也是第一次极富耐心地教着:“怎么舅妈帮你们把风筝拿下来,也不说声谢谢?” “下次见到她,要记得补上。” “知道了。”孩子们都乖乖低下头。 第二年再回崔家,爷爷不给他好脸色看。苦于大家都在,一肚子的怨言无处发作。 崔敬衫不给他找不痛快的机会。饭后一个人走到院子里。 小孩子依旧在院子里玩,一年过去窜了个子。追着他问:“舅妈呢?” 崔敬衫觉得烦,随口搪塞着:“舅妈太忙了,来不了。” 张芝芝拖着行李箱,刚到家,就在门口给何泽发了消息:“猜猜我在哪?” 何泽没回。 屋里,他给那女孩端来一杯牛奶。 女孩在沙发上乖巧坐着,回头对何泽笑道:“谢谢你。” “快擦擦头发,淋了雨要感冒的。” 又递给她一条干毛巾。女孩用干毛巾擦着湿透的头发,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好奇地打量着房内的陈设。 “你一个男生,怎么也摆那么多装饰品?” “这不有生活格调吗?” 说的有道理,女孩点点头。 张芝芝等了好一会儿,也不想破坏这份惊喜,她将钥匙收进口袋,叩了叩门。心里期待着何泽见到她会是什么样子。 敲了很久也没见人应。 屋内的光漏到脚下,张芝芝疑惑地盯着。 不该啊,刚刚她从下向上望的时候,客厅还亮着灯的。 听见钥匙转动声,何泽和那女孩都愣了。 四目相对,张芝芝的大脑瞬间空白。 一声脆响唤她回神,巴掌已经到了何泽的脸上。 芝芝仓皇地收回手,何泽捂着被打红的脸,下意识地回头,朝那个女生说。 “你先走,我有点事要处理。” “真够倒霉的,碰到这种事。”女生心里暗暗吐槽着,很快在沙发上找到自己的包,几乎是一路跑了出去,生怕身后那凶神恶煞的女人追上来。 打完那一巴掌,张芝芝不知道后续该如何发展。 何泽沉默地站着,连解释都多余。 她痛心地连连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何泽?” 何泽没说话。 宋幸打转着方向盘。 “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说你肯定不后悔。” 张芝芝沉默地拽着安全带,鼻子一抽一抽,看着可怜的很。 “鼻涕别抹我车上,纸在抽屉里。” 她擤了擤鼻涕,闷闷地说:“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会这样。” “算了。我没办法批判你,毕竟何泽当时对你的确很不错,只能说他演技好,把你和我都骗了。” 张芝芝捧着蜂蜜水站在门口,宋幸将床单在空中抖了抖铺上去,抚平床单上的皱纹。 “你今晚睡这吧。客房很久没人睡了。” 这身影怎么看都像贤妻良母。 “你真好,珂珂。”芝芝忍不住感慨。 “别说这种话了,以后你能擦亮眼睛找到好男人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知道想起什么,宋幸小声咕哝着:“算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最后还是两人挤一张床。 张芝芝越想越气,忍不住翻身下床去拿手机。 “不行,我得打电话问问崔敬衫。他们俩狐朋狗友蛇鼠一窝,何泽干这种事他怎么会不知道。” 她气鼓鼓地站在窗前接电话。 “怎么样了?” 张芝芝沮丧都摇摇头:“没接。” 宋幸掏出手机递过去。 “看看我的?” 电话刚拨出去,就提示着对方正忙。 因为放的免提,宋幸能听的一清二楚。芝芝尴尬地回头。 只见宋幸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揪着睡衣上的线头。 “没想到他心眼还挺小的。” 张芝芝觉得很对不起宋幸,明明是她失恋,现在弄得两人心情都不好。 可是一想到这 张芝芝躺在宋幸怀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跟他高中在一起的,到现在七年!七年!我以为他只是平常爱玩了点,不会劈腿,结果他不仅劈腿,竟然还把人带回来了!” 宋幸安抚地顺着她的背。 “你明天有上班吗?” “没有。公司准许我带薪休假一天。” “那就好办了。”宋幸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再回来时,手上捧着两个玻璃杯,右手还拎着一瓶酒。 拧开塞子醒了酒,宋幸咕嘟咕嘟往杯子里倒酒。 “我的行李超重了,这还是托别人给我带的。可馋死我了,家里就剩这一瓶了。” 宋幸在法国留学,酒量早就被好好 磨砺一番。 这酒醇而不涩,最适合小酌。 “我前天见到崔敬衫了。” 张芝芝颇有些惊讶:“在哪?” “前天他作报告,我被同事拉去看了。而且我同事有和他合作的意向,我又不好拂了她的意,以后应该会经常见到吧。” “不过也没关系,躲着他就是。” 说巧不巧,宋幸心说自己嘴是开过光吧。 偌大的商谈室里。 宋幸和崔敬衫面对面地坐着。 许愿不知俩人关系,依旧热情地介绍着:“这位是崔老师,我请来的学术指导。” “你们之前见过了。” 宋幸伸出手,当另一只手搭上来,不属于她的温热触感蔓延至全身,她不自在地握了握崔敬衫的指尖,又收回手。 再一抬头,看见镜片后他狡黠的笑眼。 他在笑她胆子小。 助理敲了敲门。 “许总,拍摄团队到了。” 许愿匆匆起身,又看向宋幸一眼,眼里隐隐透露着担忧,担心宋幸应付不来。 宋幸朝她微微点头。 “你去吧。” 许愿走后,宋幸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倒向沙发靠背。 “我话说在前头。我对工作一向严谨负责。我不会将工作带入私生活,只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越听越觉得熟悉,宋幸才想到之前樊盛也这么说过。 “我知道。” 崔敬衫淡淡应着。 “不过”宋幸拧着眉毛,话头一转。 “何???泽是怎么回事?他现在不仅花天酒地,还把女人带回来睡了?” “我不清楚他的私生活。” 一句话挡了回去。 “你是他堂哥,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是他堂哥,难道就要和他过一样的生活吗?” 这话说出来,崔敬衫才发觉自己有多心虚,他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 宋幸烦躁地坐回沙发,挠了挠头。 “算了。” “你该庆幸的是提早看清他这个人,没有步入婚姻什么都来得及。” “当踏入婚姻,一切才都晚了。” 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就像我们吗?”宋幸冷不丁地问。 她在沙发对面坐着,沮丧地托着下巴,正思考如何帮张芝芝尽早脱身,听见他这么说,也就随口应一句。 话说出口,换得两厢沉默。 “和我结婚有后悔吗?” 他问。 宋幸点点头。 是后悔的。 “那下次结婚别这么冲动了,我早说你有更好的。” 宋幸从待客室出来。 正巧撞上许愿,许愿喜气洋洋地和她说:“老娘真会砍价,预算缩了百分之十,能省一大笔钱购置道具了。” 她回头看向身后,问:“崔老师呢?” “走了。”宋幸答。她瞄了一眼手表。 五点了,该下班了。 今天约好送张芝芝回去。 何泽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听见门口有动静,懒懒地抬头扫一眼。 以往张芝芝进门必脱鞋,今天就大喇喇地踩进来,带着一个行李箱,拖着走到她的卧室,将她的衣服从行李箱拿出来放好。 张芝芝从卧室里出来,抄着手站在何泽面前:“你这几天赶紧找房子搬走,我们分手。” 何泽关了手机,意识到她是来真的,也急眼了。 “不是,张芝芝你来真的啊?” “上次打的一巴掌还不够你消气吗?” 又拿出他的常用手段,何泽指了指他的脸,委屈地叫嚷着。 “那姑娘那天看见你扇了我一巴掌,吓得要死。回去就跟别人说何泽女朋友打人老狠了,上来就是一巴掌。” “你的威名远扬,以后谁敢劈我的腿?” “何况我这一巴掌真的打的冤。我朋友圈还是你照片呢,谁不知道我有女朋友。” “被人知道有女朋友就不敢劈腿了吗?这是什么道理?” 张芝芝气极反笑。 又怕张芝芝心软,宋幸在门口朝里头喊着:“芝芝,我今晚睡哪呢?你把房间扫的干净些,我才不想闻到男人味。” 何泽这才知道宋幸也在,来当搅屎棍来了。 那就意味着他要多花几天时间才能把张芝芝哄好。 何泽被张芝芝从房子里赶出来。 一路上,他开着车,忍不住和崔敬衫抱怨:“你看你找的什么老婆,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在那起什么哄呢?” 崔敬衫皱了皱眉,不悦道:“再怎么样之前也是你堂嫂,说话别这么没大没小。” “那也是前的。” 崔敬衫讥诮地笑着:“谁叫你活该,自己要把单身女性带回家,被误会了不是难免的事吗?” “我真是看人家淋雨可怜,还是朋友的朋友…” 崔敬衫能听他抱怨到现在,已经是极致的耐心了,未等他说完,只说了句“我又不是张芝芝”,就挂了电话。

维多亚九

片场一片乱糟糟,场记打了板后,摄制团队架起机器,已经开始取景。 忙活了一天,宋幸靠在折叠椅上闭目眼神,耳朵听见声响,有人走到她的身旁,宋幸以为是许愿,就没睁眼。 直到手里被塞进一杯咖啡。 这才抬头。 樊盛抚摩着下巴,盯着监视器,若有所思。 “怎么,樊总对拍摄感兴趣?” 导演纪肖阳探过头,也跟着凑这热闹。 “我大学就是影视管理的。” 他抿了一口咖啡,淡淡的说。 “他上大学时候是我们专业第一,是各科老师的心头宝,那时候势头正盛呢。”许愿笑着挤兑他:“你说是吧樊学长?” 好久没听人这么喊他。几乎要将樊盛拉回回忆。 樊盛抿起嘴角,没应答。 “啊,你们是大学同学。”纪导转头问宋幸,“那宋制片你也是吗?” 宋幸点点头:“我是。” “那怎么后来读商科去了?” 樊盛无奈地耸着肩:“一些不可抗力因素。可惜了,不然现在我也天天跑片场,比做生意有趣多了。” 后场热热闹闹,原先纪导还有些看不起樊盛,皆因为他们这些搞艺术的通病,觉得这些搞钱的搞不来艺术。一听他这么说,还真品出惺惺相惜的味。 两人一见如故,就着国内电影市场热切攀谈起来。 宋幸的心情乱糟糟,她从椅子上起来:“你们聊,我去盯一下现场。” 樊盛不动声色瞟了一眼她的去向。 “崔老师,您看这个搭景什么的没问题吧?” 第一部分拍的是卫灵公和弥子瑕的故事,背景在战国时期。 纪录片里会取一个远景,还原当时两位主人公的对话场景,画面一转,转到如今的卫国遗址鹤壁辛村,达到现实与历史的转换。 然而所取的景只有仅仅数秒。却专门搭了个景出来。 “宋制片说您这人严谨朴实,能出不少好点子。” 崔敬衫听了他的话摇摇头:“你们做的很专业,我几乎挑不出错处。” 就像宋幸说的,在工作上,她的严谨不逊于他。 中途休息,宋幸站在绿油油的山埂往下望,卫国王陵被包围在连片的翠绿耕地里,像是格格不入的外乡人,萧索寂寥。 外头是黑瓦白房,借着考古这一东风,村里修建了柏油路,极大方便了出入,透露着欣欣向荣的景象。 如果让她从现在的场景想象过去卫国人民的生活,她几乎想象不出来。 发觉自己扯远了,宋幸拍了拍手上的黄土,猛地起身,正要往回走,一股热流从身下蔓延。 “糟了!” 宋幸呆呆愣愣地站在那,最近实在太忙,压根忘了这几天就是月经要来的日子。 她拨通了助理小清的电话。 “喂,小清。” 小清欢快活泼的话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咋啦宋姐。” “快去帮我买包卫生巾,我把型号发给你。” 原先的计划是一天就拍完辛村的景,所以酒店定在外面,离这几公里的地方。宋幸匆匆往外走,想着不要让人撞见。 直到被人拉住。宋幸抬起头。 樊盛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一眼就看见她远远朝这走来,带着局促不安的神情。 “肚子不舒服。” “刚刚听见你和小清打电话了。”樊盛脱下他的外套,系在宋幸腰间。“我带你回去。” 和导演打过招呼,樊盛开着车,带宋幸回了酒店。 宋幸腿上盖着樊盛的西装外套,焦急不安地在车里等待。 没过一阵,车门被拉开,樊盛小跑着回来,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没有半点回避,问她:“是这个吗?” 宋幸窘迫地点点头。 虽然两人恋爱时樊盛没少做这样的事,但两人分开已久,以他的身份不再适宜帮她跑腿买卫生巾。 然而他照旧这么做了。 樊盛眼里的理所当然,落在宋幸身上就是心有亏欠。 换好衣服,宋幸从卫生间出来,樊盛还在门口没走。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个保温杯,塞进她怀里。 “我刚刚让酒店煮了红糖水送上来,你带回去喝。” “还难受吗?不然跟剧组请个假?” “不行,今天开机第一天我得回去盯着,不然他们就得乱来。” “啊,那你能走吗?” “樊盛”宋幸觉得他慌起来特别好玩,这么一个四肢发达的人,是怎么让人放心统管一个公司几百个人的生计。 “我没那么脆弱。” 崔敬衫翻动着剧本,时不时往外看一眼。 摄像师在搭机器,打光师在举反光板,场记忙着打板,道具组蹲在地上检查道具,现场闹哄哄的。 哪里都没有她的身影。 那时他一直在看,宋幸好像不太舒服,走回来时是弯着身子,但是比起她的不适,更多的是因为发生了什么而感到窘迫,那人如盖世英雄般出现在她面前,宋幸明显松了一口气,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和他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田埂上。 一直没见她的踪影。 崔敬衫也没别的想法,他是特聘的顾问,本来就不用天天盯现场。只不过今天是开机第一天,以后也不会常来。 就想和宋幸说一声就走。 宋幸挣扎着要甩开男人纠缠上的胳膊。 她又好气又好笑:“樊盛,我跟你说了我没那么脆弱,我只是生理期不是快死了。” 两人迎面撞上崔敬衫。 这才想起来崔敬衫今天也该在。 眼下宋幸愧疚极了,可惜她今天太忙,忘记和他打个招呼。 “宋幸,我要走了。”他说。 宋幸自然地攀上他的胳膊:“别走啊,晚上还有开机宴,你也来。” 也许是神情动作都太过自然,崔敬衫一激灵,被她碰过的地方生出鸡皮疙瘩。 崔敬衫缩回手,僵硬地回应着: “不用了,所里很忙。” “你哪天不忙。”宋幸有种理说不清???的感觉,仍旧扯着袖子不让他走。 “崔老师你也来吧,都是为了庆祝新片开机,讨个好彩头。” 身旁的樊盛也附和着,尽管他并不知道宋幸和他的关系,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崔敬衫听着怎么都不舒服。 宴会时崔敬衫被安排到另外一桌,这桌都是行业外的人,听说他是历史学博士,都围着他好奇地问东问西,然而崔敬衫只想安安静静吃饭,潦草地敷衍着。 隔壁桌是主创。聊天内容都是拍摄相关,现场太吵,听不清他们聊的什么,可饶是崔敬衫想听,也超出他的知识范畴。 邻座频频传来酒杯碰撞声响。 “多好的缘分。前男女友借着这部纪录片又凑到一起了。说不定沾着你俩的光,我们的纪录片能顺利过审评奖。” 纪肖阳一定是喝多了才敢在酒桌上肆无忌惮地调侃,宋幸皮笑肉不笑地不接话,一只脚悄悄伸过去,鞋后跟对着他的鞋狠狠踩下去,希望他能清醒些。 还好樊盛还没喝多,和许愿攀谈起来。 “许愿,程老师最近身体怎么样?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拜会他。” “老人家身体好着呢,六七十岁的人还能天天上公园溜达。我们这几届的学生去看他,每个名字他都能喊出来。” 许愿笑着回道。 宋幸正要举起酒杯,又被人扣住手。 她转过头,气愤地瞪了樊盛一眼。 宋幸偏不信邪,挣开他,当着他的面,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崔敬衫本来就不喜欢和陌生人同桌吃饭,让陈献给他打个电话,找个借口就开溜。 宋幸喝多了酒,眼睛亮晶晶的,眼底氤氲着水汽。迷迷蒙蒙走到门口,拦住他的去路。 “怎么了?宋制片?” 在片场,不暴露他认识宋幸的事实,崔敬衫就老老实实喊她宋制片,跟着他们那么喊。 宋幸没说话,她将全身的口袋都摸了个遍,终于将东西找了出来。 等崔敬衫看清这是什么,她捧着一包红包,递到他的眼下。 “这是今天的开机红包,你来的晚没给你。” “嗯。“崔敬衫随意地将他收进公文包夹层里。正要开口让她回去。 一抬头,那双水灵的眼睛直直看向他,笑着说: “崔老师,开机快乐。”

维多亚十

回程的路上,崔敬衫一个人开车,脑子里疯狂涌现宋幸的笑脸,和她醉醺醺站不稳的模样。 像是寄生虫一样,不断地繁殖下去。 她一定是喝多了。 要么就是他疯了。 一时高兴,宋幸喝的烂醉,被小清搀扶着回了房间。 嘴里还念念叨叨着,小清凑过耳朵去听。 “什么?宋幸姐?” “我说崔敬衫,你这人什么毛病那么多?我就睡客厅怎么了?客厅凉快,你要是嫌我臭,就去外面住酒店。” 小清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惊讶地捂住嘴。 她一直觉得新来的投资商老总在追宋制片。 两人今天在片场还有说有笑的。下午不知道去了哪里,很晚才回来,还是一起回来。 小清信以为真,毕竟樊总有钱有势,和老板配的很。 难不成,老板已经有男朋友,还是崔老师! 小清有种磕错 cp 的混乱感,那个崔老师看起来不苟言笑,像块木头。老板平常那么活力有趣的人,跟他是怎么相处下去的? 不过比起这些边角八卦,小清更有自己做助理的觉悟。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守口如瓶。 安顿好宋幸。 小清去吧台给她泡蜂蜜水。 宋幸四仰八叉躺在床上。 几年前宋幸还是个制片助理,场里场外四处跑,回来骨头能累的散架。 偶尔还要帮上司挡酒。 一不小心喝多了,踹掉了鞋,一脚踩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起来。 崔敬衫从研究所回来,捂着鼻子拽她起来。 那时候刚结婚,崔敬衫坦白自己是不婚主义之后,宋幸的好妻子形象也装不下去,两人每天的日常就是互相斗嘴找茬,好把对方惹毛和父母告状,这样婚就离成了。 他不是第一次嫌她喝醉后臭,按照他那个洁癖惯性,没把她拖出去扔大街上都算他那天心情好。 就连喝醉,也不得不提防崔敬衫。 崔敬衫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他无奈地按着太阳穴。 “我说我们家那么多房间不够你睡吗?难道拉肚子发烧你就高兴了?” 喝醉的宋幸分不清好赖话。 “我不管,你就是嫌我臭!嫌我臭!嫌我臭!” 宋幸干呕了一声,崔敬衫惊慌失措,忙着四处找垃圾桶。 “你别吐,毯子很难清理,会留味的。” 崔家家教严,没人敢喝成这样还这个点回家。崔敬衫没有照顾醉酒人的经验,只凭着本能,一手用手机搜着醒酒汤的做法。从冰箱里找出鸡蛋,打在碗里。 崔敬衫系着围裙在灶边忙活,抬头看了一眼闹钟,叹了声气。 凌晨两点,他这双写报告的手,在深夜搅鸡蛋液,在他 28 年的岁月里,绝对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崔敬衫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回去把宋幸揍一顿,反正她也喝醉了,醒来就说她自己摔的。 说是这么说,还是任劳任怨。 还没等到他把醒酒汤煮完,宋幸迷蒙间醒来,眯着眼睛看清厨房里的身影。 宋幸扶着墙一路走过去。 “对不起,耽误你休息了。” “嗯。” 大概是嫌照顾她很麻烦,崔敬衫把煮好的汤倒进碗里,嘱咐一句:“凉了再喝。” 转身进房间。 得了那天的教训,宋幸在家里囤了很多解酒药,还在包里常备了一盒,坚决不会再给崔敬衫添麻烦。 “宋幸姐,你把胳膊抬一抬。” 小清吃力地把她弄到床上,塞进被子里。 门外响起敲门声,樊盛隔着门喊:“宋幸,你在吗?” “来了来了。”小清手忙脚乱去开门。 樊盛从包里拿出一盒药来。 “吃这个会缓解些。我喝醉时就吃的这个,效果不错。” 小清收下,代宋幸说了一声谢谢。 屋内传出动静,宋幸翻了个身,嘴里模糊不清地呢喃着。 樊盛勾起唇角,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只觉得她可爱。 “我走了。” 小清连连点头:“樊总再见。” 送了醒酒药回来,樊盛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来,手拢着火点燃。 烟火朦胧间,脚下是纵横交错的道路,高楼大厦林立其中,仿佛离他很近,伸手就能触到。 樊盛抽着烟,凝重地望着窗外的景象。 也就是这时,许愿走到他身边。 “樊学长,听说你在英国过得挺好的。怎么舍得回来了?” “在国外独身一人,有什么好的。”樊盛嗤笑着。 外表的光鲜亮丽不值一提。 许愿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嘴里不由得感慨。 “在我认识的人里,你算最厉害的。” “哦,是吗?” “谁不知道你樊盛逆风翻盘,走的一手好棋。” “可惜啊。”樊盛低头整理着袖扣,轻飘飘地说:“就算逆风翻盘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许愿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没应语。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和宋幸分手。” “以前我做什么她都会陪着我。我想就算是多不容易的事我都能扛过去。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现在也一样。” 2017 年。 宋幸接到樊盛最后一通电话。 “你能下来吗?说完话我就走。我在你宿舍楼下。” 宋幸拉开阳台门,朝下看。 樊盛刚从实习的公司回来,连西装都还没来得及换,领子皱巴巴的。在昏黑的夜里出现在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博她同情。 可是宋幸的心比石头还硬。 “不要,就在电话里说吧。” “珂珂,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不想因为这点事闹得不愉快。我本来打算在英国安顿好了,就帮你联系学校,我们一起留学。” “不是故意?签证都办下来了,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宋幸冷笑一声,“我不耽误你了,樊部长,出国去吧,一路顺风。” 她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许愿将她搂进怀里,宋幸的眼眶红了一圈,舍友们都围过来,又是递纸巾又是递水的。 “我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你跟樊盛谈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你是他你女朋友?他连出国都瞒着你,万一结婚指不定还瞒你更大的呢!” 许愿三言两语安慰着。 舍友抱起桶去阳台洗衣服。 无意间向下一瞥,朝屋内喊道:“宋幸,樊部长还在楼下呢!” 樊盛时不时抬起手表看时间,烟头堆积在脚边。他掏出空荡的烟盒在手心揉捻,想着剩下的时间要靠什么来打发。 站了两个小时,他抖了抖站麻了的脚,给她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既然你决定分手,那我尊重你。希望你未来一切顺利。” 一支香烟从头燃到尾,樊盛抖了抖蓄积的烟灰,坚定地看向许愿。 “我这次回国只有这个目的。” 他点到为止,但她明白。 许愿???和宋幸认识多年,太清楚她的性格。 宋幸从来都不会是一个爱吃回头草的人,已经尝过失败的滋味了,又何必重走回头路。 她也是这么想的。 崔敬衫开了灯,被沙发上的一团人影吓了一跳。 他怒不可揭地走向沙发,把睡得正熟的何泽拎起来。 “你怎么在这。” “我被张芝芝扫地出门了,借你家睡几晚。”说完,何泽又像一摊软骨头似的倒下了。 之前何泽常来崔敬衫家下棋,为了方便崔敬衫就把钥匙一块给他。 现在是时候该还回来了。 “钥匙呢?” 何泽摸了摸口袋,随手丢给他。 崔敬衫将钥匙收了起来,冷飕飕地说:“我要是你我就联系张芝芝和好,和好不了再像你这样半死不活。” “至少自己争取过。何况我觉得她不是真想分手。” “你不也没有吗?”何泽满不在乎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崔敬衫气得牙痒痒,转头去阳台打电话。 不知道电话里崔敬衫是怎么威胁张芝芝的,凌晨一两点,张芝芝从家赶来,把何泽塞进车里,不断给崔敬衫道歉。 “不好意思啊敬衫哥,给你添麻烦了。” “你们俩吵架不要祸及他人,我这不是收容所,不是谁都能留宿。” 崔敬衫抄着手冷冷说道,何泽靠在窗边,幽怨地瞪着他,怨气大的能杀死一只鬼。 睚眦必报的小人。 张芝芝把何泽丢在沙发上,又去房间里抱出一床被子:“你今晚睡这,我没地方给你睡。” 又是逃不过的沙发命,何泽叹了口气。 “你最近不要烦崔敬衫了。他最近心情肯定比你还差。” 怎么会?今天晚上他的脸色好的不得了,如果不是撞见何泽,对他来说就是完美的夜晚。 “珂珂的前男友回来了。” 宋幸的前男友,何泽也有所耳闻。 据说当初宋幸就是被他一记重击,才心灰意冷四处相亲。 何泽还发着呆,只见张芝芝说:“没给我个满意的解释你休想进卧室。” 随后反手锁上卧室门。 何泽愣了愣,又品出她话里的意思。 何泽喜滋滋地想着,崔敬衫有句话果然没说错,只要肯争取,什么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 一想到这个倒霉蛋,想到他今晚这么狠心把他丢出来,何泽才不通风报信,任他自己发觉,痛哭流涕去吧。

维多亚十一

“宋制片,听说那个志和的投资人是你前男友啊?” “你听谁说的?”原先宋幸心情还不错,兴高采烈来上班,听见他这么问,如闻噩耗,瞬间有些崩溃。 摄制组组长老张心虚地扶了扶镜框:“我听他们都这么说的。” 她环视一圈,问道:“他们都知道了?” 老张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说来也真有缘,樊总和许制片宋制片是大学同学呢。” “也难怪,纪录片本来就没那些大火的节目挣钱,志和竟然还能投这个项目。” 梁明低头收拾着道具。 崔敬衫这才想起来,樊盛就是宋幸的那位前男友。 难怪他总看这个樊盛不顺眼,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崔老师,您看摆在这个位置行吗?” 崔敬衫没有回答,他出神地盯着不远处的宋幸。 崔敬衫站在人群中间,原先在和道具组的梁明交谈,看见她来,远远投来目光,视线交汇,他的眉头挤作一团。 完了,宋幸心说,崔敬衫也知道了。 宋幸没有和他们一起吃午饭,她一个人回了帐篷,打算自己好好待一会儿。 帐篷前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崔敬衫在这等她已久,她看也没看他一眼,说道:“不好意思你走错了。” 男人半天没挪步。 “宋幸。”直到他开口,拉住她的胳膊。 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宋幸左右环顾一眼,将他拉进帐篷里。 还没等她开口,崔敬衫先问道。 “你和那个樊盛…” 宋幸手忙脚乱地解释着:“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说,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 再转念一想:“不对啊,崔敬衫你什么时候这么小肚鸡肠,连这个都要和别人比上了?” 崔敬衫正准备和她辩个长篇大论,突然听宋幸这么说,也噎住了。 “我曾经和谁在一起和你没关系,我们已经离婚了。只要不在婚内,都妨碍不到你。” “何况”宋幸低下头,小声地嗫嚅着,“离婚也是你提的。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还要被你劈头盖脸责怪一通。” 宋幸找了张椅子坐下,头发从耳边穿过,披散下来,遮挡住她巴掌一般小的脸。 她的脸颊上落了一根睫毛,崔敬衫盯着看了很久,终于决定帮她拿掉。 宋幸痛苦的抓着头发,长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怎么全组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个赞助本来就是我千辛万苦拉来的,和樊盛有什么关系?” 职场流言她经历过,个中痛苦她清清楚楚。宋幸是制作人,统管摄制组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如果从她这一环传出什么事来,宋幸会失去公信力。 宋幸决定速战速决。 她站起身来,正好打到崔敬衫伸来的手。 “怎么了?” 崔敬衫缩回手,若无其事说着:“没什么。” 要怎么解释,他来不是和宋幸说这个的? 宋幸知道她该找谁。 樊盛坐在车里,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说的是工作上的事。 “莫成把我外调,估计就是想让你孤立无援。我早就想到了,也没有办法。只能利用这个节骨眼卖卖苦肉计了。” 他扶着额头,无奈地叹声气。 就在这个时候,樊盛才看见宋幸,凌空朝她点点头。 宋幸找了个位子坐下,耐心等他挂了电话,问:“我们谈过的事是谁说的?” “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会相信吗?” 当日在场的只有几位领导层。聊天时樊盛的确随口说过,或许又被哪些人听了过去。 许愿是宋幸的人,不会随随便便透露她的私事。 樊盛作为当事人之一,这种事传出影响企业形象,也影响他和制作组的关系,他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纪导她不了解,但在圈内以稳重沉稳闻名,应该也不会传播这档子事,他只在意片子质量。 会是谁呢? 宋幸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觉得自己委屈死了。 明明每天忙前忙后都是为了这个纪录片可以顺利产出,前期拉赞助组团队都是她一手操办,那段时间还没少应酬,有多辛苦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一句樊盛是她前男友,瞬间否定她的所有努力。 樊盛轻声安慰着她:“珂珂,不要着急。你只管做自己的事,那人自然藏不住,迟早有天会露出狐狸尾巴。” “我先走了,在这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我们还是避避嫌吧。” 宋幸抽了抽鼻子,跳下车。 “问清楚了?” 宋幸摇摇头。 崔敬衫还在她的帐篷没走,看她这个样子他也没法放心一走了之。 宋幸低着头,捡了根树枝,在地上随便写写画画:“樊盛也不记得自己和谁说过了。”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说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你只要等着就是。” “你怎么也这么说?”宋幸惊讶的问。 “还有谁?”崔敬衫问。 “樊盛。” 崔敬衫没接话,心想那一定是碰巧。 宋幸像想到什么似的,连忙给小清打了电话。 小清正在现场替她监工。 “你今天来上班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关于我和樊盛?” “没有啊。”小清想了想,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宋幸姐?” 小清作为宋幸的助理,其实不常在她身边,更多是在剧组转悠,替她监工。 所以一旦传开什么风言风语,就算有人看在她是宋幸助理,也会有所收敛。全组上下上百号人,宋幸不信谁能真的守口如瓶不会说漏嘴。 崔敬衫一抬手表。 已经过了下午三点,他要走了。 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他停住脚:“我最近会很忙,要开新的项目。可能会很少来片场了。” “啊”宋幸有些不情不愿。 “宋制片不会要扣我费用吧?” “那得看我心情。”宋幸一扫愁容,难得和他开了句玩笑。 像过电般,崔敬衫又想起来那晚她喝醉酒笑眯眯给他红包的样子。 “我走了。”他刻意躲开她的视线。 “拜拜。”宋幸和他挥挥手。 接下来几天拍摄一往如常,宋幸让小清盯紧了片场,也没再听见什么风言风语,甚至觉得压根没有这回事。 过了好几天才品味出老张的话头来。 他那句话现在再听来像是暗示。 不过也没证据,宋幸姑且再鸵鸟一阵。 直到老张找上门。 宋幸刚洗完澡,连头发也没有吹干,就听到小清说有人找,宋幸让小清安排他到会客室等,就匆匆忙忙换好衣服下楼。 拍摄期间公司包下酒店的几层楼。包括会议室也随意任他们使用。 电梯门一开,樊盛和许愿站在门口,看见她一副忙不迭的样子,樊盛捞过???宋幸胳膊,担忧地问:“怎么了?” “没事。”宋幸甩掉他的手,往走廊深处走去。 宋幸关上门,仔仔细细打量着老张。 “不是大家都知道,是只有你知道吧?” “张洪。”宋幸用指尖叩了叩桌面,随手拉开椅子坐下 ,“说说吧,你怎么知道我和樊盛是前男女友?” “想知道那还不容易。”张洪狡猾地翘起嘴角。 进组之前他和同行的朋友聚餐吃饭,席间随意抱怨几句,说现在年轻的制片脑子都轴,什么都走公账,一点油水都挤不出来。 “那个小丫头看着年轻稚嫩,哪能成事?我好几次暗示她都听不懂。” “不都这样嘛,现在的片子是越来越不好拍了。”老友拈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和他闲聊着,“你那制片叫什么?都是一个行的,指不定我还认识。” “宋幸,宋朝的宋,幸运的幸。”张洪满不在意地答着。 “是她啊?” “怎么,你认识?” “那我可太认识了。我有个徒弟和她一个学校的,和她当时的男朋友一届。” “他们俩在学校挺高调的,男的叫什么来着…” 他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想了好一阵就想起个“樊”字。 “樊什么来着,第二字是第四声。” 张洪试探着念了句:“樊盛?” “对,是这个名!” “好嘛,在我这铁公无私。原来转头和她男朋友串通到一块儿了!” “可我记得他俩分手很久了。” 张洪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压根没听到他说的话,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值,“不行,我必须狠狠敲她一笔。” “你想要什么?”宋幸问。 “反正已经开机几天了,再去找拍摄团队应该也难吧?不如我们做笔交易,拍摄完之后,把全额的百分之十走私人给我。” “不可能。”宋幸一口否决。 “年轻人,做事不要这么刚正不阿的,这样怎么赚得到钱?”张洪循循善诱,“业内人这样的还真不少。” “要么你收回这些话,我当今晚什么事都没有,要么你拿了这笔钱走人,我不会再和你合作。张洪,你也是老人了,这种失信的事做出来,不怕损害你在业内的名誉吗?” 张洪这才相信,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看谈不拢,张洪只说:“年轻人你好好考虑。这个时节没几个拍摄组是闲着的了。” “比起考虑和你继续合作,我还不如换个摄影团队。” “我明天让财务把款项结给你,你们团队可以走人了。” 宋幸起身敞开门:“请吧张老师。” 此时此刻,张洪不敢相信宋幸真的敢换人,他是彻彻底底呆愣着,今天算是见识了她的好手段,才知道宋幸平日里演的都是扮猪吃老虎。 “竟然是张洪啊?”许愿愤愤地说~“难怪平常就觉得他贼眉鼠眼的,而且他们整个组都惯会偷懒。” 宋幸没接话,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一个新的拍摄团队。 她尝试着联系之前合作过的团队,无奈他们都有约在身。 打完电话,她从外面回来,许愿也失落地朝她摇摇头。 “都没空。” “你们还记得陈景越吗?”樊盛问。 陈景越是樊盛的大学舍友,大学时陈景越就喜欢自己拍些微电影,还拿过一些奖项。 听说毕业后他也从影视行业跨行了,很久没听过他的消息。 “你不会还和他有联系吧?” “上个月我们还一起出海钓鱼来着。”樊盛说,“我现在问问他,你们先回去睡觉,剩下的我来处理。” 宋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持有怀疑态度。 “别怀疑,我的大学毕业证不是假的。”樊盛将她们俩一个两个推出去。“快回去睡觉,宋制片许制片。” 崔敬衫接到宋幸电话时正在写论文,按下接听键之后就把手机晾在一边继续赶稿。 “怎么了?这么晚打来电话。” 宋幸听着一耳朵的敲键盘声,随口问了句,“你在忙啊?” 眼前立刻浮现出往日他在书房里忙活的模样。 “是啊,在写论文。” “有件事要跟你说。就是流言的事有结果了。应该要和你说一声,免得你担心。” “根本没什么流言,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张洪。张洪暗示我和樊盛的关系,想让我给他封口费。” “我猜到了。” “啊” 崔敬衫解释道:“剧组里没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我这身份做间谍再适合不过。如果早就传开了,那我迟早也会知道。” “可事实就是没有。” 剧组里鱼龙混杂,不仅没听到她的,还听了一耳朵别人的。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 崔敬衫没说话。 因为他就是想看看如果他憋着不说,那人也没冒出头来,宋幸会不会撇清她和樊盛的关系。 可惜没等到这些事发生,这个祸首就自己冒出来了。 不过也是好事。 “你现在应该开心了吧?” “太开心了,而且我一定要把他换掉,我的剧组不允许有这种人出现,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我必须要杀鸡儆猴。” 又问:“你什么时候忙完?” 崔敬衫瞟了一眼右下角显示器的时间:“大概一两小时吧。” “我是说你的项目。” “才开题,离收尾还早。”他又估算了下时间。“或许要两三个月。” “那到时候我们拍摄也完成了,剩下的时间就是送审评奖了。” “到时候有庆功宴,你也来吧。” 害怕他拒绝,宋幸又补了一句:“我先预订你的时间。” 她歪着头想了想:“就算是对你无名无分的补偿。” 这句话不太好听,崔敬衫皱了皱眉头,也欣然答应。 “好,宋制片。”

维多亚十二

“什么?停拍?” 宋幸点点头:“出现了一些特殊情况,不过不会耽搁太久。” 事已至此已无转圜的余地,想必宋幸心里也早有了盘算。 纪肖阳叹了口气:“好吧,宋制片,你来安排。” “耽误您时间了,纪导。您放心,我会找一个更专业的队伍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没事,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毕竟是他们中途抬价毁约在先,换就换了。” 好在纪肖阳表示理解,拍摄中途毁约抬价是行业内常有的事,他也遇见过不少。只要不耽误拍摄进度就行。 银幕上放映着一则短片。 樊盛起身,拉上所有窗帘,将室内降下明度。 他偏过头,对纪肖阳介绍道:“纪导,这就是我朋友的作品。” “嗯。”纪肖阳点点头,他看视频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搅,也就没有接樊盛的话茬,仰躺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观影。 短片放映完,宋幸问大家的意见。 纪肖阳带头鼓掌:“很不错很不错。” 他一向以眼光毒辣闻名,能得到他的首肯,想必实力也不错。 “先别急着夸,他们下午过来,到时候您来看看。”樊盛说。 樊盛对这件事过多上心,让宋幸心里颇有不安。一是他们俩已经分开,樊盛没必要再为她的事鞠躬尽瘁。二是上一场事故带给她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宋幸担心纪肖阳会多想,毕竟他们几个都是熟人,知道樊盛和宋幸的过往,可纪肖阳不是。如果他也听从了张洪的话,会不会也像张洪一样看她,觉得她靠男人抱大腿? “珂珂,你别担心。”樊盛看穿她的心事,捏了捏宋幸的手,让她安心。 “我和纪导说过了,我帮你们只是想圆自己的遗憾,何况项目顺利进行对我也有好处,他不会多想。” 滴水不漏的借口,纪肖阳没有怀疑。 宋幸点点头。 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 许愿正忙着核对报表,桌上摞着好几叠文件,桌面乱成一团。 好不容易得空,抬头一看,助理已经站在门口: “姐,樊总请的摄制组到了。” 许愿赶到会议室,一眼就看见陈景越。 他没怎么变,还是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嘛。 不过碍于会议室还有其他人在,陈景越勉强能装出一副正经皮囊。 许愿暗暗赌他撑不过一秒。 果然,他就坐在樊盛身旁,揶揄地喊着: “许总。” “行了别装了。”樊盛受不了他的扭捏样子,低声道,“这里都是自己人。” “景越。”既然人都来齐了,来不及寒暄,宋幸递过一份文件,“这是我们的拍摄计划,你看看有什么要提的?” 陈景越潦草翻了几下,合约上写的很清楚,他也已经审核过,没什么问题。 了解完拍摄事宜,陈景越欣然签下合同,对宋幸说:“你我是放心的。” 他环顾四周,趁樊盛不注意,陈景越将脑袋凑向宋幸,八卦道:“你们俩怎么会在这,你们复合了?” 宋幸摇摇头: “没有,我们就是甲方乙方的关系。” “切。”陈景越有些失落,还以为此行能听到什么缠绵悱恻的追爱故事。 敲定了拍摄团队之后,剧组立马开工,又投入马不停蹄的状态。 在工作时,陈景越难得表现出一丝???不苟。或这就是他平常的工作态度,摄像团队支起三脚架,不断调试着机器,取景角度十分精细,一天拍下来几乎没有出现过废片。 纪肖阳很是满意,嘴角上去就没下来过。 如崔敬衫所说,他的工作很忙,来的次数寥寥无几,今天好不容易出现,远远朝宋幸和许愿点头。 宋幸抄着手,气定神闲地问。 “之前崔敬衫说他结过婚,你知道他老婆是谁吗?” “这我怎么知道?”许愿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话题怎么带到这了。 宋幸卖了个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许愿左右环顾一圈,也没找到谁看起来像崔敬衫的老婆。 猜人是她的弱项,许愿索性放弃,上下打量她一眼,连蒙带猜:“不会是你吧?” 宋幸将胸腰挺直,接受她的审视。 “是我。” “哦。” 就这个反应?宋幸着实有些失落。 “哦?”没想到许愿只是反射弧长,等到她反应过来,狠狠掐了一把宋幸的腰,“你俩怎么搞上了?” 许愿嚎了一嗓子,引来众人探究的目光,宋幸果断捂上她的嘴,许愿支支吾吾,还用上手来比划。 好不容易放开她,宋幸立即比了个手势。 “嘘!” “你们怎么认识?” “说来话长,不过已经离婚了。” 为了有助于许愿理解,宋幸给这段婚姻造了一个词,叫有名无实的一厢情愿的包办婚姻。 许愿追着缠着要宋幸把他们怎么认识怎么结婚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一两句话说不明白,周围又人多眼杂。现场交给小清之后,两个人干脆驱车开出几公里外,找了个咖啡店坐下。 “那时候是我想不开,和樊盛分手之后就想找个人随便结婚。那时候年轻气盛,想着再坏也不会遇到第二个樊盛。结果比起樊盛,崔敬衫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就是个坏种!”宋幸咬牙切齿。 “可是他看起来还挺彬彬有礼的啊?” 才不呢,宋幸仍旧记得刚结婚时崔敬衫有多恶劣。 两人为了抢书房里那面通天的柜子,还引发过唇舌之争。 崔敬衫嫌弃地瞥了一眼脚边的箱子,里头装着密密麻麻的磁带,他讥笑着:“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东西,配用这么大的柜子吗?” 宋幸目测一眼书柜,足足有两米多高。崔敬衫的那几本书,每本都有新华字典那么厚,于是她心生一计,想出比他更刻薄恶毒的话: “你的嘴要是再不积德,你这些书迟早得掉下来把你砸死。” 以报她三局两胜被抢走书柜的深仇大恨。 许愿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俩都好幼稚。” 宋幸悠悠喝了口咖啡:“他更幼稚,年纪还比我大,还每天和我对着干。” 既然说到她的感情生活,许愿想有必要给她提个醒。 “上次你喝醉了先回去,我和樊盛聊了会儿,他有想再追回你的意思。” 宋幸愣了愣。 许愿安慰她:“又不是想追就能追的到。那他早几年他干嘛去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这种男人不能要。” 宋幸猜的到,这几日樊盛为她忙前忙后,是个木头也该开窍。 她不是木头,只不过那时候杂务缠身,宋幸顾不上考虑这些,危机解除之后,现在也到了非面对不可的地步。 崔敬衫出了电梯,才看见家门口站着人。 赵婧来了很久,连手都拍红了里头也没人应。 她给何泽打电话借钥匙,何泽却说他的钥匙早就被崔敬衫拿回去了,自己也没办法开那扇门。 赵婧被蚊虫咬的受不了,只能伸手驱赶,后悔自己没带花露水出来。 “你把门盯穿了它也不会自己开。” 赵婧回过头。 崔敬衫越过她,将钥匙插进孔洞里。 进了门,给赵婧倒了杯茶。 “你最近哪去了?怎么连电话都很少接。我问过陈献,他说你也不在研究所里。” 崔敬衫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 才想起来这几天片场信号太差,陈献好像也说过,最近打他电话老打不通。 “你的书销量太低了,主编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公开笔名。毕竟你的名字崔敬衫可比笔名听着响亮的多。” 崔敬衫濡了濡嘴唇,还没开口,赵婧就已经知道答案。 她耸了耸肩膀,打断崔敬衫的话:“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就是过来碰碰运气,万一哪天你心软了呢?” “销量实在是太差了,可能出版社不会再和你续约,再版的事也会慎重考虑。”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 “没有就没有吧。”崔敬衫脱下外套,挂在玄关处的架子上。“本来也不是为了挣钱。” 不知道什么时候崔敬衫开始写书,忙下来就会写一点,写了两三年,到去年完稿。 “你没考虑出版吗?赵婧不就是出版社的,你问问她,这么好的书不卖就可惜了。” 看过他文稿之后,陈献赞不绝口。 历史学书籍晦涩枯燥,如非作者知名度高,很少人会买账。 出书之后崔敬衫也没再管,只从赵婧嘴里听说,销量惨不忍睹。 赵婧不止问过他一次,要不要公开笔名。 崔敬衫都不愿意。 也知道他是根木头,认定的事怎么也劝不动。 认定崔敬衫不会松口,赵婧从沙发上起来,拎起包:“我走了。” “我送你到停车场。” 两人并肩走着,赵婧从包里翻出车钥匙,不远处一辆白色奔驰亮了亮。 “就送到这吧。”赵婧说,车门拉开一半,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问, “对了敬衫,过几天就是崔爷爷生日了,你回去吗?” “说不好。”最近他挺忙的。 赵婧点点头。

维多亚十三

正好赶上国庆节,剧组放了几天假。 后天就是崔爷爷的生日,每年惯例都会办一场寿宴,崔家亲戚散落在东南西北,也借着这一机会难得团聚。 寿宴盛大又隆重。 崔爷爷教了大半辈子的书,桃李馨香,每年这个时候会有许多学生远道而来,崔家也会抽出前几天的时间招待客人。 如今宋幸不是崔家人了,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收工后,她去茶具店取了早就定好的一套上等茶具,驱车赶往崔家老宅。 “呦,珂珂来啦!”薛玉洁接过宋幸手里的礼品袋,掂了掂,让张妈放起来。 “提这么重辛苦了吧?” 又热情地问:“吃没吃?饿不饿?” 还没等宋幸回答,薛玉洁又偏过头嘱咐道: “张妈,去盛一碗酒酿丸子来。” 宋幸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薛玉洁慈爱地托着下巴,观赏她的吃相。 “我们珂珂瘦了。” “有吗?” “有,瘦了好多。”薛玉洁指了指她的下巴,手肘,和脸颊。 宋幸笑了:“因为法国没有好吃的。” 宋幸虽然不喜欢崔敬衫,但很喜欢他的家人。 像薛玉洁这么好的婆婆,打着灯笼都难找。 一碗汤喝见底,宋幸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薛姨,我喝完了。” 薛玉洁还在招待客人,听见她的声音,远远应了一句:“哎,那你去歇息吧。” 客厅里人太多,宋幸索性找了个房间躲清净。 路过客厅,听见熟悉的声音,她不由得停住脚。 客厅里乌泱泱站着一群人,角落里赵婧和崔禹城在榻上下棋。 “是不是好久没下棋了?怎么退步了一大截?” 赵婧有意放水,没想到被崔禹城一眼看破,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是呀,那要经常找叔叔下棋。” “那臭小子还回不回家?” “敬衫最近很忙,说不准。” 一想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就觉得头疼,崔禹城叹了口气。 这孩子什么都好,成绩优秀工作也顺利,唯一不好就是继承他闷葫芦的性格,什么话也不和家里说,总要从别人那里了解。 “他最近还好吧?” “我最近和他也联系的少。”赵婧老老实实回答。 原来赵婧今天也来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出版社的庆功宴上。 赵婧和何泽崔敬衫一起长大,自小就是青梅竹马。 宋幸曾经还畅想过,如果不是自己横插一脚,估计现在当崔太太的就是她了。 在法国的时候,宋幸就以为他们会结婚,可惜没有。 宋幸伸了伸懒腰,准备找个地方午睡。 没想到随手进的房间是崔敬衫的。 不过是小时候的,据她所知到成年之后崔敬衫就搬出去了。 宋幸在房间里信步逛着。 出乎宋幸意料的是,墙上竟然没有贴奖状。 书柜上摆着崔敬衫的童年照。 “他这样的小孩还能有红豆豆吗?”宋幸拿下相框,凑近眼前观赏着。 原来他冷脸是小时候就有的毛病。 和他正好相反,宋幸小时候就是孩子王,如果他俩在同一个幼儿园,她肯定不带崔敬衫一起玩。 书柜上摆着各种大部头小说。中文的外文的,还有一些是收藏纪念版。 书架最底部是全套的福尔摩斯,就是他小时候看的那套,保存的很新,每本都套了塑封。 崔敬衫的房间没什么好玩的,宋幸起初还好奇着,没多???久就打起哈欠,脱了外套躺下睡着了。 “我没看错吧崔敬衫,你今天这么早回去?” “嗯。” 第一次见崔敬衫回家比他早,陈献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他这一下午就光顾着和这块石碑死磕,眼睛一睁一闭,已经过了五点。 崔敬衫没和他废话,他拎起椅背上的外套。“爷爷今天过生日。” “你背叛我。”陈献表现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惜崔敬衫看也没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我走了。” “敬衫?”保姆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禹城不是说你不回来了吗?” “今天结束的晚。” “今天珂珂也来了…” 张妈说的什么崔敬衫没听清,他在那群人里看见熟悉面孔,信步朝他走了过去。 郑多正夸夸其谈摆弄着学识,忽然觉得后背被谁抹了一把,带着怒气回头,看清是谁,又欣喜地喊:“敬衫!” “你怎么不说你爷爷是崔颂呢?” “我又不知道出门社交要被查户口。”崔敬衫无辜地摊着手。 郑多被呛的不轻,脸上险些挂不住笑:“你早说你爷爷是崔颂嘛。” “早说能怎样?” 快和崔敬衫聊不下去了。 “不和你说了。”郑多气得狠狠踩了他一脚,又转身走回去。 崔敬衫轻嗤一声,此时心里的恶趣味达到高点。 今天紧赶慢赶赶回来,浑身早被汗液淋透。 崔敬衫进了房间,反锁了门。打算换掉衣服去冲澡。 袖扣刚解第二颗,只听见房间里传出什么动静,宋幸在床上翻了个身,抻了抻懒腰。 “几点了?” “怎么天变暗了这么多?” 宋幸刚起身,崔敬衫惊慌地后退几步。直到发现退无可退,身后是空荡荡的墙面。 她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眯起眼睛,只觉得梦里这个男人身材好好,在大脑恢复意识之前,宋幸咽了咽口水,眼睛在他腹肌处狠狠剜了一眼,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砰”的一声,又倒下睡着了。 好半天再没听见动静。崔敬衫涨红着脸,慌乱中扣上扣子,走到床边拍了拍宋幸的脸。 “宋幸,你怎么在我房间?” 被她伸手挠了挠。 “Olive,别闹。” Olive? 崔敬衫只当是她胡言乱语,他收拾了干净的衣服,打算换个地方洗。 临走前把门关上,眼神转过书柜,崔敬衫发现上面的摆设好像被人动过。 他更加慌乱回头看向宋幸,也许是嫌外面吵,她蒙着被子,把自己的头裹在里面,睡得正熟。 那是第一次,崔敬衫的脑海里冒出杀人灭口的想法。 他将相框都收起来,统统丢进书桌里,还上了锁。 天色不早,宾客也都散了。 张妈勤快地擦着桌子,帮薛玉洁将饭菜端上桌。 “菜齐了,坐下吃吧。” 又环视一圈:“珂珂呢?回去了?” 张妈说:“刚刚就没见着人。” “在我房间睡着。”崔敬衫漫不经心答道,被薛玉洁在桌底踹了一脚。 薛玉洁瞪他一眼:“去叫你老婆起床。” 桌上众人都愣着,她这是叫习惯了脱口而出,薛玉洁尴尬了一阵,又改口道:“去叫珂珂起床,饭菜要凉了。” 宋幸睡相很不老实,翻一个身就将被子掀翻在地。 崔敬衫很是心疼他那一床白花花的被子,蹲下身子将它抱起来。 起身时,看见一双瞪圆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宋幸吓得不轻。 “你好好看看,这是我房间。”崔敬衫没好气的说。 宋幸掀开被子下床,满腹牢骚抱怨着:“我刚刚才梦到帅哥,结果一睁眼就是你。都是你把我吵醒了。” 崔敬衫觉得冤枉:“睡到这个点是个人都醒来了。” 又说: “我妈让我来喊你吃饭。” 宋幸摸了摸肚子,里头空空的,的确饿了。 她穿上拖鞋,亦步亦趋跟在崔敬衫的身后,一道来了餐厅。 薛玉洁已经为她盛好了饭,连忙招呼着宋幸坐下。 赵婧和善地笑着:“宋幸,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也许是还没完全清醒,宋幸干干地打了声招呼,用手理着睡乱了的发型,埋头吃饭。 好在现在饭桌上只有崔敬衫一家,没有别人。 不然她才不敢这么淡定坐下吃饭。 和崔敬衫离婚之后宋幸就立马跑到法国去,没给人八卦的机会。 如果还有其他人在,那这顿饭她是铁定吃的不安心。 “爷爷” 宋幸抬起头,乖巧地笑着:“生日快乐。” 今天来的人太多了,爷爷忙于应付宾客,诚如宋幸也难以近身,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道喜。 “谢谢我们珂珂。”爷爷笑着眯起眼。“那套茶具爷爷很喜欢。 饭局上一片和乐融融。 饭后张妈收拾了碗筷,桌上只剩下宋幸和崔敬衫。 转眼间崔敬衫也吃好了,正要离席,宋幸扯了扯崔敬衫的袖子。 “你怎么也今天回来?” 嘴里还嚼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 “先把饭咽下去再说,没人跟你抢食。” 崔敬衫从小就被教导着食不言寝不语。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 宋幸又喝了一大口汤才咽下去。 “明天回来,要我被唾沫星子淹死吗?” 几年前呛过三姑母,她至今还记得这件事,每年都要提一句。 前年听说他们俩离婚,还特意搬出自己已经送出国的儿子,话里话外都是炫耀。 “我家子锋虽然成绩不好,但是听话,没不让我省心过。” “听说子锋高考考了五百零一。那在省内没什么好学校上了。送出国也好,是够让人省心的。” 崔敬衫端着茶杯经过,无意间插了句嘴,假装没看见母亲已经眨到快抽筋的眼神。 把三姑母气的不轻。 后来彻底被三姨母记恨上,每年都要提一嘴他们离婚的事。 宋幸愧怍地低下头,猛地灌下一大口汤,假装这话她没问。 “嗯?”就这点表示? 面对崔敬衫探照灯一般审视的目光,宋幸只好口头上敷衍着:“辛苦你了。” 替她扛下她那一份的舆论压力。 “不客气。”崔敬衫还蹬鼻子上脸。 “薛姨,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 吃过饭后,赵婧和薛玉洁打过招呼。 经过阳台,崔敬衫和宋幸并肩站在窗前,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赵婧犹豫了一番,想着还是不打招呼了。 背起包匆匆离开。 “我最近要参加一场座谈会,没空去现场了,有事电联。” “好啊,去哪个城市?” “西宁。” “去多久?” “一礼拜。” “给我带点特产吧?”宋幸问。 崔敬衫很是爽利地点点头:“你要带什么?” 她歪着头想了想,只能想到纪录片里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总不能让他带一抔土回来吧? 崔敬衫还等着她回答。 “算了,你把人带回来就行。” “一路顺风。”宋幸说。 她将身子探出窗外,仰头吹着风。 窗外晴空朗朗,阴云被风吹散,露出一抹半隐半现的月光来。

??维多亚十四

崔敬衫起了一大早赶飞机。 推开门,助理舒匀已经在后座等着了。 “飞机大概九点多到酒店,稍作休息后十一点十五秦馆长会带我们游览,然后回酒店用餐。下午两点开始有一场座谈会到四点三十分,结束后在国贸大饭店聚餐。” 舒匀简短汇报了行程。 “开车吧。”崔敬衫说。 一行人前去机场。 好不容易放了假,从忙碌的工作节奏脱离出来,宋幸竟然不知道这假期该怎么过。 何泽哄好了张芝芝,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浓情蜜意,早早定了飞机票去海南度假。 一大早就发了朋友圈,蓝天白云椰林树影,两人戴着墨镜在躺椅上晒太阳,好不惬意。 想必是没空管她。 关于国庆节去哪玩,宋幸有问过许愿,许愿也没仔细考量过,不过不出所料应该和她男朋友一起过。 宋幸在床上苦苦思索着,决定回家一趟。 毕竟两年没回去了。 “我看这是谁啊,真是稀客。” 宋直开门一见到宋幸,就像猫见了耗子,总要逗弄一番把宋幸惹毛。 宋幸拍着宋直硬得像是坚果的后脑勺:“你一天不贱就闲得慌。” 又将礼品丢进宋直怀里。 “给爸妈的。” 宋直翻了翻袋子,沮丧地问:“没我的吗?” “只有生发液。” 收获宋直一枚白眼。 林月还在烧菜,宋尧出门钓鱼了。 和宋幸斗了几句嘴,宋直就又钻进书房,打开电脑写稿。 宋幸一个人无聊,在客厅里逗猫。 “豆豆~” 也许是她离家太久,豆豆已经认不出她了,偏过头,不吃她喂的猫条。 宋幸挥着逗猫棒,豆豆依旧无动于衷,径直走向阳台。 眼看着豆豆也被她惹烦了,扫兴地晃着尾巴,缩在阳台上睡觉。 宋幸实在是无聊,就绕到厨房,陪着林月做饭。 “妈妈。我可想你了。” 宋幸揽上林月的肩。 “你哪里想妈妈了?你要是真的想妈妈,当时就不该偷偷出国,还两年不回家。离婚那么大的事也没跟我商???量。” 只要提到这件事,林月就有满腹的苦要诉。 应付林月宋幸早就得心应手,这次宋幸打算打苦情牌。 “妈妈你不知道,我和崔敬衫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宋幸苦哈哈地抱怨着。 林月关了火,将苦瓜炒蛋倒进碗里。又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根茄子,洗了洗又冲了冲。 “和他在一起真的有那么痛苦吗?我不见得。你们离婚敬衫可是连你的一句不是都没说。” 听到这里,宋幸没轻没重地抓着林月的胳膊,连忙问:“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工作太忙很少回来陪你,而且脾气也差,经常对你不耐烦。” “我还能听不出来什么意思吗?这是他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林月收了菜板,茄子齐齐整整地躺在菜板上,此刻已经五马分尸。 宋幸失落地盯着那板茄子,觉得马上她也要是这个下场。 “你好好告诉妈妈,你和敬衫还能和好吗?” 林月似乎在期许什么。 从来没见过她那样的眼神,宋幸愧疚得不敢抬头和林月对视,也不敢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林月叹了口气。 她向来溺爱宋幸这个女儿,一切都由着她来,就算知道崔敬衫性格古怪不好相处,只是因为女儿喜欢,也没有意见。 这种溺爱是对的吗?自从崔敬衫告诉她他们离了婚,好几次翻来覆去的夜晚,林月都这么问自己。 过了好久,宋幸迷茫地盯着那盘茄子尸体,像是魂出七窍一般听着自己的声音嗫嚅着:“没可能了。” “没可能了。”像是下定决心。 出乎意料的是,林月没有责怪她,默不作声转过身去,将灶台上的苦瓜炒蛋推向她。 “端过去吧。” 宋幸点点头。 在走出门的一瞬间,宋幸听见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 凭着多年和稀泥的经验,宋直发觉今天饭桌上的氛围不一般。 林月的眼圈红红的,罕见地一言不发。 宋幸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光顾着埋头吃饭,桌上的菜一口没动。 宋直瞧了瞧又看了看,开口试探道:“妈,你今天切辣椒了吗?” 林月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算什么缓和气氛的好办法,宋幸在底下踹了他一脚。 宋直宋尧两父子对上眼神,决定各个击破。 “老婆,我今天收获不错,一条鲤鱼有我小臂这么长。给你明天做红烧鱼。” 宋尧比划着,指了指墙角立着的大红桶,“剩下的可以给豆豆吃。” 林月依旧不为所动。 宋尧朝宋直耸了耸肩,他也没招了。 “哪有什么地方好玩的,我和庄青扬都在床上呆一天了。” 这句话信息量真大,宋幸吓的捂住耳朵:“我还是小孩,你不要跟我说这些。” 许愿躺在男友怀里,如小鸟依人,得意地朝她摇头晃脑。 “对了,陈景越问我们去不去爬山。你明天有空吧?” 宋幸想了想,点了头。 是有空的。 “那一起去呗。” 宋幸还在犹豫着。 “你是怕樊盛也来吧?没什么好尴尬的,你看拍片子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有多尴尬,这不蛮好的嘛。” “去嘛去嘛,当陪我去好了。” “好吧。” 拗不过许愿,宋幸勉为其难答应。 挂了视频,许愿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着字。 “人帮你约出来了,就这一次。” 樊盛发来一个“ok”的手势。 “感谢,下次请你吃饭。” “睡了没?” 宋直站在门外,叩了叩。 “谁啊?” 宋幸起身前去开门,却发现宋直已经换上一身运动装,这么大晚上不知道要去哪。 她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 “换身衣服跟我走。” 宋幸没动,警惕地打量着他。 “快点啊。”宋直催促着。 谁知道宋直会带她去网球场。 宋幸抬起手表看了看:“十一点了,你确定吗宋直?” 这是家附近的露天网球场,再晚也不会关门。 宋幸环视一圈,没想到这么晚了场馆里还有人,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屁孩,看起来精力不错,场馆里充斥着他们的厮杀声。 宋直拿出网球拍,递给宋幸一只。 “打一把?” “行啊。” “妈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绿色的球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缓缓落到拍上,宋直眼疾手快,精准打出一记扣杀。 “还能讲什么,就讲我和崔敬衫那档子事。” 宋幸一挥拍,网球软绵绵在空中转着,差点没过网。 “离就离了,能有什么大事。她再说你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又是一记重击,宋幸应对不及,网球落到地上。 宋幸捡起球,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走到场边,从宋直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下小半瓶。 好久没打了,宋幸球技生疏许多,一场下来已经疲惫至极。 明明以前还能接宋直几球的。 宋幸靠着铁网休息,累的气喘吁吁。 “宋直,你体力怎么这么好?” “当记者的体力能不好?我们台里领导每天起床还要晨跑一公里呢。” “得了,又是这副表情。”拍子捅了捅宋幸的胳膊,宋直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晚带你出来打球。” “哥。”宋幸闷闷地抽着鼻子,“你说是我做错了吗?” “为什么离个婚,弄得所有人都不开心?” 何况婚是崔敬衫逼着离的,之后倒搞得她像什么千古罪人似的。 “你说我为什么这个年纪了还不结婚?” “为什么?” 宋直故作深沉地望月望天。 “快点说别装逼。”被她横踹一脚。 被宋幸逼急了,宋直才闲闲散散地飘出一句:“因为麻烦。” “好了,起来再打两把。” 宋直拉着宋幸的胳膊,将她拽起来。 打到中途,场馆边上的那群青年也来了,想和宋直切磋一场。 变态果然是相同的,宋幸实在没力气,就在边上偷懒,看着他们打。 尽管宋直球技精湛,也抵不过这群正是青春期精力旺盛的年轻人。 青年一顿扣杀,宋直手忙脚乱地捞球。 一场下来,两人堪堪打成平手,还是后半场那小孩肉眼可见放了水。 “打的不错啊。” 小青年害羞地抚着后脑勺:“叔叔你也是。” 英雄总是惺惺相惜,告别那群小年轻,宋直走到场边,将球拍装进背包,拍了拍宋幸的头:“别发呆了,回家。”

??维多亚十五

上了车,宋幸调整着睡姿,舒舒服服地仰起头打盹。 许愿从后座探过头。 “幸幸,你怎么看着这么累,一晚上没睡?” 还不是前一晚被宋直拉去打球。 宋幸悠悠地吐槽着。 “你这么睡要着凉的。” 樊盛在开车,腾出一只手拉开抽屉,丢给她一件外套。 “对了,樊盛你还记不记得大学里追你追的紧的那女生?” 樊盛没接话,抬头从后视镜里凉凉瞥了他一眼。 陈景越没发觉自己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自顾自往下说着。 “她现在找的对象跟你长的很像,气质像长相也像。” 越说越起劲,根本没看见樊盛冷了一半的脸,翻出昨天存的照片,要给大家看。 宋幸一下瞪圆了眼睛,说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手机轮流在每个人手上转了一圈,就是没到樊盛手上,他在开车看不了。 许愿从男友的怀里起身,接过手机,又放在樊盛脸上比对。 “是挺像的耶。” 路上遇到红灯,樊盛一脚踩下刹车,转过头问宋幸:“你觉得像吗?” 宋幸没多想,点了点头:“是挺像的。” “我倒是觉得崔老师和我长挺像的。” 樊盛无意提起一嘴。 许愿抚着下巴琢磨一阵:“好像是有点像。” 又一想到他是宋幸的前夫,许愿甩了甩头,连忙否认:“不不不,还是差挺多的。” “你想多了吧?” 宋幸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樊盛觉得冤枉,不知道这怨气从哪来。 她没再理他,钻进樊盛温暖的外套,别过头,靠着窗户眯起眼。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宋幸,樊盛很认真地在心里复盘着,自己在车上说过的话寥寥无几。 难道是因为陈景越提起的那个女生? 嘴角弯弯,樊盛的心情一下变得明朗起来,心说让许愿组局果然是有好处。 崔敬衫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感冒了?”秦馆长关切地问。 崔敬衫摇摇头,掏出手帕擦了擦:“不碍事。” 一行人继续朝前走,几百米的画卷展现在眼前。 这里的画大多有关于宗教,艺人们将矿石磨成细粉做成颜料,绘制成画卷。几百年来色泽依然鲜艳,隐隐发亮。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画法,使得画上的佛尊面色红润,神情惟妙惟肖。隔着一层透明玻璃,越过时间长河,露出慈祥笑容。 菩提拈花,迦叶一笑。 不由得想到宋幸,她拍过很多纪录片,也曾去过西宁。 宋幸的片单里也有许多介绍西部文化的纪录片,如果能让她看到这些画,应该也很高兴。 参观结束后,秦馆长热情地招待大家一起去吃饭。 人多的地方免不了喝酒应酬???,就算是科研人员也逃不过。 崔敬衫厌恶这样的场合,找了个借口溜走。 “可能是真的感冒了吧,我出去买个药吃。” “需不需要我找个人陪你?” “不用了。” 崔敬衫婉拒了秦馆长的好意。 就这么决定好了,崔敬衫一路信步回酒店,顺便在途中好好观赏西宁街头的风景。 从脚下一直向外漫延,西宁是一贯的昏黄色调,和记忆里他对黄沙漫天的戈壁的印象重合。 小孩子放着风筝,在街上吵吵闹闹地奔跑。 找了个街边小店坐下,崔敬衫掏出纸巾擦了擦桌面。 店主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两颊上被日光晒出了一坨高原红。腰间还挂着一串松石,随着走姿一路晃荡着。 很快端上一份臊子面,还冒着热气。 客人纷至沓来,店主的小儿子抱着皮球,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一不小心没看路,跌在崔敬衫的脚下。 女人将他拎了起来,用藏语呵斥几声,不好意思地朝崔敬衫笑着。 “你们这有什么特产吗?” 女人蹲下身,把孩子放在地上:“自己去玩吧。” 小孩一溜烟地跑开。 “特产?”女人思索一番,钻去后厨和丈夫说了些话,够了张凳子踩上去,把墙上挂着的风干牛肉取下来。 “呐。”她把牛肉递给他,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解释着:“外地人不懂,特产店的东西是最贵的,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牛肉干。你要是喜欢就拿去。” “是自己吃的?”她又好奇问了句。 崔敬衫笑着摇摇头:“是送人的。” “哎,累死我了。”许愿搀着庄青扬,走到半路停住脚,眯着眼睛向上瞧,山顶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还有多久到啊?” 陈景越拄着登山杖,气喘吁吁地往上爬。 “还有很远呢。” 樊盛健步如飞,早就甩得他们很远。 “哎!”陈景越指着樊盛矫健的身影,“前面还有个会飞的。” “要我扶一把吗?”路过宋幸,樊盛伸出手,搭了她一把。 无意间摸到他的掌心,粗糙一片,有些硌人。 樊盛一使力,将她拽到身边。 意识到宋幸的目光,樊盛很快收回了手,不自在地摩擦着手掌。 “没之前那么平滑了吧?” 宋幸点点头,又问:“为什么?” “以前在后厨洗碗,被洗涤剂腐蚀的。” 任哪个女人爱听男人心酸的奋斗史呢?樊盛觉得宋幸也不爱听,心里安慰着这样也好,这样在她心里他就一直是完美的。 没想到宋幸不由分说地拽过他的手,掰开手掌摸了一把。 樊盛红着耳朵任她摸。 上面起了一层厚厚的茧,一时无法消退。 “在英国那段时间过的很不容易吧?” 宋幸酸涩地问。 樊盛点点头,他攥紧拳,将宋幸瘦弱的手掌圈在里头。 一切好像一场梦一样,特别是从这里向外眺望,才发觉他已经到了山顶,又有多少人在山脚上仰望着他。 正要开口,才看见陈景越冒出个头,像老太太遛弯似的爬上来,翻了个身子坐在地上,还喘着粗气。 “你俩怎么爬的这么快啊?” “还不是你平常不锻炼?”樊盛反唇相讥。 谁说他不锻炼的,陈景越不服气,平常扛那些十几斤重的摄影器材不算锻炼吗? 他们这些资本家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陈景越,你相机借我拍一张吧?” “好啊。” 好歹也是学过摄像,宋幸轻轻松松对了焦,按下快门。 从取景器里看她拍的照片。天空蓝的不真实,白云悠悠,山林寂静,泉水一路奔腾而下。 这张照片拍的不错,宋幸左右环顾,却找不到人分享。 是樊盛吗? 可樊盛就站在她的身边,宋幸偏过头,看见樊盛瘦削冷冽的侧脸,胡茬青青,在他下巴只冒了个尖。 那个名字在宋幸心头打转,呼之欲出。却被她强按下去。 这里是远郊,回城要将近三个小时。商议一番,几人决定找个酒店住下。 宋幸有些认床睡不着,打算去酒店外散散步。 正巧碰上樊盛。 樊盛坐在酒店大厅,开着电脑在回邮件,今天出来玩了一天,拖欠了很多工作没做。 他抬起手,烟头在烟灰缸沿磕了磕。 宋幸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他身旁。 “怎么不回房间?” “房间里信号太差。”樊盛碾了碾,将烟头熄灭扔进缸里,索性不抽了。 宋幸托着下巴看他打字。 “今天还没说完呢,你在英国都怎么过的?” “你想听吗?” “想。”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真诚,樊盛竟觉得不难开口。 大厅寂静无人,两颗心脏同频地跳动着。宋幸是这段艰难年月里唯一的倾听者。 樊盛刚到英国的时候,才完全知道家里的处境。 送他出国之后,父母一分钱都掏不出来了。 但是为了儿子的前途,一直瞒着没说。 靠知识变现并不可靠,樊盛放下他公子哥的骄傲,很快找了个杂活干。 在餐厅后厨打下手,偶尔还要帮着洗碗。 挣的钱一半寄回家,一部分攒着交学费。 餐厅每天打烊都会剩余食材,老板好心给他打包回家。每天晚餐吃什么,取决于晚上还剩什么。 学费实在太贵了,樊盛咬咬牙,忍痛放弃苦读多年的专业,转头念了商科。 他一直都很努力,就算在别的领域也能轻松跟上,一跃成为佼佼者。 毕业之后,催债的频频找上家门,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他的电话,打来英国。 “I heard that you are short with money.How about making a trade with me?” 我知道你很缺钱,和我做笔生意怎么样? 前有狼后有虎,知道他的处境之后,樊盛的白人老板也趁火打劫。 谁说外国人不懂落井下石的意思来着? 老板眨着他那双狡猾的蓝眼睛,将协议递到他眼前。 一次性付给他三年五十万的工薪,在此期间他不能跳槽,不能接外活,要老老实实在这呆满三年,帮他培养新人。 凭樊盛的条件,毕业之后月薪三万的工作任他挑。如果换作以前,这点薪水他一定看不上。 樊盛看了条款,这并不亚于卖身契。可对他来说能解近渴,樊盛想也没想就签下。 那家公司对他的待遇实在是差。樊盛常常通宵加班,身体每况愈下。 三年一到他立马交出辞呈,打包回中国。找了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重新开始,就是现在的志和。 宋幸在法国留学过,不过用的是她工作以来攒的钱,手头宽裕的很。并没有樊盛过的那么艰难。 他说的苦,她都没经历过。 “珂珂,如果以前你知道我这些事,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听得宋幸泪眼婆娑,想也没想就点点头。 有了她的肯定,樊盛更加得寸进尺,又问: “那现在呢?” 什么现在? “现在呢?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微风漫卷,将纱帘掀起来。一室寂静,只听见心脏惊慌地跳动着。 两道影子靠的很近,如藤蔓缱绻交缠。

??维多亚十六

“樊盛,给你提个醒。最近领导层几个防我防得厉害,今早接到通知,他们把华理从销售岗调走了。想必是觊觎华理手里的客户资源,我们也该早做打算了。” 清晨醒来,樊盛的手机振动着,他打开手机,很快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你说什么?” “华理和我走的一向很近,又手握重要客户资源。你知道最近到我手上的项目都是些什么吗?都是 B 组剩下的活,我们只是帮忙收个尾,根本接触不到核心层。” 现下樊盛还在犹豫,毕竟就算不能和往日相比,志和给他的待遇依旧不错,他只想安安静静窝在一个地方,无所抱负也无妨,他已经不起失败。 可是樊盛抬起头,看见那双手离他越来越近,几乎要抵到喉咙口。 “回来了?”崔敬衫早就洗完了澡,捧着 kindle 在床上看书。 陈献将包扔在沙发,一头栽倒在床上,闷闷的气声从被褥中传出。 “还说呢你,都怪你找了个借口溜走。开了一天会了吃饭还要在那听他们吹牛讲官话,可累死我了。” 说一半就停了,半天没听见动静。 生怕他睡着了,崔敬衫将腿伸出被子,够着床沿踹了踹另一张床上的陈献。 “快去洗澡。” 像只小狗似的,陈献慢悠悠地醒来,在床上拱了拱,不情愿地爬起身来。 翌日一早,开了一个简短的会,会上介绍了博物馆后续的发展计划,研究员们轮流上台分享了此行的交流成果。 西宁之行告一段落。 一行人坐上车,隔着车窗和馆长挥了挥手。 崔敬衫低着头看手机。 最近忙的很,想必攒了一堆消息没回。 他一条条回完消息,又鬼使神差点进朋友圈。 崔敬衫不是爱发朋友圈的人,但看别人的朋友圈也是一种增进交流的方式,这是宋幸以前跟他说的???,让他也多刷刷朋友圈给人点赞接接地气。 他不知道这是当初宋幸随口说的为了点赞送蛋糕活动,骗他集赞编出的借口,只一直奉为至理名言,执行了很多年。 他向上划了划,很快停在一处。 五人整整齐齐站在山顶上,许愿对着镜头热情开朗地比了一个耶。 在她身旁站着宋幸,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她的下巴倚靠在登山杖上,看起来恹恹的。樊盛环着她的肩膀,对着镜头笑眯眯。 “看什么呢?”陈献坐上车,凑到他身旁。 “没什么。”崔敬衫若无其事按下锁屏键。 一行人在酒店吃着早餐。 许愿好整以暇舀了一勺蛋糕,正要送到嘴边,才发觉有什么不对,眼神在周围人眼神停留一瞬,问道:“樊盛人呢?” “不知道,可能先回去了吧?”陈景越答道。 宋幸从始至终没说话。 昨夜。 宋幸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抉择。心里却无端冒出一个身影,和面前的人有几分相似。 他的身影像烛火般晃了晃,又瞬间覆灭。 宋幸好像知道那是谁,又不敢确定。 正放空着,樊盛起身环着她,眼里倒映着盈盈水光。 宋幸一个激灵,想要挣脱。 这个男人像以往般让她觉得安心又可靠,或许他们会重新在一起,但不会是眼下。 宋幸痛苦地咬着嘴唇,正要出声。只听见“砰”的一声,风将窗户打了回来,猛烈地撞击着窗框。 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樊盛起身,将窗户锁紧。 “这家酒店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这么好的天气要打雷了。” 樊盛走了回来,或许是察觉了她的不安,他用轻松的语气调侃着,想要缓和些气氛。 “樊盛。”宋幸站起身来,“你也知道这都是以前了。” “那就让它过去吧。” 樊盛停住脚,颓然垂着脑袋,自嘲地笑着:“我早知道会是这个回答。” “宋幸?” 许愿用叉子敲了敲她的餐盘。 “啊?”宋幸这才回神。 “一大清早发什么呆呢?” 宋幸没说话,所幸许愿没再追问。 陈景越打完电话回来。 “樊盛说他公司出了点事早上就先回去,等下就来接我们。” “樊总。infer 代表方来了。” “让他等我几分钟。你招待一下,我马上回去。” 樊盛摸了摸口袋钥匙,乘电梯下楼。 从走廊经过,很快瞥一眼紧闭的房门,樊盛快步离开。 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公司,路上遇到红灯,樊盛踩下刹车,紧绷的神经借此放松下来。 只有忙碌紧密的工作才能冲淡他所谓的情感上的失意,樊盛将手搭在方向盘上,故作幽默地想,爱情已经没有了,工作上也该给他点慰籍吧。 电梯直上六楼,樊盛借着电梯间的亮面整了整衣着,又换上一副职业笑容,走进会议室。 “久等了。” 他率先伸出手,两人握了握。 来者叫肖远光,是 infer 汽车公司的负责人,此次前来是商讨技术授权事宜。 就座后,工程师对这项技术做了个简单介绍。 “我们研发的这项技术主要用于汽车的自动驾驶,比起市面上的其他技术,我们有着多方面的优势。譬如响应时间短,能够不断优化通行路线,定制一条便捷快速的行驶方案,帮助车主节省时间。” “当然经过多次测定,我们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 “我相信我们和 infer 的合作,能给 infer 未来的推广定位带来一个清晰的规划。” 樊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肖远光的神情。 肖远光没有出声,抚着下巴若有所思。 直到介绍结束,樊盛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楼下有个体验厅,肖总如果有兴趣,稍后可以下楼体验我们的自动驾驶技术。” 肖远光欣然点头。 “那就有劳樊总带路。” 樊盛在车里等着,时不时抬起手表看一眼。 “来了来了。”许愿提着大包小包钻进车厢。 在樊盛来之前,他们去了附近的商场购物。陈景越更像一匹被随意使唤的驴,他没想到许愿的购物力这么强,汇合时这对情侣满手都是购物袋。 “兄弟,帮帮忙~”趁许愿没注意,庄青扬朝他投去求助的目光,陈景越本不想的,可他实在招架不住这样可怜兮兮的目光,只好妥协地伸出手: “给我提一些。” 庄青扬好似重生一般,瞬间容光焕发,将手上的袋子分给他一半。 “你呢?”樊盛转过头问。 “什么?”宋幸后知后觉回过神。 “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没有。” 樊盛点点头。 “今天顺利吗?”宋幸又问。 “挺顺利的,拿下项目了。” “恭喜。” 毫无意外地冷了场。 后座热热闹闹,许愿在分享今天的购物战绩,并没有注意到身旁两个男人苦大仇深的表情。 “特别是这个香氛,我特别喜欢它的味道。” 她打开盒子递到前座来,凑到宋幸的鼻子前。 “宋幸,你闻闻。” “挺好闻的。”宋幸点点头。 和大家告别之后,宋幸刚走到小区门口。 崔敬衫从花坛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等着她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宋幸吓了一大跳。 “我只知道你住在水岸,但是不知道在哪一栋。”崔敬衫扬了扬手机,“没电了。” 崔敬衫报了宋幸名字,可保安还是不告诉他她住哪层楼。 “我们不能透露业主隐私的,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嘛。” 保安的态度很坚决 崔敬衫没办法,只好在这里等她。 他将包装好的牛肉干递给她。 “这是什么?”宋幸问。 “我带的特产。是西宁人自己做的牛肉干。” “我走了。”崔敬衫说。 正转身,被宋幸拉住手腕。 “等等。” 害怕他真的走了,宋幸一边拉着他的手腕,慌乱地从包里翻找出钥匙。 从小区到单元不过几百米,宋幸却觉得极其漫长。 崔敬衫神色如常,平静地走在她身旁。 为什么要说自己工作忙,为什么要说自己脾气差。 为什么要说是因为自己才离的婚。 无数个疑问在心头打转,一句也问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今天一天都过的很不错,宋幸玩的乐不思蜀,一时忘记了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 “我去了西宁的博物馆做交流访问,看到里面的收藏品,随手拍了几张,觉得你会喜欢。” 崔敬衫从相册里找出照片,凑到她的眼前。 “唐卡!”宋幸惊喜地叫出声来。“我和许愿之前商量着要拍一个介绍藏文化的纪录片,可惜场地没谈拢。” “我们这次去就是受邀请的,我们单位和场馆负责人关系不错,如果你后面想拍,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 “嗯!”宋幸喜出望外,猛地点头。 宋幸翻箱倒柜一通,才想起来家里没住男人,没有这么大码数的拖鞋。 “没事。”崔敬衫脱了鞋,光脚坐在客厅里。他的洁癖不许他穿鞋踩在别人家的地板。 他环视一圈屋内的陈设,和以前的布置差不多。 特别是同样的客厅都摆着一个投影仪。 宋幸给他倒了杯水,又细心给他手机充好电。 直到闲下来,才发现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宋幸干干地开口想要找个话题:“你要不要看部纪录片?” “不用了。”崔敬衫站起身来,将杯子里的水喝完,才说:“时候不早了,我走了,你记得锁好门。” “那个…”宋幸追到门口,吞吞吐吐着: “明天见。” “明天应该见不到。”崔敬衫略有遗憾地说,“明天我要整理交流报告,估计要忙一天。” 崔敬衫走后,宋幸孤孤单单坐在客厅里,他的气味还未消散,像是闯进寂静无人的旷野里,房间里沾染上生人的气味。 宋幸反复回想,却想不通。 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下意识拒绝樊盛的时候,脑海里冒出来的身影是他?

??维多亚十七

因为崔敬衫提起的唐卡,宋幸真找了一部藏区纪录片来看。 一不小心看的太晚,醒来时已经是十点多。 宋幸姗姗来迟,后场却没有动工的迹象。 “怎么了?” 片场那么多人在,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宋幸隐隐约约觉得不安,又从不远处听见一些零零碎碎的骂声。 张洪叉着腰指挥着手下搬器材。 “那个贱人就是抱上了志和的大腿,和志和的老总睡了。被我撞见了,就要赶我走。” “私底下也不知道贪了多少,胃口还真是大啊。不知道一个男人够不够他伺候的啊?” 宋幸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紧紧攥着拳。 “宋幸,你没事吧?”许愿安抚着她。 宋幸气得涨红了脸,又咬着舌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用因为这么点小事影响拍摄进度。难道他以为他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吗?”。 宋幸冷哼着,抄着手去到取景地。 陈景越浑然不知后场发生的什么,他热情招呼着宋幸来看拍摄效果。 “快来看看,这???个角度这个光线。正好这个地方被白云挡着,好像割裂一样。在这来个转场,是不是很有美感。” “是不错。”宋幸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碍于她是制作人的身份,还没人敢在宋幸面前议论,皆是道路以目,宋幸没有迟钝到这种程度,她能感知到那些异样的目光,从她背后像无数利刃穿刺而来。仅凭血肉之躯也难抵挡。 张洪一边收拾道具一边和身旁的灯光师小声攀谈着。 “哥们,我不开玩笑。跟这种人待在一起讨不到一块肉吃,我早就找到了好去处,人家给钱给的可痛快。在这有什么好干的?” 小清就在一旁监督着他搬,明明是年轻大学生的模样,还要硬着头皮装出老成的腔调训斥着:“快点搬,爱去哪去哪,别死赖在我们这就行。” 灯光师默不作声低头拧着螺丝,心里早就痒痒,碍于小清还在边上,也不敢直接开口问。 借着他这一闹,剧组人心惶惶。一半是信宋幸真的私底下吃回扣,一半是想知道张洪找到的好去处是在哪。 张洪将器材运上车,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挡住他去路。 他一抬头正要开骂,抬头看见樊盛站在他身前。 “哦,那个奸夫。”张洪正愁一肚子火往哪发呢,正好樊盛就撞上枪口了。 “怎么?我们恋爱一场,出于情分帮一把有什么不合适,需要你在这多嘴多舌?” 樊盛冷笑着。 张洪这才发现他眼里热腾腾的杀气,知道自己踢了一块,不,两块铁板砖,他很快心虚别开眼,喊了一声:“滚开。” 樊盛低下头,撩开张洪挡着眼睛的碎发,和他平视着。 像只笑面虎似的,又拔高了音量,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 “不需要我多做介绍,你应该知道志和是什么存在吧?别说只是这里,胆敢听你在别处散播谣言,你别想再吃这碗饭了。” 张洪今年 43,却要听着年纪比他小得多的人的教训。 此时心里并不好受。 不过樊盛并没说错,他甚至丝毫没有夸大,凭志和的实力,足够让他销声匿迹。 张洪很快灰溜溜地逃走。 樊盛刻意转了一圈,视线着重落在那几位被他吹过耳旁风的几位身上。 他们视若无睹,各自低头给自己找个事做。 宋幸没看见这一幕,事发没多久,她就接到赵春和的电话。 宋幸被公司召了回去。 虽然她早已做好了准备。 “说说吧,你和志和的樊总什么关系?” 赵春和,宋幸的顶头上司,是这部纪录片的总制片人,也是这家影视公司的老板。 “张洪不说了,就是前男女友。” 宋幸大方地承认了。 已经做好被赵春和数落一番的准备。 “我说宋幸。”赵春和说话带了个大拐弯,雪茄在烟灰缸里戳了戳,“你们谈恋爱私下谈嘛,干嘛能闹到传进我的耳朵里?” 宋幸无奈地摊着手:“不是我高调,是我也没想到八百年前的事还能给翻出来。” “程序该走也得走。这几天你工作先停一阵吧,现场还有许愿盯着。你呢,把近半年的交易流水打出来提交给公司核查,等审核没问题你再回来,也能堵住他们的嘴。” 宋幸罕见地没有辩驳,她知道赵春和也是为了她好。张洪在片场大闹一通,弄得片场人心惶惶,如果没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她没贪污,强压下来也没人再服她。 说不定下一次就是被人指着鼻子骂,你一个靠跟人睡才爬到这个位置的人有什么资格使唤我? 樊盛耍完威风,又急急忙忙赶回去开会,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他闲下来,已经累倒在沙发上。许久没碰手机,刚开机就收到许愿的消息,简短介绍了宋幸的情况。 他快步到窗边,给宋幸拨去电话。 宋幸很快接了电话,就在樊盛斟酌着怎么用词较为妥当时,宋幸直截了当地问: “你有没有受伤?” “精神伤害算不算?”宋幸故作幽默地调侃着,听见她无虞,樊盛放下心来。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事,老板没骂我。” “那就好。” “我都听说了。” “什么?” “你帮我说话的事。” 樊盛的心像羽毛擦过一般,听见她说:“谢谢你。” 宋幸和张芝芝坐在毯子上看电影。 自从停工之后,宋幸每天和张芝芝厮混在一起,何泽抱怨了好多天,她就当做没听到。 何泽好不容易跟张芝芝和好,生怕宋幸一个挑拨离间又崩了。小心翼翼发来微信消息劝解:姑奶奶,你去找崔敬衫。他很有空,真的。 她找他干嘛。 宋幸连回都没回,把消息记录给张芝芝看,两人在沙发上笑的前仰后翻。 电影刚放到 Jake 和 Rose 在船舱里奔跑,看的两人提心吊胆。虽然电影已经看了无数次,早就知道结局。 张芝芝把手伸进碗里却扑了个空,眼神瞄到碗里,已经空了。 “你这哪买的,怪好吃的。” “崔敬衫给的,说是西宁特产,手工牛肉干。”宋幸随口答着。 “我问问他在哪买的。” 宋幸找到崔敬衫的头像,给他发了条消息,却收到一枚红色感叹号。 宋幸恍然顿悟,将怀里的枕头摔在地上:“我说难怪每次什么事都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他不爱打字,原来是偷偷把我删了。” 拉入黑名单还能再恢复,微信联系人删了就是删了。 算了。宋幸泄气地抱着膝盖。 说清闲的确清闲,可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工作。 宋幸一天能给许愿发五百条消息,询问片场进度。 许愿每次都让她放心。 这样无趣的日子过了两天。 宋幸回了好几趟家,搞得宋直有些不太适应。 “你辞职了?”宋直试探道,还没等到她说话,又补了一句,“别是大龄失业了。老爸老妈年纪这么大了,现在可养不动你。” 宋幸朝他翻了个眼,心里诅咒着: “你才大龄失业。” 不过长假过后宋直也忙了起来,找不到球友,宋幸打网球放松的想法也搁置了。 宋幸在微信上和樊盛抱怨。 同为社畜打工人,樊盛很是理解她的担忧,为了缓解她的压力,决定带宋幸出去逛逛。 宋幸背着包匆匆下楼,保安朝她挤眉弄眼道:“美女,这个比上次那个好。” 宋幸瞪了他一眼,默默记下他工牌的名字,打算今天就跟物业投诉。 “上来。”樊盛将手搭在窗户上,招呼宋幸上车。 “什么这个比上次好?”樊盛一头雾水。 “没什么。”宋幸正烦着,胡乱搪塞道。 “我们去哪?”宋幸问。 “先系好安全带。” 樊盛启动汽车。 竟然是带她去做陶艺? 宋幸哭笑不得。 “这不是小孩子做的嘛?” 手工坊里除了她和樊盛,剩下的全是不到她膝盖半大点的小孩。 樊盛说:“你先做下试试。” 挑好了款式,在店员的指导下开始动工。 宋幸已经失败了好几次,眼看就要失去耐心,偏头一看,樊盛已经做出了一个杯子形状。 “你怎么学什么都很快?” 宋幸嘴上抱怨着。 以前就是这样,在辩论时,对方无论抛出什么尖锐的问题,他都能稳稳接住。逻辑缜密滴水不漏的辩证,赢得对方心服口服。 最让人佩服的是有次赛后需要合照,不知道谁从哪里借来一个相机,捣鼓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用。到了樊盛手上,他很快上手,还给每个人都拍了照片纪念。 “有点耐心。”樊盛伸手想要弹她的脑门,才想起来手上全是污泥,又缩了回去。 两人就是半大不点的小孩,一边做着陶器,一边想着怎么把陶泥抹到对方身上。 最后只做了一个,到陶泥风干皲裂,宋幸也没做出一个像模像样的东西来,又眼巴巴地盯着樊盛的。 “你要啊?那等我做完给你。” 樊盛大方地说着。 宋幸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上了车。 樊盛看那模样实在可爱,就打趣着:“不然你晚上把它放在床头吧,万一它长角跑掉了怎么办?” “你少拿逗小孩的话来逗我。” 不就是小孩子吗?樊盛想,笑眯眯地插上钥匙启动汽车。 宋直写了一下午的稿子,头晕眼花腰酸背痛,正想来阳台吹吹风放松放松。看见宋幸从一辆陌生车上下来。 那男人也从车上下来,两人靠着车聊了几句。 男人一看就是都市精英青年才俊的长相,崔敬衫输的不冤,宋直想。 宋幸进门,刚想换上拖鞋,就被宋直堵截在那。 “刚刚楼下那谁?” “你挡着柜门了。”宋幸一把推开宋直。 她低头换掉运动鞋,满不在乎地应着:“那就是樊盛,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见吗?现在见到了。” 宋直心中大喜,暗暗庆幸自己的妹妹审美能力至少没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不过隔着阳台远远见上一面,连脸也看不大清,只能看到他的穿着打扮。 宋直还是不知足,又得寸进尺问???道:“带他回来看看?” “你别想了。我们现在除了合作什么都没有。我找什么借口让他去见你?”宋幸没好气的说。

??维多亚十八

崔颂正浇着花,忽然觉得心口一紧。 他扶着墙缓缓蹲下,想要挪步,浑身却僵硬得像块木头。 他捂着心口,嘴里喊着:“小张!” 张妈还在厨房忙午饭,听见他的叫喊就急忙跑了出来,看见这副场景,张妈顿时吓坏了。 “哎呀!老爷子你这是怎么了?” 研究所送来一批新出土的文物,把几位经验老道的研究员都聚起来开个会,几个人围着这枚鼎七嘴八舌地商讨着,想要确定它的年限。 崔敬衫正要开口,兜里的手机振动着。 “小敬!”听筒里传来张妈慌不迭的声音,“爷爷昏倒了。” “叫救护车了吗?”他猛地站起来,接起电话向外走 “救护车肯定来不及。禹城和玉洁都不在,就你离家最近了。” “我现在赶回去。” 崔敬衫抓起椅背上的衣服,慌慌张张跑出门。陈献跟着起身,在身后喊:“你去哪呢?” 只得到他奔跑的背影。 张妈吃力地将爷爷扶进车里。 崔敬衫踩着油门,查看路上的车况。 “张妈你多跟爷爷说说话,不要让他睡过去。” 张妈点点头,让爷爷靠在肩膀上,拍拍他的背,嘴里喃喃着:“今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办理了住院,医生在给爷爷进一步检查身体。 “爷爷,你饿不饿?” 爷爷此时清醒了一点,含糊不清地点点头。 “你要吃什么,我去买。” 崔敬衫嘱咐着张妈照顾好他,起身下楼买粥。 路上给宋幸打了个电话。 昨晚趁兴喝的烂醉,窗边还立着几个空酒瓶。 日照当下,电话已经响了好几分钟,宋幸将头蒙进被子里,想等对方自己识趣挂断。 没想到那人不依不饶,连着打了好几通过来。 宋幸不耐烦从被窝伸出一只胳膊,一路摸到床头柜,迷迷糊糊接起来。 “喂,宋幸。” 听见崔敬衫的声音,宋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气鼓鼓地质问着:“你是不是把我微信删了?” 崔敬衫没空和她插科打诨,他正在早餐店门口排队买粥。 “大前年姑姑心脏出问题,你不是给她介绍了医生吗?能不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 宋幸从床上坐起来:“谁生病了?” “爷爷。” 从电话那头听见悉悉卒卒一顿响,崔敬衫说:“你慢点。” 宋幸连忙起身,换了身衣服赶出门。 “爷爷在哪个医院?” 在楼下接到宋幸,两人一块向病房赶。 “可能是心脏瓣膜闭合不全,要等报告出来做进一步判断。如果严重的话需要尽快手术。” 崔敬衫正垂着头听医生嘱咐。 宋幸已经走到楼道里打电话。 对面听宋幸描述完爷爷的情况,沉吟一会儿快速说道。 “心脏瓣膜手术对 80 多岁老人来说还是有风险的,建议你先转来我们医院,做完初步观察再制定治疗方案。” “谢谢。” “分内的事。”对面客气道。 挂了电话走回去,看见崔敬衫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宋幸揉了揉他的胳膊,让他打起精神来。 “好了,别丧着一张脸了,带我去见爷爷吧。” 张妈正一口一口往爷爷嘴里喂着粥,爷爷原本没胃口,见到宋幸也有了精神头,嘴上怪责崔敬衫:“你怎么能麻烦珂珂呢?珂珂工作那么忙。” 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那模样可不像是不情愿,崔敬衫只当是老头说反话,安静地立在一旁,听着他们唠嗑。 “我不忙的。”宋幸笑着抚慰爷爷。 爷孙俩聊上天,宋幸说:“爷爷,不要担心。这个年纪小病小痛都正常,肯定能好的。我还期盼着我八十岁能像您一样这么有活力。” “光会说好话哄我。”爷爷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头。 等到爷爷睡着,宋幸轻手轻脚合上门。 “我们聊聊?”她问。 崔敬衫点点头。 两人去了走廊。宋幸坐在长椅上,不安分地用指尖敲打着扶手。 “我刚刚打电话给我同学,他说他会安排转院,也会给爷爷找个靠谱医生,这点你不用担心。” 崔敬衫闷闷地笑出声:“怎么觉得你比我更像爷爷的孙子。” “在跟你讲正经事!”宋幸佯装发火,这人怎么好赖不分呢。 “谢谢你。”崔敬衫茫然地眨着眼睛,此刻除了谢谢,好像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表达。 “那薛姨和禹城叔叔呢?你一个人怎么照顾的来?” “他们在国外做学术访问,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赶回来。我请三天假先照顾着,护工可以慢慢找。” 话题又回到宋幸身上。 “你怎么会在家?” 宋幸和崔敬衫两人性格相距千里,只有一点相同,两人都是工作狂。 今天竟然一反往常,他打过去的时候宋幸还在家里睡大觉。 “我被停职了。因为之前那个摄像师张洪造我和樊盛的谣,说我抱他的大腿和他睡,还在私底下吃回扣。” 想起来就气不过。 崔敬衫交握着手,关节隐隐泛白。他哑哑张着口,一时找不到话安慰。 宋幸看出崔敬衫的担忧,竟反过来安慰起他。 “与其担心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薛姨他们一时半会儿赶不来,就凭你凭张妈照顾的过来吗?”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是爷爷一手带着长大。” 那也的确是没办法的事。 “反正我最近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帮你照顾一阵爷爷,后面你再想办法。”宋幸像哄小狗似的抚摩着他的掌心:“多笑笑,别哭丧着脸,这样爷爷看了也高兴。本来医院的气氛就很闷了,你再耷拉着脸,就更糟了。” “对了。”宋幸抄着手,横下眉眼来,来跟他算总账了。 “我可发现你删我微信的小秘密了。” 崔敬衫心虚地揉了揉鼻子,想要解释:“那时候只是生气…” 他局促地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名片:“那现在加回来吧。” “我才不信。”宋幸从长椅上起来,“我现在不想加,哪天等心情好了再说。” 崔敬衫抽空回了一趟研究所,打了请假条。又很快赶回来陪爷爷。 宋幸一天都在医院里。 “你还回不回来吃饭了?” “不用了,我在医院对付两口就好。” “那行。” “妈,珂珂说她今天不回来了。” 宋直冲厨房方向喊了一声,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刚挂断电话,又有人打进来,宋幸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情愿地接起电话。 “你今天心情好多了吗?” 宋幸听着觉得声音熟悉,拿下手机才看见通话界面上樊盛的大名。 “好多了,朋友的爷爷生病,我在医院陪护。” 医院一到晚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很多蚊子来,宋幸时不时跺着脚,用手机开了手电筒,才看到小腿上密密麻麻都是蚊子包。 崔敬衫从病房里出来,看见宋幸在打电话,也就没有出声叫她,安安静静靠着墙,看陈献发来的文件。 陈献把他要的文件发来之后,又在微信上问了一句:家里人没事吧。 没事。 崔敬衫回完消息,收起手机。 “我好多了,也没空再想这些。谢谢你樊盛。” “许愿让我跟你说片场那边没问题,上部已经拍完了。准备剪片子了,等你回来看。不过这种流水审核一般都很快,再过几天你就能回来了。” “嗯。”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除了她细微的喘息声,还有一道隐隐约约此起彼伏的虫鸣。 “宋幸。” “啊。” “你现在在哪呢?” “医院,崔…”宋幸很快改口,“一个朋友的爷爷生病了。这位爷爷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希望他这次能平平安安度过危险。” “爷爷一定能长命百岁。”樊盛附和着。 宋幸忽然怔了怔。 樊盛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我以前在英国,别人说我的嘴开过光,只要我说爷爷没事,那爷爷就一定能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 两人一块笑了起来,笑声透过电波重叠在一块。 “在和谁打电话?” 宋幸吓了一跳。 “我这边还有事情,等我回片场再说。” 宋幸朝电话那头说着,挂断电话,偏过头向他看来。 崔敬衫心里被突如其来的并不美妙的情绪占领。他也搞不懂为什么,明明能在那里耐心等着宋幸打完电话,非要做那煞风景的人。 理性重新占领高地,等回过神,已经驱使着他走向宋幸。 “时间不晚了,我送你回去。” 崔敬衫挽起袖子看了眼手表。 将近九点。 汽车驶出医院,车窗上落下星星点点的白点。崔敬衫启动雨刷器,却怎么也扫不完,白点越来越多,直到几乎占领整个车窗。 宋幸开了窗,用手接住空中飘来的雪,有些顺着风落进车厢里,落在她的头发上。 雪花在掌心融化,宋幸不断接着雪,直到攒了一些出来,将它捧到???崔敬衫眼前。 她的眼睛光洁明亮。 崔敬衫在想,到底宋幸知不知道,她比这突如其来的雪更漂亮呢。 “崔敬衫,是雪呢!”她兴奋地冲他喊着,车厢里充斥着雨刷器的噪鸣声,车内昏黄的灯光篆刻着她清丽无比的脸庞,宋幸半个身子探在外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是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

??维多亚十九

张妈回了一趟家,收拾了住院要用的东西。 崔敬衫办好了转院单,坐回车里。 再转头一看,宋幸的脖子空荡荡,她今天系了一条深蓝色的围巾,今早还被查房的护士夸漂亮,现在已经不见了。 “你围巾呢?” “天太冷了,就给爷爷系上了。” 眼看他还在发呆,宋幸拍了拍他的肩唤他回神。 “开车啊。” 爷爷都看在眼里,时不时和张妈打趣:“我们珂珂年纪小,性格活泼,小敬太老成,脾气太冷,一天下来话都不能说半句。只有和珂珂在一起才能多讲几句。” 两人像是早恋被抓包的小学生,崔敬衫沉默开车,脸色淡定自如,如果不是宋幸看见他红透了的耳廓的话。 已经离过一次婚的人,还能有这样的体验。 宋幸觉得古怪极了。 她低头回着消息。 “你陪崔爷爷别让妈知道。昨天妈妈听爸说你在医院呆了一晚,脸色不是很好。”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宋直撇撇嘴。 要是探望探望也还好,她和崔敬衫离了婚,还能用什么身份照顾崔家人?不是媳妇还要干着媳妇该干的活,传到外人耳朵里,让外人怎么看? 宋幸失落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锁了屏幕。 她倚靠在窗边看雪。 崔敬衫看出她的不开心,但也不知为何。 这种失落一直持续到上了楼。两人站在门边,张妈收拾好爷爷的床位。 “你请了多长的假?”宋幸抄着手问。 “三天。” 今天是第二天,再过几天崔家夫妇就要回来,只要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可怎么熬?崔敬衫没想好。 转来的医院离家离研究所都很远,通勤时间要一小时,如果算上堵车,将近要到两小时。 宋幸想也没想,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拆下一只来。 拆下钥匙的一瞬间,宋幸脊背一哆嗦,想她真的完了。瞒着林月陪护已经是罪大恶极,如果再让林月知道她不仅连着陪护崔爷爷两天,还把林月付的首付的房子借给崔敬衫住,估计下次回家就是人头落地。 “这是什么?”崔敬衫盯着手心的钥匙。 “你住回你那肯定不方便。水岸离医院离你的研究所都很近,出门就是地铁口,不如这几天借住你几晚,等爷爷好起来你再搬回去。” “谢谢…不过…”崔敬衫正要开口,又被她的话及时打断。 “如果你要花一大笔钱去租房我也是没意见。” 宋幸无所谓地耸着肩。 崔敬衫合上掌心,将钥匙放进口袋里:“好。” “你这几天就睡这个房间。偶尔下班也可以过来眯一会儿。” 宋幸抱来比她人还高的被褥,扔在床上。 崔敬衫点点头。 铺好了床,崔敬衫将带来的东西整了整。宋幸不睡这间,所以房间里的东西少得可怜。显得空空荡荡。 下了楼,宋幸冷得直搓手,她一向很怕冷。回国后不久因为水土不服看了一次中医,把过脉后,医生说她的身体不宜受寒。 所以她出门一般都带手套,等到了有暖气的地方再摘。买的一双 ugg 还在路上。 正当宋幸呵着冷气,冻得直发抖时。 一双宽大的手掌扑面而来,崔敬衫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给她披上。 “谢谢你。”他说。 “你一天到底要说多少句谢谢?”宋幸噗嗤一声笑出来,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手机上发来一封邮件,是公司对她的审查结果出来了。 宋幸坐在长椅上,点开许愿发来的语音。 “听说你的审核结束了,再过几天你可以回来了,到时候片场见。” 医生指着墙上挂着的核磁单子。 “我看过你爷爷的情况。年龄大还有一些基础病,并不建议做手术,最好依靠药物治疗。” 崔敬衫点点头。 宋幸四处找不到崔敬衫,就找到这里来。推开门,何医生和崔敬衫都在。气氛有些低沉,她看了看何医生又看了看崔敬衫,心里有些惊慌。 “怎…怎么了?” “出去说吧。”崔敬衫站了起来,走出门。 “怎么了?你怎么是这副表情?”宋幸随后跟了上来。 崔敬衫靠墙站定,低声嗫嚅着:“医生说以爷爷的身体情况可能不能动手术了。” 宋幸走上前,拽了拽他的小指,安慰道。 “没事,车到上前必有路,会有办法的。” 一家三口出游。 女人晃动着手链,坠子叮铃叮铃地晃动着,把宝宝逗得咯咯大笑。 “我说了吧,一忙完就带你们出去玩。” 男人抬眼看着后视镜里笑得灿烂的女人,喟叹一声,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正是人生一大快事。 正感叹着,“砰”的一声车头撞到硬物,妻女的头一齐撞在前座上,孩子当即吓得汪汪大哭。 “怎么了老公?” 男人惊慌失措地转头看了一眼妻女,发觉他们没事,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他脚下的刹车还没松,车子却一点也没有停下的迹象,像失控的火车头似的横冲直撞,带着他们飙出好几里远。 车子在宽敞的大道上狂奔,直到撞上围栏才停住。 车头燃起大火。 有好心人上前查看车内情况,先拉开驾驶座的车门,车窗的挡风玻璃已经碎了,像蜘蛛网一般向外蔓延,司机倒在方向盘上,鲜血从头部向下淌,再探了探鼻息,已经没有了呼吸。 就像多米诺骨牌,在他们身后停下好几辆车,都被撞得面目全非,有司机只是受了点轻伤,拉开车门连滚带爬跑了出来。 现场有人报了警。 交警很快赶到,在公路上摆上水马,封锁了道路。 “宋幸说她明天就来,你现在开心了吧?又能每天见到她了。” 同学一场,许愿还能不知道樊盛的心思? 两人捧着咖啡一道坐在监视器前。樊盛翘着嘴角,肉眼可见的愉悦。 他也不否认,只是乐盈盈地点头。 不过许愿还是漏了一句,就算不在片场,他们也能每天见到。 手机在手里把玩着,突然响动起来。 他站起身来,和许愿比了个手势。 许愿朝他点点头。樊盛接起电话,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什么事?” “你看了我发给你的报道吗?” 樊盛这才打开手机翻了翻。 叶泽楷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解释着:“今天早上有辆 infer 的车驾驶失灵,车子连续撞上好几辆车,车主当场丧命。” “我们现在要召集几位工程师协助 infer 做事故鉴定。” “我马上来。” 樊盛驾着车,以最大马力赶往 infer。 途经事故地点,穿着反光马甲的交警冲他挥挥手,喊道:“前面有事故不能过。” 樊盛打着方向盘调转车头,眼神在那里停留了一瞬。 围栏被撞的歪七扭八,好几辆车停在那里,车厢不同程度的凹陷下去。现场弥漫着一片浓重的血腥味。 樊盛没再仔细看,很快踩了油门离开。 樊盛气喘吁吁,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几位负责人已经在房间里等着。 “肖总。” 上一次见面是在志和的会商室,那时肖明远还笑眼盈盈,此刻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冷着一张脸,淡声道:“先坐吧。” “你们不是说技术很成熟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在路上樊盛就已预料到会遇到这种避无可的诘问,他先安抚着场内其他人。 “现在现场事故情况我们也不了解,鉴定结果也没出来。在这吵也没有用,不如谢总你先坐,等我同事们得到结果再说。” 肖明远附和着:“是啊,老谢你先坐着。我相信志和会给我们一个说法。” 那位谢总没再说话,他打开保温杯盖灌了一大口水,又将它重重掷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像是故意摔给人听的。 场馆内一片寂静。 樊盛掏出纸巾,擦着额头沁出的汗,明明是冬季,他的后背却湿成一片。 “车主的车子型号查出来了。是新上市的 infer 旗舰 x5,搭载的也是志和的自动驾驶技术。但是交警那边还没有给出具体报告,我们也不清楚到底事故发生是否和它有关。” 房间内冷了场,响彻着键盘敲击声。 樊盛坐在他们身旁,工程师正和他介绍着情况。 工程师调取出技术研发时的所有数据,移交给 infer 相关负责人,帮助进一步鉴定。 “我出去打个电话。” 樊盛起身。 听见宋幸的声音,是沉重的一天最好的慰籍。樊盛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被解放了,舒意地抖了抖肩膀。 “你怎么了?” 樊盛摇摇头,哑声道:“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宋幸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崔敬衫在给爷爷擦脚。 又走远了一些。 “对了,明天我不能过去监工了。” “嗯。” 宋幸应了一声,和平常听着没什么两样,这让樊盛有些不满意。 “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你不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我早就想问你,一天天的没事往那跑,自己公司的事不忙吗?” 宋幸劈头盖脸地训斥着,不过和会议室那群人不一样,她这是关心。 樊盛再清楚不过,甘之如饴。 “忙。”樊盛顺着她的话向下说。“但是可以见到你。” 握着电话的手一滞,宋幸顿了顿,不知道这话往哪接。 逗完宋幸,樊盛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安慰着:“我这几天可能很忙,等忙过了仔联系你。” “哦,好啊。” 挂了电话朝回走,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但好像没有那么难熬了。

??维多亚二十

崔敬衫将陪护的床让给宋幸,独自趴在床尾睡觉。 “老爷子,你看这两孩子多配啊。”看见如此和谐的场景,张妈的眼神也慈爱了几分。 崔颂点头说是,话音一转,又说:“只可惜敬衫这小子不珍惜。” 或许是这两天实在太累,两人各占一处睡着,以至于病房里来了人都不知道。 宋幸被人重重拍了几下,迷迷糊糊从梦中转醒。 醒来时,看见林月怒气冲冲的脸,一下便清醒了。 “姑娘家家的睡觉也没个正形,你睡这了那敬衫睡哪?” 不知道什么时候崔敬衫已经醒了,他穿戴整齐,接过宋尧手里的礼品。 礼貌地微笑着。 “崔叔,听珂珂说您病了。禹城也不在家。我们就来看看您,想着有什么要帮忙的。” 崔颂从床上坐了起来,招呼张妈搬两张凳子来。 他摆摆手:“都是小病小痛,不碍事的。” 宋幸站在墙角,心虚地玩弄着手指。 林月悄悄给宋幸使了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走出房间。 “来多久了?”林月抄着手,拿出做家长的威严。 “就两天,前天刚来的。” 宋幸老老实实答道。 “你还真是傻,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月来回踱着步,转的宋幸头晕眼花。心里想着这是不是林月新发明出来的审讯酷刑。 再转下去她真得招了。 “你关心崔老爷子固然没错。但你现在已经不是崔敬衫的妻子了,照顾他本就不合适。敬衫本来年纪就比你大阅历比你丰富,不要他说两句你就全信了,傻乎乎听他的话。” 屋内宋尧还在和崔颂热络地聊着天,聊到宋幸的爷爷,前段时间也是因为生病才回老家修养。

两人交流起养生之道,爷爷不由得感慨:“人老了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提不上劲。” 崔敬衫端起桌上的热水瓶。 “爷爷,我去打水,你们聊。” 爷爷点点头。 茶水间靠着楼梯道。 崔敬衫听见几句训人的话音,再仔细分辨,觉着那声音尖利又急促,有些像林月他的前丈母娘。 “我不觉得离婚了就要把什么都断了。爷爷对我很好,视如己出。与其说我嫁给崔敬衫,不如说我嫁给除他以外的全家人。” 眼看女儿动了真格,林月也拿她没办法。她捏了捏宋幸的肩头,捏得宋幸有些疼,嘴里“嘶”了一声。 “你上次怎么说来着,你跟我保证说不会再和他复合。妈当然是怕你和他走太近,又重蹈覆辙。” “哎。” 卷毛女人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拍了拍崔敬衫的肩。 “小伙子,你的水满出来了。” 这才后知后觉,袖子已经湿了一大片,来不及擦袖子了,崔敬衫慌乱着找到瓶塞。 他的脸色并不好,倘若面前有面镜子,他一定会被自己的模样吓到。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病房门。 爷爷不知道在和宋尧说什么,房间内时不时溢出几句笑声,护士来换点滴,也不由得感慨一句: “你们家氛围真好。” “医生说爷爷情况不太乐观,他这个年纪动手术有很大风险。” 崔禹城在电话那头默了默,又问:“爷爷知道了吗?” “还没说。” “我这还有事要处理,走不开,或许要半个月。你上班也累,到时候找个护工来吧。” 崔敬衫低着头“嗯”了一声。不知道此时此刻是什么感受,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巨大的无力感如茧蛹似的紧紧包裹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爷爷是名很优秀的教师,教了好几年书。 逢年过节总会收到来自天南地北的问候和礼物。 “刚刚不知道是谁又寄来一盒月饼。” 张妈签收了快递,和爷爷说完,就踮着脚将月饼收进橱柜。 “小敬,你喜欢下棋吗?” 崔颂怀里抱着崔敬衫,两人坐在小榻上,面前摆着一盘棋。 敬衫点点头。 “那爷爷教你,看。”他随手拿起一枚棋子教他认。 “这是马,马走日。” “这是象,象走田。” 再大一点,崔敬衫下棋已经能和爷爷打个平手。 那时已经上中学,也才知道爷爷是历史学教授,每次考试没考好,爷爷不想他背负太大压力,就会和崔敬衫开玩笑,什么不及格都没事,只要历史及格就行,不然他可不敢出去说,这个成绩是他教出来的。 妈妈和爸爸都很忙,常常出差,短则一周,长则半年。很久才能见一面。直到近几年才没那么忙。 到成年,崔敬衫上了大学,性格越来越沉默内敛,全家默认他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只有爷爷不会,每次放假回家,他都会陪爷爷散步。 “小敬啊,最近学校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崔敬衫想了想,说的都是他最近参加了什么比赛,获了什么奖。 “那有交到什么好朋友吗?” 崔敬衫摇摇头:“没有。” “小敬。”爷爷语重心长和他讲,“人生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靠你自己是走不完的。你应该要多交些朋友,困难时候也能搭把手,日子就没那么难熬。” “喂。”和林月谈完心回来,宋幸发觉墙角蹲着一坨庞然大物,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崔敬衫。 大白天在病房门口装什么自闭少年? 宋幸不由得伸出脚勾了勾,“你蹲在着干嘛?” 崔敬衫后知后觉抬起头。 “你怎么不进去?” “嗯。”崔敬衫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没想到脚蹲麻了,差点没站稳,一面扶着墙,虚虚搭在宋幸身上。被她搀了一把。 这姿势像是拥抱,一瞬间,发尖的花香散入鼻腔。比薄荷还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大脑。 宋幸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两人一同摔倒在地上。 一点也不像偶像剧的情节,一百三十斤的大男人跌在身上,快把宋幸压断气了。 俩人狼狈地爬起来。宋幸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伸手拉了他一把。 两人揉了揉屁股,一瘸一拐地走进门。 宋幸叹了口气,暗暗的想,不知道自己这副鬼样子给宋尧看见了该怎么交代。 真是无妄之灾。 “樊总,您的咖啡。”助理推开门,将咖啡置在桌上。 樊盛抬头,朝她礼貌笑着:“谢谢。” 助理点了点头,带上门。 一夜未睡,樊盛合起电脑,站在大厦向下望。 楼下热热闹闹,喇叭声传到 23 楼。内容是什么已经听不真切。 女人手里举着牌子,拽了拽每位过路人的衣袖,央求他们停一停,看看她牌子上的字,眼看保安就要靠近她,一众人高马大的男人拦在身前,挡住去路。 “怎么的,你们想打人吗?” 保安无奈地摇摇头:“大姐,我们也是拿工资办事,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帮我买杯热茶送上来。” 看到这里,樊盛转过身来,给助理发了条微信。 眼看两拨人就要动起手来,一双黑皮鞋缓步朝这走来。 樊盛递过一杯热茶。 “阿姨,这几天天气也冷了,每天来也辛苦,喝杯茶吧。” 热茶被一把拂掉,尽数泼在樊盛的脚下。壮汉凶神恶煞地说:“少跟我们套近乎,赔偿款一天不给,我们就一天蹲守在这,让大家都知道你们是怎么样的人。” 也许是发觉他们做的太过分了,女人躲在壮汉身后,扯了扯他的衣摆。 “樊总,没事吧。” 保安正要扶起他,樊盛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低头擦了擦鞋。 “阿姨。” 女人惶恐抬头,樊盛脸上并无愠色,他和煦地笑着,举手投足温和有礼。 “事故鉴定还没出来,刘先生一家的死因还没查清楚。我们只是在配合警察例行公事,您别担心,等结果出来,该赔的一分也不会少给您,我们保证。”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坦诚,女人动摇了。 四五个人挡在她身前,七嘴八舌地声讨着樊盛。 “别听他说的,他们有钱人大企业更是一毛不拔!” 庄义火急火燎坐着电梯赶下来,如果不是 infer 的人提醒,他还不知道老板在楼底下劝???架。 “樊总,你和他们说什么呢?这群人就是胃口不足的老无赖!” 他大老远地朝这跑来,庄义连忙拉住樊盛。 樊盛蹲下身,望着女人颤颤的视线:“阿姨,就算我们给了一大笔赔偿金,您有没有想过,会有多少钱落进你口袋,又有多少钱在落在这群所谓亲戚手里。” 平平淡淡一句话,让她幡然醒悟。 点到为止,樊盛起身来,和庄义说:“走吧,上楼。” 这些所谓沾亲带故之人,最喜欢诱骗弱小落单的老寡妇。用他们巧言令色的说辞,哄的人以为他们真是能够倚仗的人。 实则是觊觎丰厚的赔偿金。 樊盛曾经经历过,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们的嘴脸。 今天她带来的一帮为她出头的人,出于真心的未免能有十之四五。 在电梯里,庄义心疼地掏纸巾擦他被淋湿的西装。 “樊总,要不下班后帮您送去干洗吧。” 樊盛脱下西装,只挎在手中。 “没事。反正穿的时间也不多。”

??维多亚二十一

宋幸就知道自己避不了闲言碎语。不过之前停工欠了不少工作,她忙前忙后一整天,脚都是软的,才没闲心思管这些八卦。 “有张洪带头以后,好多组都想着走,又怕付违约金太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张洪那种门道,只好暂时呆在这,每天跑过来明里暗里提示我,想要我把工资往上涨点。我说财务是你管,一切等你回来再说。” “后来你猜怎么说?” “怎么说?” 许愿神神叨叨说着:“后来张洪呆的剧组出事了。一个摄影师触电死了,到现在都没拿到赔偿金,这才消停了。” 令人咋舌。 后来再没人敢提涨薪的事。 许愿在圈内混迹已久,早听过电视剧剧组管理混乱,员工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受伤都是早晚的事。 只能说张洪这人恶有恶报好了。 宋幸抚了抚许愿的头:“许制片辛苦。” “对了,今天怎么没见着樊盛?他不是就喜欢来片场监工吗?风雨无阻的。” 许愿惊讶地捂着嘴。 “你不知道?” 宋幸耸耸肩,她该是什么都知道的人吗? “他的公司出事了,最近应该在处理。” 宋幸才想到那天在医院打电话,电话里樊盛说过自己最近忙。 宋幸裹了身毯子四处走,查看情况。 天气太冷,今天效率比往常低了许多,大家都无精打采。又因为下了雪光线不足,片子质量直线下降,抱怨声四起。 宋幸勾勾手,把小清叫到身边。 不过一会儿,外卖员成袋成袋地送来咖啡。 小清在片场里吆喝着:“宋制片请大家喝咖啡。” 纪肖阳和陈景越帮忙分了咖啡。 有了咖啡喝,片场的积极性高了许多,场子又热起来了。 许愿抱着温热的咖啡,冻的打哆嗦。 “对了,最近也很少见到崔敬衫了。”许愿无意说了一句。 “他爷爷生病了,就他一个人照顾着,研究所的事能忙的过来就谢天谢地了。” 研究所内正开着会,商讨着对某处古迹的保护措施。 几乎是刚坐下,崔敬衫已经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你最近怎么了?看你很累的样子,也下班的很早。” 陈献不由地关心道。 “爷爷生病了。” “叔叔阿姨还没回来?” “要到月底呢。” 陈献点点头:“那你真够辛苦的。” “敬衫,你怎么看?” 所长抬起头,对崔敬衫昂昂下巴。 崔敬衫一早上都在走神,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一时愣了愣。 以往这种集思广益,崔敬衫是最踊跃发言的,今天竟然一反常态。 崔敬衫眨着眼睛:“我没什么要说的,他们的想法都很不错。” “那就这样吧。”所长一锤定音。 “爷爷今天怎么样?” 崔敬衫下了班就赶到医院。 张妈在给爷爷擦身子。 “没事,你工作也辛苦,不用每天都到医院来。” “那怎么行。”崔敬衫脱了外套,接过手巾,给爷爷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身子。 “小敬。”爷爷忽然开口,“如果爷爷有天走了,书房里那些字画就给你了。你捐了也好自己收着也好,都随你。” 额角十字筋跳了跳,手巾在盆里过了一遍,崔敬衫一把拧干水,擦着爷爷的手。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爷爷年事高了,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老天开眼。” “爸下个月就回来,你这些话到时候留着跟他说。” 崔敬衫两耳一闭,不理睬他,只当爷爷是生病了,意识不清说胡话。 爷爷笑了笑,便没再提。 孙子是他一手带大的,怎么能察觉不出来?这几天频频见到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眉头总是舒展不开。 除了因为自己的病情,还能是什么原因? 爷爷睡着了,张妈也睡在陪护的小床上,崔敬衫悄悄带上了门,离开了。 当跨入客厅,环视一圈屋内摆设,极有生活气息,鲜活的好像这家的女主人就在他的眼前。 上一次来还是为了送牛肉干,在这座房子里呆了不足半小时。 宋幸已经给他备好拖鞋,就整整齐齐摆在门口。 崔敬衫将包挂上置物架。 “回来了?” 听见动静,崔敬衫回过头,宋幸坐在小毯子上,脸映照在五光十色的灯光里,面前的荧幕在放映视频,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包虾片。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四五年前。 心里颇有感慨。 崔敬衫点点头。 “爷爷怎么样?” “身体好多了。” “那就好。”简短聊了两三句话,崔敬衫进了房间洗澡。 擦着头从卧室出来,宋幸在接电话,听内容像是在说工作上的事。 她反复在客厅里踱着步。 “我在法国的时候跟过这种组,但是没什么经验。” “那要定什么主题?” “到时候先实地考察一下,免得白跑一趟。” 脚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明明没有一点声音,崔敬衫却百分百确信自己听到了。 却形容不出来那种声音。 他转身到厨房,烧了一壶水。打开橱柜,奶粉果然就在里面,从来不会换个位置。 宋幸打完电话回来,桌上摆着一杯牛奶。 左右环顾,却见不到人。 “田螺姑娘又回来了。”她小声咕哝着。 做完工作出来,崔敬衫倚着门框,宋幸还在看纪录片。 不知道这次她看的是什么,画面里是黄沙白云,大象迈着步子缓缓走近,地面震颤着,大象憨态可掬,好奇地歪着头,像是发现镜头的存在。 “怎么又在偷看?”宋幸朝他招招手,拿下沙发上的靠垫,“一起来看啊。” 崔敬衫生分地坐下,收着腿。 虾片嘎吱嘎吱在他耳边响,宋幸说: “我好像还没试过去沙漠呢?” “嗯?” 宋幸的眼睛直勾勾看向荧幕。 “不过我去过雪山阿尔卑斯山。”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就连崔敬衫也很好奇,那是一段怎样的经历。 宋幸在法国研究生时期,跟过一个组。 他们从阿尔卑斯山的夏季拍到冬季。 夏季的时候,就像谁在山顶上泼下一桶颜料,翠绿从山顶蔓延至山脚下,野花被风吹得摇头晃脑。牛羊遍布在山坡上,也许是草质不错,阳光也很充足,这里的牛羊都有健康的体表。 他们上了山,将摄像头埋在草地里,在监视器后面看着。 蓦地,一只小鹿闯进镜头,宋幸欣喜地叫出声。 小鹿看不见她,却还是和她对视,一双眼睛透彻清盈,它的角如枝丫一样在它身后展开。 “This is Western Red Deer.The animals which often appear in the Alpine,but they only love appear in night in summer here.Cynthia,you are fortunate to see it.” 这是西方红鹿。这些动物经常出现在阿尔卑斯山,但它们只喜欢在夏天的夜晚出现在这里。辛西娅,你很幸运能看到它。 同行的摄影师眨巴着他的蓝眼睛。 出于拍摄规定,不能人为干涉动物活动,宋幸不能靠近它,只能在监视器里观察它的动向。 小鹿俯下身来,慢悠悠地吃着草,监视器里传来呼呼的风声,明明离她很远,又像是在她耳边吹拂。 等到冬季,他们又上一次山。 宋幸查看了拍摄画面,收起摄影器材,四面环顾,却发现伙伴都不在了。 “Garvin!Dannial!” “Are you still there?” 一望无际都是雪,她的呼喊声落在地上,渗进雪里,无法听见,不被应答。 宋幸独自徒步下山,跟着手机里自带的指南针走。 这是冬天拍摄的常态,宋幸习以为常,也因此学了不少野外生存指南。 冬季行路有个坏处,就是不知道自己脚下踩的是否是段平整的路,这时藏在雪里的每一块石头都会成为接下来的绊脚石。 一如???倒霉的宋幸,踩到了这块绊脚石,一骨碌滚下山。 摔得她眼冒金星。 头晕目眩了一阵,宋幸活动着身上的筋骨,却发现浑身都疼,怎么挣扎都起不来。 忽然发觉耳边有阵湿软温热的风。 睁开眼,面前出现一只小鹿,嘴里呼出的热气喷薄在脸上,暖呼呼的。 小鹿朝她咂了咂嘴。 像凭空出现的 surprise。 “后来呢?你找到你的同事了吗?” 崔敬衫轻声问。 宋幸没有回答,她早就倒在他肩头睡着了,气息喷薄在他的脖颈上,温暖湿热。 崔敬衫没去过瑞士,也没去过阿尔卑斯山,更没见过那只雪地里的鹿。 但是他无端觉得宋幸就是那只鹿。 那只总在他劫后逢生时出现的鹿。 崔敬衫将宋幸抱在怀里。在他怀里,宋幸难得温顺安静,以舒服的姿势躺着,以至于崔敬衫觉得自己怀里像搂着一团空气。 他用脚尖撞开门,将宋幸平铺在床上,盖上被子。 摁亮床头灯。 正要走时,崔敬衫回头看她一眼,只觉得蒙昧的感情隐隐作动。 闭上眼再睁开时,他的眼前是宋幸的额头,脸上的细小绒毛轻轻剐蹭他的脸。 “珂珂。”他说。 “你也是我的惊喜。” 五年前提出离婚两人一刀两断,崔敬衫没有一天不活在后悔里。 他打开鸟笼放她走,亲眼看着她没入云端,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 却没想到她又一次飞回他身边,站在他肩头。

??维多亚二十二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照到床头,宋幸揉了揉眼睛,抻了个懒腰。 她也不记得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崔敬衫不在,一早就去医院给爷爷和张妈送饭了。 经过餐厅,某位田螺姑娘已经买好了早餐等她吃。 宋幸是个喜欢偷懒的人,早餐从来只吃一杯牛奶和速食面包,所以胃也不好。 去法国读书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已经连着一年多没有吃早餐了。 很久没吃到新鲜的油条和豆浆。宋幸就像饿虎扑食,将他买的都吃了个精光。 崔敬衫坐在床边,给爷爷削苹果吃。 早上下楼买早餐,想着给宋幸也带了一份。 不知道宋幸爱吃什么,就都买了一份。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忽然就笑出了声。 “我家小敬这是怎么了?削个苹果都能走神,又想到什么事了?” 爷爷打趣着。 “没什么。” 崔敬衫手上削完了苹果,递给爷爷。又拿起一旁的公文包。 “爷爷,我上班去了。” “各位手上拿到的就是对这项事件具体的调查结果。导致事故的真正原因是汽车未按照规章制度正常进行年检,刹车片磨损未及时更换。” “相关部门也对车辆进行了测试检查,事故发生和本项技术无关。各位也能放心,我们可以继续合作。” 听见这话,樊盛也将手上的报告从头到尾看下一遍。 连着好几天开会制定应对方案,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已经两天未合眼,听到这里,也如释重负。 樊盛也终于能回自己公司交差。 谢总前来和他握手:“实在对不起,樊总。之前因为急火攻心,说话态度不是很好,还请樊总多多包涵。” “哪里的话,谢总也是因为对公司上心,正是负责任的表现。有您这样的人,我们志和才更放心合作。” 一套商业措施说话,樊盛已经疲于应付,他更想回去睡个好觉。 就叫庄义备车。 infer 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已经在官网发出声明,证实事故发生和车子质量无关。开完会后,樊盛就在手机里刷到这篇推文。 语气谦卑有礼,滴水不漏。 评论区里仍然有人怀疑,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三言两语也无法对企业构成重大威胁。 樊盛和庄义下到一楼出了公司大门,迎面撞着那个女人。 她仍旧在闹,可是樊盛才记得上次带来的壮汉有七八位,现在所剩寥寥无几。 保安也不再劝,视若无睹,仍旧在他自己的工位站岗,也只有在看见他时,远远打了个招呼:“樊先生。” “阿姨。”樊盛朝她走了过去,蹲在地上。 “事故发生之后我们也很积极协助警方调查了。只不过您儿子的车没有年审,所以刹车片松动了也不知道,这样开车上路才造成车祸。” 樊盛尽量用那女人听得懂的字眼,极尽耐心和她解释着。 女人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怔了怔。 “你什么意思?”身旁的男人厉声恐吓着,不过樊盛早已不吃这一套。 “因为您儿子驾车不当,所以保险公司不会赔偿的。这么多年您的苦心栽培也白费了。只是我想到您年事已高,抚养儿子长大成人不容易。” 樊盛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大红包,眼疾手快塞进女人怀里。 女人的脸上写满犹豫,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半天也没动。 “您来不也是为了赔偿金吗?都是人之常情,毕竟妻儿老小都没了,给自己找个后路也是明智的。”樊盛循循善诱说着。 “这是我个人的心意,您收好,一分也不要给别人。” 樊盛走出没几米远,听见女人的哭声,起初还是麻雀似的呜咽声,而后放声大哭。 周围的亲戚也都散去。硕大的空地上只有她一个人,和已经被风吹倒的立牌,上头写着她对 infer 的控告。 “樊总,您心真好,还给她钱,也不怕被这种人讹诈。” 庄义替他打抱不平。 樊盛微笑着摇摇头。 “因为我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 像是下定决心,他给叶泽楷拨去电话。 他已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喂。” “你周围还有人吗?” 叶泽楷摇摇头。 “上次你不是说厦华愿意出高价聘请我,且放心给我决断权吗?我考虑了一下,我可以答应。” “那太好了。”电话那头叶泽楷喜出望外,“我想办法安排你和厦华的人见上一面。你终于想通了。” 彼时叶泽楷还在外地出差。见面的事并不急,没了顾虑以后,樊盛一身轻松,也不用再受制于人。 “走吧。” 打完电话,叶泽楷走了回来,和助理一同上车。 睡了一觉起来,被助理叫醒。夕阳透过落地窗,落到他的脚上,好似芒果果酱,将毛毯染成橙黄色。 樊盛掀开毛毯起身,摸到手机,给宋幸发了一条消息: “最近忙完了,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片场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宋幸和许愿溜出来吃下午茶。 宋幸正喝着茶。许愿朝她挑挑眉,暗示着:“亲爱的。” 这个语气准没好事。 宋幸捂着耳朵,当没听见。 “亲爱的~” 许愿摇着她的胳膊:“知道今天是几号吗?” “24 号。”宋幸没好气地说。 “月底是我生日了,没有什么表示吗?” 半天等不到回话。 “哎哎!”许愿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别装死啊。” 桌上的手机振动一声,宋幸摁亮屏幕。 是樊盛发来消息。 宋幸一路心不在焉,托着下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樊盛问,“看你一直在发呆。” “你说,送许愿什么生日礼物才好?” “她生日要到了?” 宋幸点点头。 服务员端来牛排。 樊盛拾起刀叉,帮宋幸卷好意面,切好牛肉,将盘子推了过去。 “先吃吧,吃完一起去商场挑。” 吃过晚饭,两人就近去了商场。 逛了很多商店,也没挑到什么礼物。 “唉。”宋幸痛苦地抱着头,“庄青扬什么都给许愿买过了。” 一直逛到 BVLGARI,宋幸眼睛一亮,拉着樊盛进去。 一眼就看中一枚弹簧戒指。 “不过这个也好看,你觉得呢?” 她指了指紧挨着它的钻石细戒。 樊盛点点头,笑着说:“的确好看。” “这个我自己戴。” 不过又很快耷拉下脸,叹了口气。 今天的消费额度已经用完了。 宋幸忍痛割爱,让柜员包起那枚弹簧戒指。 “另一枚不要吗?”樊盛好奇问了句。 宋幸摇摇头,对着他的耳朵悄声说:“没钱了。” 崔敬衫坐在阳台摇椅上看书,今天爷爷睡得早,他料理一番就回来了。 宋幸竟然还没到家。 时不时向下一瞥。 汽车缓缓驶近,宋幸从车上下来。 “等等,你的东西忘拿了。” 樊盛拉开车门,钻进后座。 “给。” 差点忘了许愿的礼物!宋幸一拍脑袋。 “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丢三落四。” 樊盛笑着,想要弹她一个脑瓜崩,被宋幸轻巧地躲开。 宋幸护着头,幽怨地瞪着他:“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 樊盛笑着应和她:“对,我们珂珂现在可厉害了!” 一直到回家,宋幸还在怅然。 她几乎对那枚戒指一见钟情,喜欢的要命。 “不上去吗?” “啊。”一抬头,才发现已经到家门口。 宋幸朝他挥着手:“我走了。” 樊盛笑着点头:“去吧。最近忙完了,明天可以在片场见了。” 崔敬衫落寞地离开阳台。 只有一次???,崔敬衫努力地安慰着自己。 樊盛打转着方向盘,又回了商场。 “您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樊盛指了指柜台里宋幸看上的那枚戒指,将银行卡一同递了过去。 “这枚戒指,帮我包起来。” 宋幸脱下发绳,松了松头发。 今天穿着高跟鞋逛了一天,脱下鞋才发现脚上磨出一颗水泡,宋幸叫苦不迭。 宋幸连忙换上拖鞋。 崔敬衫在卧室里都能听见她的鬼哭狼嚎。 “药箱呢?” 抬起头,崔敬衫靠着门框,抄着手问。 “啊?”宋幸指了指电视柜,“在那里。” 崔敬衫提着药箱从客厅回来。 “在哪只脚?” “左脚。” 男人宽大的手掌握着宋幸细细的脚踝,她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怎么了?” “痒…” 那樊盛碰她头的时候就不痒了?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恶毒的话。但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想法,很快就将它驱逐出大脑。 崔敬衫查看一番,说:“你的水泡里面有积液,需要扎破。” 宋幸迷蒙着,眼睛在他面前放大了。 像只呆滞的青蛙。 崔敬衫极不厚道地笑出声。 用针消了消毒,宋幸抓过崔敬衫的手掌,紧紧捂着她的眼睛:“你快扎吧,不然我待会儿就后悔了。” “已经好了。” “好了?”宋幸抓着他的手,急切地问。 崔敬衫点点头。 “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扎个水泡要什么感觉? 崔敬衫给她贴上创可贴,收拾完案发现场,他起身来。 “我先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晚安,崔敬衫。” 宋幸冲着他的背影喊,没有得到回应。 明明互道晚安是两人的习惯,今天他却不遵守了。 是谁惹他了?连同宋幸一起不招他待见? 她疑惑地想着。 所有人名在脑海过了一遍,宋幸就只想到陈献。 一定是他,这个臭小子。

??维多亚二十三

“你们这个项目进展到哪了?” “还在组建修复师团队,估计修复完了会进博物馆。” 爷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手机在桌上震动着,崔敬衫翻开一看。 “爷爷,我去接个电话。” “好。” 崔敬衫走到走廊尽头,接起电话。 “小敬。” “嗯,妈。” “最近辛苦了吧,妈妈下周就回去,爸爸暂时还要忙。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去。爷爷的病情不能再拖了,等我回去尽早做决定。” “嗯。” 刚拍完一处景,许愿走过来拍拍陈景越的肩。 “小子,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宋幸听到这里一脸黑线头,想要拉走许愿。 “什么日子啊?”陈景越一脸天真地问。 “你许愿姐的生日。”宋幸推着许愿的肩向前走,不忘回头应着。 “快走吧。” 再不走,整个片场都要知道许愿明天过生日。 “什么会议能有我重要啊?” 樊盛在电话那头扶额笑着,许愿就喜欢口无遮拦,也拿她没办法。 “股东会议,你说重不重要?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就算我缺席,我的礼物也一定准时送到。” “生日快乐,许愿。” 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许愿夸张地捂着嘴:“哎呀,多见外啊樊总,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蛋糕给你闪送过去。” 宋幸在玄关换鞋。 “许愿明天生日吗?” 崔敬衫在沙发上看期刊,听见声响,抬头问了一句。 “魔爪这么快就伸到你这里了吗?” “嗯?”他歪着头,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 “是啊。”宋幸将包挂上置物架,换上拖鞋,“因为她的生日正好是元旦,巴不得所有人知道。既然她邀请你,你去不去?” “我不太喜欢生人多的地方,你知道的。”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 他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状似无意地问:“樊盛去吗?” 怎么扯到樊盛了? “许愿说他在开会,来不了。” “我看看吧,这几天项目也还没开工。”崔敬衫合上期刊,站起身来,“我去洗澡。” 不知道是不是宋幸的错觉,一听说樊盛不来,崔敬衫答应的格外快。 “我说平常怎么没见你和崔敬衫那么熟呢?” 许愿在做新美甲,特意腾出一只手回复她。 “好说崔老师也是我找来的特聘专家,不请他怎么说得过去?” 宋幸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想看樊盛和崔敬衫的修罗场。 “我说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可以少看了,不然我可要跟庄青扬告状了。” 许愿在电话那头猥琐地笑着。 “好了,我要去洗澡了。不跟你聊了。” 宋幸抱起衣服进浴室。 洗到一半,宋幸才发现自己没有拿浴巾。 “崔敬衫!” 她拍了拍浴室门,心里祈祷着他没睡着。 “怎么了怎么了?” 崔敬衫以为她在浴室摔倒,着急忙慌跑出来。 “能不能帮我拿下浴巾,就在床头。” 宋幸窘迫地说。 浴室门勾勒出她模糊的酮体,崔敬衫这才发觉,很快撇开眼。 喉结滚了滚,哑声应着:“好。” 崔敬衫拿完浴巾,视线却停留在桌上的小纸袋。 是宝格丽的首饰,尽管他并不追求奢侈品,但这个品牌声名远扬,很少有人不知道它。 崔敬衫能记得,也是因为那天樊盛送她回家,给的也是这个纸袋子。 他冷着脸离开房间。 第二次。 他在心里默念着。 “浴巾给你挂门口了,你自己来拿。” “哦,谢谢。” 确认脚步声离远了,一只手从门缝伸出来,很快抽走浴巾。 “宝贝,生日快乐。” 宋幸提着礼物,推开包厢门。 “哟。”许愿放下话筒,眯着眼看清纸袋上的字,顿时喜笑颜开。 “宝格丽啊?宋幸你还真是下血本了。” 像个财迷似的双目放光,怼了怼庄青扬的胳膊:“你多学学。” 宋幸抿着酒,时不时瞥一眼包厢门。 “幸幸,陪我唱一首呗。” “好啊。”宋幸一口答应。 许愿点了一首胆小鬼。 两人和声交融在一起,包厢内的彩灯在她眼前晃动着,天旋地转。 宋幸起初很紧张,唱到后来索性放开天性。 我怕浪费情绪的错觉 讨厌自己像刺猬小心的防备 我很反对为失恋掉眼泪 哎呀呀呀 离你远一些 喜欢看你紧紧皱眉 叫我胆小鬼 你的表情大过于朋友的暧昧 寂寞的称谓 甜蜜的责备 有独一无二专属的特别 “我也不知道你和他们说了什么,我爸我妈就认定了要你做他们的儿媳。” “如果在这呆着不开心,明年我就编个理由,不勉强你来。” “我记得今晚他们喝酒,你没跟着喝吧?” “是,所以你今晚有空吗?” “我预约了离婚,在楼下等你。” 脑海里不断回响崔敬衫的声音。也许是今晚的气氛太好,宋幸觉得眼睛湿热。 他怎么这么讨厌,宋幸这才发觉,他真是很讨厌。 有时候脱口而出的话怎么能这么伤人? 也就在这时。 崔敬衫气喘吁吁推开门。 和泪眼婆娑的宋幸对视着。 没人发现这里的小插曲。许愿放下话筒起身迎客。 “来这么晚?自罚三杯!” 崔敬衫仓促地摆摆手:“不好意思,我今天开车来的。” 许愿灌酒不成,挫败地应着:“好吧。” 不过自然还有别的办法,反正今晚不会放过他。 后来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酒瓶在茶几上转动着,每个人的心脏砰砰直跳,生怕酒瓶停下来瓶口对着自己。 酒瓶指着陈景越。 “哎哎,这就…” “别想耍赖!”许愿按着陈景越的肩膀,将他按回座位。 知道自己逃不过,陈景越双手投降。 “想问什么问什么吧,不要太为难人就行。” “初吻在几岁?” 就这么简单? “还不是不知道要问什么,少废话快点说。” “20 岁。” “过。” “二十岁,是不是他大二谈的那个?” “估计是。” 宋幸和许愿两人凑着脑袋窃窃私语,被陈景越抓包,狠狠瞪了一眼。 下一轮,酒瓶转到崔敬衫。 包厢内不安地骚动着,毕竟大家都想看看平常不苟言笑清风霁月的崔博士私底下是什么样的。 “那我想一个啊?” 崔敬衫点点头:“你问。”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陈景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许愿在边上长长的“切”了一声,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 宋幸也觉得是,毕竟对于这位不婚主义者来说,没有谁他能看得上。 自己花了五年,也没能。 “有。”崔敬衫淡淡地点头,“我有。” 宋幸震惊地转过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他的眼神那么坚定,不容她听错。 崔敬衫默不作声朝她挑眉,用口型问:“你有疑问?” 宋幸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不敢有。 不过怎么会有人把挑眉的动作做的那么像调情呢? 宋幸心中暗自吐槽着。 好几次轮到崔敬衫,像是刻意不放过他,出的都是大冒险。 比如什么给前任打电话。 比如和左手边的女生接吻。 以他的家教不会做出这种事。 “倒酒吧。”崔敬衫无奈地摇摇头。 宋幸正跟着???一块看热闹,忽然觉得被人环腰抱住。 “介意我坐这吗?” 转头一看,崔敬衫就坐在她身旁。人群太多,并没人发现她腰上环了一只手。 崔敬衫一摸口袋,将车钥匙滑进她的口袋。 “待会儿要麻烦你开车了。”他悄声说。 “啊?”宋幸还没缓过神,崔敬衫站起身来,视死如归地举起杯,灌了下去。 喝到后头,许愿开始口无遮拦。 “我跟你们说,离了婚算什么,女人照样也能迎来第二春。就像我们幸幸,多的是人私底下要她的微信。” “呜呜呜呜呜…”嘴巴被严严实实堵上,宋幸不住地点头道歉。 “喝多了喝多了,说胡话大家听听就得了。”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什么破酒量心里没点数吗?” 宋幸正搀着崔敬衫。 陈景越摩挲着大衣里的礼品袋,不知道这礼物还该不该给。 “哎。”看见陈景越,宋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着,“崔老师喝醉了,我送他回家呢。” 陈景越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小礼品袋。 同样的宝格丽包装。 宋幸愣了愣:“这是什么?” “樊盛要我带给你的,说是送给你的礼物。” 宋幸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和他说谢谢吧,这太贵重了。” “东西我已经带到了,放在我这也不适合。你如果不想要就自己给他。” “你别吐车上啊,不然你明天酒醒得后悔死。” 宋幸开不惯越野车,一边偏头看路况,一边和崔敬衫说着话。 可惜醉酒中的崔敬衫听不进一句话。 将崔敬衫扔在沙发上,宋幸还特意贴心地把垃圾桶放在靠近他头的地方。 “唉。”宋幸叹着气,对着做出来的醒酒汤左看右看,想着当时崔敬衫做的醒酒汤是什么样的?怎么和她做的不一样。 “喂。”宋幸朝沙发上瘫成死人的崔敬衫喊。“你当时的醒酒汤怎么做来着?” 当然不奢求回应。 宋幸含泪咽下自己做的醒酒汤,转头吐掉。 呸,好难吃。 厨房里亮着灯,崔敬衫起身,模模糊糊走过去。 宋幸正打着蛋,从身后伸出一双手,搂上她的腰。 家里开着暖气,宋幸穿的很少。能隐隐约约摸到她的腰线。 宋幸尖叫一声,又闻到一股酒味。正想回头骂他大晚上发的什么疯。 崔敬衫掰过她的头,滚烫的脸颊在她脸上蹭了蹭。 温软的嘴唇触上她,撬开舌关,熟稔地游走着,激烈地交缠着。 尖利的牙齿咬破她的唇瓣,从里啜吸着血液。 腰上的手越缠越紧。 不知道吻了多久,黑暗中,宋幸濡了濡酸麻的嘴唇,暗自笑着。 “倒挺会无师自通的你。”

??维多亚二十四

崔敬衫梦见自己吻了宋幸。 两人蜻蜓点水地碰了碰,就在他打算继续深入的时候,梦就醒了。 是被自己吓醒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滚烫的耳根 等他意识到自己忘了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从沙发上走到卧室,在脑内搜刮一番,发现他一点都不记得。 崔敬衫捂着疼得要爆炸的脑袋进卫生间,挤上牙膏,正要刷牙。 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他摸了摸嘴唇,肿的。 像是见了鬼似的,崔敬衫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走出卧室,想要问问宋幸。 “起来了?” 听见动静,宋幸回头瞥了他一眼,将油条豆浆都摆上桌。 “我刚下楼买早餐,要是还没喝傻就来吃吧。” 如果没看错的话,宋幸的嘴角破了个口子,昨天见她的时候没有。 崔敬衫不由得伸出手,碰了碰她的伤口,被她挥手打开。 “一大早起来就动手动脚,什么毛病啊你?” 宋幸催促着他:“赶紧吃,吃完了我还要回去过节。” “宋幸。”他试探着,“我昨天酒品怎么样?” 宋幸转过身,冲他冷笑着,悠悠吐出两个字: “很烂。” 顿时天打雷劈。 崔敬衫紧紧拽着宋幸的衣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想。”宋幸只丢下这句话,套上大衣出门。 “让我闻闻今天吃什么呢?” “煮我的拿手好菜,红烧鱼。” 林月乐呵呵地答着。 宋幸前脚回来,后脚宋直也到家了。 还是宋幸开的门,兄妹俩免不了一阵拌嘴。 “哟,宋大记者,真是越来越忙了哈,在家里见到你的时间可少了。” “忙啊,忙点好,工资也是蹭蹭蹭的涨。” 宋直欠揍地摆了个鬼脸,越过宋幸,被她在身后追着打。 崔敬衫将床位调高,扶起爷爷。 张妈将饭盒旋开,把饭菜都摆出来。 今年的元旦不同往日,崔敬衫第一次在病房过节。 可就算如此,也得摆出一副开心的表情。 “敬衫。”爷爷郑重其事叫着他的名字,“你能不能问问医生,爷爷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语气卑微的就像恳求。 “不行。如果能出院医生早说了。你好好配合医生吃药打针,马上就能出院。” 不容商量的语气,记忆里崔敬衫从没有这样板着张脸和爷爷说过话,心里也满是无奈。 在医院住了将近两周,每天听着医院里的各种八卦,再坚强的心智也会瓦解。爷爷每天住在医院,这样的话估计也听得多了。 崔敬衫只能寄希望给母亲,希望她能尽早回来,定夺爷爷的病情。 脑子里的弦忽然绷紧,崔敬衫发觉自己从来没想到手术失败的后果。 再深度地想了想,发现后果他无法承受。 “恭喜发财。”宋直像只哈巴狗似的伸出手。“不给个红包吗你?” “您老人家年纪大了脑子不好吧。元旦给哪门子的红包?” 宋幸还真就顺手摸了摸口袋,只摸到什么纸壳子,宋幸喜欢把纸巾掰成两半用,还以为这也是纸巾,想也没想就把它扔上桌。 没想到宋直两眼都放光。 “你送我宝格丽啊?” “什么宝格丽?” 宋幸定睛一看,是樊盛送她的礼物,然而宋直的魔爪已经伸过来了,她眼疾手快抢回袋子。 “你想得美。” 独自在房间里,宋幸最后还是好奇地打开戒指盒。 她捏着戒指,在灯下转着各个角度。璀璨地挪不开眼。 宋幸上网搜了搜,才知道自己看上的是婚戒的款式。 回想着这几天,自己和樊盛的确走的有些近了。 可是心里再清楚不过,有些事情错过就错过了,没有再历经一次痛苦的必要。 就这样吧。宋幸暗自决定,等节后就把戒指还给他,顺便将话都说明白。 “你们路上都小心些。” 临走前,妈妈塞了一堆的东西在宋幸的后备箱,如果宋幸再不阻止,恐怕整个后车箱都要爆了。 宋幸钻进车里,不舍地和妈妈招了招手。 “回来啦?” 崔敬衫挤出一个他自以为很棒的笑容,迎接宋幸回家。 “崔敬衫,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像哭一样。” 顿时收敛嘴角。 崔敬衫面无表情说着:“张妈做多了菜,我以为你还没吃,给你打包带回来了。” “可是我在家里吃过了。” “再吃点。”崔敬衫领着她的衣领,一路拎着到厨房。 抄着手在一旁看着她吃。 “我说崔敬衫,你能不能别盯着我吃饭?” 像是幼儿园老师一样。 “我想问问你,还记得那天的事吗?” 宋幸瞬间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淡定自若地夹着菜,不说话。 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 崔敬衫的态度还不够诚恳,那么作为手握把柄高高在上的受害者,宋幸决定再晾他一阵。 “算了,不提这些。” 崔敬衫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多了。 洗漱一番准备睡觉。 宋幸还想着多诓诓他,没想到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还真是不在意。 她撇了撇嘴。 “怎么约了个这样的地方?” 樊盛已经预料到宋幸找他的原因,因为宋幸从没有主动约他吃过饭,像是严防死守那条界线,宋幸时而庆幸着,觉得两人还能做朋友,才能给他这么多次的可趁之机。 宋幸将菜单递给他:“看看要吃什么,今天我买单,你别想和我抢。” 注定没有胃口吃饭,所以樊盛只点了几道菜。 “不多点一些吗?” “我担心吃不完。”樊盛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 宋幸摸了摸口袋,将完整的包装连同戒指一同推向他。 又补了一句:“如果你担心会折价的话,那我也可以全款买下它。” 樊盛哭笑不得:“怎么会?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这枚戒指吗?” “因为我喜欢?”宋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樊盛被她不自信的模样逗笑了。宋幸却不大高兴,那还能是什么原因?她又不是樊盛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么会知道。 樊盛很快换上严肃的神色。 “我打算从志和离职了,重新开始我的事业。从前没有机会让你见证我的从无到有,一直是我的遗憾。现在给我个机会,宋幸,你愿不愿意回到我身边,陪着我重新开始?事业我有???了,恋人我也想有。” 没想到她很快就给了答复。 “对不起…” “是因为不想重蹈覆辙?” 樊盛释然,心里早有预感她的拒绝。却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他也不劝宋幸收下这枚戒指,他太过了解宋幸,这枚戒指带给她太多负担。 樊盛将戒指收在一旁。 “不只是这个。”宋幸说, “你还记得你去我公寓找我的时候,我拒绝你的理由吗?” 樊盛点点头。 那时宋幸离了婚,心灰意冷去了法国。 樊盛受朋友邀请,参加本地的留学生聚会。 起初他不敢相信那就是宋幸,又听见她用中文和身旁朋友对话。 “无聊死了,我还不如回去赶我的 final。” 宋幸和朋友打了招呼就走。 几乎确定是她。 樊盛一路跟她跟到公寓门口,鼓足了很大勇气叫住她。 “宋幸。” 习惯了别人喊她 Cynthia,在异国他乡听见有人脱口而出出她的中文名,宋幸颇为诧异。 何况是异国他乡重逢樊盛。 宋幸请他上楼喝了杯茶。 “我当年出国,就是因为知道我爸妈已经破产了。他们极力要把我送出国,我不得不走。债主威胁他们,说要去我实习的单位闹。” 樊盛听闻这件事,从公司赶了回来。却被母亲一把赶进房间。 “你别出来,别让他看到。” 樊盛甚至连上班的衬衫都还没换掉,公司里精致的香薰冲撞着房间里腐朽潮湿的气味,此时通通顾不上。 他贴着门,听着门外的动静。 “我们现在去筹钱,筹到了一定还给你们。别去找我儿子,他现在才毕业,刚参加工作,哪会有钱?” 不知道父亲母亲是怎么说动的,闹了很久那群人才肯走。 门后的樊盛咬着牙,早就羞的面红耳赤。 “你知道一个一米八已经成人的男人被母亲保护起来是什么感受吗?很屈辱,真的很屈辱。” 樊盛坐在她公寓里柔软的沙发上,用手盖住潮热的眼睛。 他像失了神似的念叨着。 “宋幸,我没有要分手。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那时候我都计划好了,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可以申请英国的学校。” 他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他是辩论队的最佳四辩,他是学生会和蔼可亲的部长,他是让人艳羡的好男友。 他在外极力保持完美,却也有纸被捅破的时候。 桌上的茶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冷透,一口没喝。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宋幸听完,面冷心硬地说:“学长,我结过婚了。” 他没有告诉宋幸这件事。 樊盛有过许多失败,但那些都不够将他打倒,他依然能咬着牙站起来。 他曾有过自杀的想法。 在一个寻常的清晨,樊盛提着公文包,和人群一起过马路。 迎面开来一辆货车,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步就停在那里,脑海里已经想象成他被货车碾成肉酱的画面。 直到司机探出头,用英文骂了一句:“Go away,bitch son!” 他的胳膊有很多体毛,红红的,毛茸茸的,不像个人,像一只猴子。 樊盛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向前走。 在死面前,他依旧是个怂包。 可是这次宋幸的离开,让那个落魄小子樊盛彻彻底底死了。 他看见那个寻常清晨,那个樊盛就停在那里,车将他的肉体撞得血肉模糊,樊盛挣扎着爬向前,像是要抓住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看见了自己的大学女友,她越走越远,他想伸手够住她脚踝,却再也抓不住。 宋幸蹦蹦跳跳地揽着朋友们的肩膀,和他渐行渐远。 樊盛还记得那时的场景。不过已然成为过去,他毫不介意自己曾经的坦白。 “我那时候真没骗你,我结过婚了。但在法国的时候已经离婚了。” “我想这些你也有权知道。” 宋幸一五一十将她的过往吐露出来。 “是谁?”樊盛反复追问。 宋幸摇摇头:“这些你就不必知道了。” “不出所料应该是最后一次送你了。” 他说,往前推了推宋幸:“走吧,别愣着了,快点回家。” 樊盛站在车旁,目视着宋幸走上台阶。 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楼道里,像是巨大的虫洞将她都吸了进去。 樊盛只希望她的脚步能慢一些,这样在他脑海里的记忆就能多一秒。 这是崔敬衫数不清第几次在阳台搜寻她的身影。 也是第二次看见樊盛的身影。 这次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眼神中写满落寞。 崔敬衫并没有对他留有怜悯。 冷漠地转过身去。 默念着,第三次。

??维多亚二十五

一连好几天没在片场看见樊盛,许愿问他是否在忙,樊盛也否认了,总之死不承认自己是被拒了。 问陈景越,陈景越也推脱着说不知道。 所以当宋幸和她说。是因为自己和樊盛坦白了。 许愿惊讶地几乎要叫出声。 “你疯了你!不是所有男人都能送你宝格丽戒指的。所以樊盛和崔敬衫你还是选了崔敬衫?” 宋幸嫌弃地连着“呸呸呸”了好几声。 “我才没说要选他,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许愿噎住了。 “没有什么选谁不选谁,我和樊盛就是翻篇了。无论当时他有没有破产,我有没有结过婚,我都不会选择回头。” 许愿好奇地转过身,想要探寻宋幸此刻是什么表情。 还没看清,她将脖颈上的围巾理了理,已经走远。 最近崔敬衫也老是逮着机会就问宋幸,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宋幸被他问得烦了,捂着耳朵四处走。 “别跟着我。” 崔敬衫当然没听。依旧在她身后叽叽喳喳,才不管她听不听。 宋幸抱着笔记本电脑,正看着新的一期策划案,很重要,不由她分心。于是回头,恶狠狠地警告他:“让你别再跟着我,否则有你好看的。” 这天两人照旧以“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为辩题,展开了一系列的不友善的辩论。 胜方一般是宋幸,因为宋幸总是冷暴力他,崔敬衫只能无奈屈服。 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两人已经吵得精疲力尽,宋幸朝他努努嘴,使唤崔敬衫开门。 一开门。酒味裹挟着狂风热浪涌了进来。 “宋幸!你前男友来找你了。”崔敬衫冷着脸,回头喊着宋幸。 心里默念,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四次,兔子急了也咬人。 他挡着不让樊盛进门。 “来了!”宋幸立刻跑向门口。 门口站着醉醺醺的樊盛,他红着眼眶,低声下气的哀求着:“到底是谁?宋幸你告诉我,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到底和谁结的婚?” 他一向善于保持完美冷静的外表,借着酒精,就再也装不下去,醉酒过后高热的体温自动融化了这副躯壳。他不必再披着理智的外衣,隐忍克制自己。 眼见着樊盛就要闯进来,崔敬衫把宋幸护在身后,将他向外推了一把,樊盛摇晃着身子,几乎站不稳。 嘴里还在不断重复:“到底是谁?宋幸你告诉我?可以吗?” “是我,有疑问吗?”崔敬衫极冷静地看着他,一把揽过宋幸的腰。 脑子里过电般想起他纠结了三天的记忆。 就连宋幸也没反应过来。 崔敬衫的脸此时严肃得有些可怕。他朝门外半死不活跌坐在地上的樊盛昂着下巴,转头朝宋幸说:“打个电话让他朋友来接吧。” 还是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宋幸掏出手机打给了陈景越。 “喂,景越。你能来接一趟樊盛吗?他喝醉了,出现在我家门口,我也拿他没办法。” 事情解决了。 电话才挂断,崔敬衫“砰”的一声关上门。 “你就把他关外面了?”宋幸不由地问。 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这个早该下落不明的前男友? 崔敬衫将她的腰一寸寸收紧,宋幸惶恐地在他怀里挣扎,却被崔敬衫禁锢了手。 “我们来算算总账,嗯?” 崔敬衫低下头吮着她的唇瓣,呼吸急切地喷涌着。 “宋幸,事不过三。” 什么事不过三? 崔敬衫也懒得解释。 “樊盛喝酒你也喝酒了?”她问。 很显然,并没有。他被酒精以外的东西催化着,几乎不能自己。 “你那时候没有推开我,我就当你默认了。” 崔敬衫没再和她搭话,专心致志地蚕食着她的唇舌。 也不许宋幸在说话,这个时候发声实在太过于煞风景。 两人从玄关处一路到卧室,“扑通”一声,宋幸陷进客卧柔软的大床。 也许是摔得不轻,崔敬衫此刻清醒了些,从她身上起来。 宋幸摸了摸被他吮疼了的脖子,白嫩胜雪的耳后皮肤沾染上艳艳春情,脸色红润,衣衫不整。 这画面实在香糜狼狈,让人移不开眼。 崔敬衫此刻冷静了许多,宋幸被他欺负得不轻,嘴唇上旧的伤口也被咬出新的破溃,他略有歉意,摸了摸脖子。 “我去洗澡冷静一下” 听着厕所里传来的水声,宋幸坐在床上出神,最终下定决心做了一项冒险的选择。??? 门外响了几声铃声,门口还残存着樊盛的酒味。 她接过快递员递来的袋子,不敢看里头的东西。 这个澡洗的十分漫长,崔敬衫擦着头从卫生间出来。 以为这个点宋幸早就睡了,正怅惘又庆幸着打开门。 没想到宋幸早就在门口等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崔敬衫哑着声问。 “做吧。” 像是一句暗号,宋幸发觉一道热风迎来,崔敬衫将她抵在墙角,狠狠侵入她的唇舌。他的眼角湿热,睫毛轻柔地刮擦着她的脸颊。 水珠一颗颗打在她的脸上,宋幸主动迎了上去,指尖挑逗着他赤裸的酮体。 崔敬衫擦了擦她的嘴唇,接过宋幸手里的包装袋,将它夹在手里,两人缱绻地擦了擦鼻尖。 水珠将宋幸的衣服都淋透,隐隐可见黑色的胸衣。 在他彻底迷离之前,崔敬衫说了最后一句话: 宋幸,你会后悔的。 “渴不渴?” 宋幸在他怀里点头。 崔敬衫正要掀开被子下床,又被宋幸紧紧抱住。 “你还回不回来。”她黏糊糊地问。 “回来。” 得到他的承诺,宋幸松开手:“去吧。” 崔敬衫很快回来,他随手摁亮床头灯,坐在床沿,喂着宋幸喝水,她的头发长了,在一丝不挂的后背上散开。 宋幸喝水的姿势像极了麻雀,嘬着水喝,白皙的肩头落下几枚唇印,惹眼极了。 清晨,宋幸转了个身,想要搂紧身边人。 手往一旁探了探,床单已经冷了。 她猛地起身,屋内空无一人。 “崔敬衫?” 宋幸下意识地喊了一句。 房间内还残余着丝丝情欲,宋幸披上衣服,起身下床走出卧室。 “起了?” 崔敬衫系上围裙,在灶台边上打蛋羹。 “宋幸,我才发现你家厨房这么新啊,你是不是经常叫外卖?” 他打趣着,冷不防被宋幸从身后搂住。 “怎么了?” 宋幸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听见她委屈地嗫嚅着:“我以为你走了。” “我不会走。” 他握了握环在腰间的那只手。 戒指硌着她的指关节。 闹铃在八点准时响起。 宋幸习惯性将手伸向手机,划掉闹钟。 睁开眼,身边已经空了。 崔敬衫呢? 宋幸掀开被子下床,从客厅找到厨房。 没有看见崔敬衫。 无力感萦绕在周身,宋幸痛苦地抱着头。 宋幸暗恼,自己竟然又给了再次相信他的机会。 明明三年前就失败过一次了。 此刻手机响了一阵,崔敬衫发来一条 iMessage: 昨晚是我僭越,在没有考虑好后果的情况下和你睡在一起,我会考虑好一切再给你个答复。 看完这条短信,宋幸紧握着手机,只觉得哭笑不得。 其实从醒来就知道,宋幸只是在做梦,崔敬衫从来不喜欢戴戒指。 而数年前那枚用来挡桃花的戒指,也早就扔在驾驶座的抽屉里,埋在杂物底下。 “不知道国内天气怎么样,你多带些厚衣服回去。” 薛玉洁蹲在地上整理行李,崔禹城在一旁念叨着。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都多大的人了。到时候电话联系。” 她将叠的齐整的衣服放进行李箱,差不多就没有要带的东西了。 薛玉洁“刷啦一声”拉上拉链。 崔敬衫请了半天假,去机场接薛玉洁回来。 “敬衫。” 他替母亲铺好床单,就听见薛玉洁喊他。 薛玉洁打开冰箱门,正打算做碗面吃。 没想到冰箱空空如也,一点食物也没有。 崔敬衫尴尬地立在一旁。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那你最近吃哪睡哪呢?” 崔敬衫不是善于说谎的人,也没想到薛玉洁会翻冰箱,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借口。 不过好在薛玉洁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 母子俩点了一份外卖。 薛玉洁吃完,抽过纸巾抹了抹嘴。 “爷爷病情怎么样?” “医生定期给他做了检查,现在病情稳定。只是爷爷年纪大了,医生并不建议他动手术。” 又补了一句:“医生是珂珂介绍的,挺认真负责的,你们不用再找别的了。” 薛玉洁一副“有情况”的表情,上下打量着,又多嘴问了句:“你们又和好了?” “还没。”崔敬衫垂下眼,默默收拾起快餐盒。 薛玉洁却从这句“还没”里品到千言万语。 薛玉洁倒了一天时差,此刻已在房间里睡熟。 崔敬衫将买来的水果蔬菜塞进冰箱,以备不时之需。 赵婧发了消息来。 “我在医院探望爷爷,你猜我碰见谁了?” 崔敬衫没空猜谜语,腾出一只手回复她:谁? “珂珂也在呢,我们正好聊了几句,她这人还挺风趣幽默。” 崔敬衫没再回,他按下锁屏,想起昨晚的事,莫名其妙觉得心虚。

??维多亚二十六

宋幸决定找他。 片子已经交付给剪辑了,片场也没什么事了。 宋幸低头收拾着昨夜旖旎留下的狼藉,整理一番,准备去医院。 宋幸很快换好了衣服,经过穿衣镜,照了照,才看见脖子上显眼的吻痕。 很快匆匆从衣帽架扯下围巾围上。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病房内一片欢声笑语。 宋幸推开门。 “爷爷你不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作家拖延症太严重了,很多编辑都拿他没办法。但是他每次交稿都是一遍过,几乎不用改稿。” 爷爷乐呵呵地笑着:“说明他严谨负责,反而是好习惯。” “哎。”赵婧抬起头,“珂珂你来了?” 宋幸礼貌地笑着,将水果放在床头,找了张椅子坐下,和赵婧攀谈起来。 “你说的是哪位作家啊?” “前天刚拿奖的那位,不过他的书是我们出版社最畅销的,所以拖稿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了。” 三人其乐融融聊了一下午,直到爷爷睡着了,宋幸和赵婧心照不宣走出病房。 “我也是刚刚从外地回来,听敬衫说爷爷病了,特意赶过来看看。” “我今天是来找崔敬衫的。” “怎么了,吵架了?” 宋幸狠狠点头。 听到这里,赵婧大笑起来,说:“崔敬衫这人就是这样,和他做朋友就已经很累了。做他的爱人更累,对待他就是要逼,架在火上烤,兔子逼急了咬人,他逼急了顶多跳起来不轻不重咬你一口。” 宋幸附和着点头,不能再苟同。 两人相视一笑。 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赵婧问:“你现在和敬衫关系应该不错吧?” 宋幸点点头:“还行吧。” “敬衫之前写了一本书,用了笔名。因为是新人作家,并不扛销量。我和主编都劝他把笔名公开,毕竟他也是知名的历史学者,销量不至于这么惨淡。” 赵婧慌乱地解释一通: “你别误会,我是替敬衫着想,因为他这本书写了很久,几乎算得上是他的心血。” 应该是在刚结婚那阵,宋幸经常能在客厅拾到他遗落的书稿。 她好奇地翻了翻,全是史学相关。 宋幸看不太懂,就好心帮他把书稿收到书架上。 听到这里,宋幸也听出了赵婧话里的意思,她点点头。 “我会劝他的。” “张阿姨。” “嗯?”张妈在收拾病房里的杂物。 “崔敬衫今天没来吗?” “敬衫给我打过电话,说他工作忙,来不了。” 张妈一眼就看穿她的心事:“你今天是来找敬衫的吧?” 宋幸点点头,耳朵悄悄烧起来。 “两个人吵架了?” 宋幸没回答,背起包,悄声说“我走了,就不打扰爷爷休息了。” 宋幸从早待到晚上,一直没见崔敬衫的人影,也就知道他是刻意躲着她。 不过找到崔敬衫并不难。 崔敬衫的生活日常再简单不过,无非就是两点一线,现在多了个医院。 “叔叔,我找你们所的崔博士。” “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到门口来接你。或者有没有认识的人给他打个电话,不然我也不好放你进去。” 宋幸摇摇头:“他的电话打不通” 就是找不到他的人才来这里。 保安无奈地耸着肩:“那就没办法了。” 两人正在门口僵持着,突然听到有人喊。 “宋幸?” 宋幸定睛一看,陈献朝她招招手。 “你怎么在这?是找敬衫的吗?” 宋幸点点头。 “那好办,我带你进去。”陈献热情地招呼着,和门卫大爷解释道。 “这是崔博士的家属。” 大爷若有所悟,连连点头,又和宋幸道歉:“不好意思啊姑娘,每天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我不好放陌生人进去。” “没事,您也是职责所在嘛。” 陈献带她去了崔敬衫的办公室。 “你在这等一会。”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一般下午两点到。” “办公室有人等你。” 终于等到崔敬衫来上班,陈献朝崔敬衫挤眉弄眼着。 “谁?”崔敬衫觉得莫名其妙。 陈献特意卖了个关子,不肯说。 直到开门看见宋幸。 宋幸身抵着办公桌,朝他狡猾地笑。 崔敬衫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知道自己躲不过。 “还躲吗?崔老师。” 崔敬衫不说话。 却在心里默默接话,再也不会躲???了。 累死了。 崔敬衫走向饮水机,接了一杯水。 “喝吗?” 宋幸接过,却并不急着喝,她将水杯握在手里。 “崔敬衫,关于我们你是怎么想的?” 崔敬衫没有开口,他也不知道现下该如何。 “想不出来吗?”脑海里响起赵婧的话,宋幸决定逼他一把。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男女朋友,二是床伴。毕竟你这人给我的体验的确不错。但是我这人没有炮友转正的习惯,这样你还要吗?” “或者,再给你个选项。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崔敬衫哑哑张着口,几乎是恳求:“你别这样,珂珂。” “给我点时间,让我想好。” 办公室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直到响起敲门声。 “进。”宋幸说。 陈献张望着两人,崔敬衫和宋幸各站一端,像是隔了一条银河那么远。 他走到自己的工位上,从桌上摞的高高的文件里抽出一叠,快步走出办公室,还贴心地带上门。 被陈献这么一弄,也再也吵不起来。 “就这样吧,崔敬衫。你慢慢想,想完这辈子。” “珂珂…” 崔敬衫无力挽留着,直到看着她的背影离开。 不是他不答应,当初也是亲耳听见,宋幸斩钉截铁说自己不是会重蹈覆辙的人。 善于吃回头草并不是个好习惯。 樊盛还这个血淋淋的先例还摆在眼前,回头并没有什么好结果,或许他们再来千万次,还是要离婚分手。 陈献悠哉悠哉转着笔,小心试探道:“你们谈崩了?” 崔敬衫低着头,心情低落极了。 他又把一切搞砸了。 他像是天生擅长将一段关系毁坏到修复不好的程度。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崔敬衫两眼放光,当作宝贝似的捡起来,在看见来电显示时又回落下去。 “喂,什么事?我正忙着。” 陈献像故意拆他台似的“切”了一声。 电话那头是何泽,他又失恋了。 “我今晚组局,你来不来?” 以往崔敬衫肯定不去,但眼下他极其需要一个疏解的路口。 何泽恋爱经验丰富,说不定还能不吝指点他一二。 这是何泽和张芝芝恋爱七年来提分手的第三十三次。 崔敬衫都替他记得。 见到崔敬衫,何泽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抱着他的大腿哭诉。 崔敬衫原本是来向他求经验的,耐耐心心地听他讲述这次分手的理由。 “她说我和公司的女员工走太近了,冤枉啊。这个女员工自己都有男朋友了,我图什么啊?” “那没办法,毕竟谁都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张芝芝这样防着你也不无道理。” 何泽气的冒烟,不过想想也是,崔敬衫不愧是崔敬衫,虽然话说的直白点,但也不无道理。 他杵了杵崔敬衫的胳膊:“喂,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烦恼?” “我和珂珂…”崔敬衫顿了顿,寻找了一个委婉的措辞,“我和珂珂睡了。” “什么?” 何泽反复打量着崔敬衫,倒是把他打量的很不好意思,一张脸红彤彤的。 崔敬衫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他心想。 “然后呢,那你现在在烦什么?” “我只图一时痛快,却没想到我们俩未来的路怎么走。我拿不准宋幸到底是为爱和我上床还是为性和我上床。” 他将他的顾虑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崔敬衫你老有个毛病自己没发现。就像好学生做题一样,你对待每件事都像做题的心态。先想第一步得分点,第二步得分点,直到全想完了,再唰唰唰往卷子上写。” 何泽不愧是资深情感专家,轻易就把他的缺点指了出来。 崔敬衫听的似懂非懂。 “那我再做个比喻,就像你做研究。要先写可行性报告,才能开始下一步行动。但是这件事的发生超乎你的预期。你可能想过无数次和珂珂和好的可能性,但是没想过以这种方式,不知道怎么走下一步,然后你的脑子就宕机了。” 崔敬衫似有所悟,点了点头。 “你这人就是这样,每次做什么事都要按步骤来,只做有把握的事。可是人生不是什么事都有把握,就像当初,你也没想到你会和宋幸结婚,那时候还是在你事业最得意的时候。” 何泽后来说的那句话,才是彻底让崔敬衫茅塞顿开。 “你非要把所有事情安排的如你心意地发展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人家珂珂等不起了,她还年轻 完全有第二春的机会,她愿意回头,对你来说已经是很大恩情了,当初离婚也是你提的,她当时就算去法国发展,也没抱着离婚的想法,她以为去一两年你能接受的。” “什么?”听到后半段,崔敬衫猛地抓紧何泽的肩膀。“你说那时她没想着离婚?” 何泽没说话,但他已知道了答案。 又想到当时,她的确给他打了很多电话想要解释,可他那时一个也没接,最后一条短信还是通知她离婚。 比起宋幸,他这种鸵鸟似的不处理不沟通的态度才容易将一段关系轻易走入死局。 “现在懂了吧,不如跟我打两圈麻将。” “哗啦”一声,何泽将麻将都倒上桌垒好,又招呼着让人一块儿来。 崔敬衫心不在焉摸着牌,根本没看手里是什么牌就打了出去。 好几局下来几乎都是惨败。 太没有体验感了,何泽嘴上抱怨着,比他这个分了手的人还痛苦。 没打几局,何泽就嚷嚷着:“不打了不打了,和你打太亏了。” 他单手脱掉上衣,跳入泳池中,对于何泽来说,对付失恋,还是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比较奏效。

??维多亚二十七

晚上回家,崔敬衫收到了宋幸寄的包裹。是他落在她家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毫不费力将箱子抱进屋里。 他从书房找来裁纸刀,蹲在地上划开箱子。 有他的衣服,胡乱一通塞了进去,有他落在房间的书,折角了。在纸箱里毫无章法地堆叠着,像是刻意报复似的。 崔敬衫对书极为爱护,本应该气得抓狂,可谁让他遇见的是宋幸呢。 此刻崔敬衫也生不起气来,叹了口气,默默认栽,将书本抚平卷角,摆上书架。 又将衣服挂了起来,熨烫机熨着褶皱的衣摆。 再一回神,胳膊一阵刺痛,他被蒸汽烫伤,从冰箱里拿来一瓶冰镇矿泉水,崔敬衫贴着患处,疼得他“嘶”了一声。 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 屋内装修是一贯的清冷色调,和宋幸的住处简直是天壤一别。以前宋幸就总嫌弃他的房子了无生机,在她的地盘买了许多摆件。 她买过一个整点报时的钟,每到晚上,就会有一只鸟冲出来怪叫。 崔敬衫又是喜欢坐在沙发上看书的人,就成为唯一的受害者。 “宋幸!”听见那只鸟第一次报时的时候,他气得咬牙切齿,也不管她现在在做什么,一通电话打过去。 “你这个闹钟怎么关?” “它的底座有按钮,你按一下就行。” 宋幸想象到他怒气冲冲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又怕他抓狂,很快止住。 “你回来把它处理掉,很吵。” “好。” 宋幸下班后回家,亲自在他面前演示怎么关掉这个闹钟,又幸灾乐祸把它放回自己房间。 两人婚后拌嘴不断,嘴上斗不过崔敬衫,但也深知这人龟毛得很,宋幸就常常买一些新鲜玩意儿,惹得他头疼。 算是无声的抗争。 彼时觉得和她生活起来有太多烦恼,两人性格完全不同,是怎么在屋檐下同住一千多天的?现在想来却觉得珍贵无比。 修整好了,薛玉洁前去医院。 崔颂比她出国前瘦了许多。 她接过张妈手里的碗筷,一口一口喂着崔颂吃饭。 “来,爸,张嘴。” 崔颂摸了摸薛玉洁的手腕骨。 “玉洁,你瘦了。是不是工作上的事让你和禹城操心了?” 薛玉洁笑了笑没说话,明明崔颂自己才是瘦的皮包骨。 “张妈。”她回过头,“这段时间谢谢你了,这个月工资结给你之后再多加你两千。” “张妈。”崔敬衫打开病房门,爷爷正睡着,于是他不由得放低音量。“我妈呢?” “去找医生了。” 不知道医生说了什么,薛玉洁只是不断点头,嘴里应着。 崔敬衫站在她身旁,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 “如果选择保守治疗的话可以回家,只是要按时服药。同时我们也会给老人配合抗心衰的药。定期检查,以免发生心衰的情况。” “如果后面发生心衰,那就不得不住院了。” 薛玉洁默默听完。 “谢谢医生。” 她低头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看见崔敬衫在一旁候着,她和儿子对视着,一双眼睛红彤彤。 “走吧,去给爷爷办出院手续。” 走出门,崔敬衫递给她一张纸。 “擦擦吧,不然爷爷会怀疑的。” 走廊尽头,宋幸提着包朝他走来。 不过不是来找他,像是视若无睹,宋幸直直地越过崔敬衫,握着薛玉洁???的手。 “薛姨,爷爷没事吧?” 薛玉洁强打起精神,朝宋幸笑着,让她放宽心。 “听张妈说你最近常来医院,年轻人少来,这里都是病菌,一不小心会生病的。” 宋幸大概猜到结果不好,但也没问,她听话地点点头。 陪薛玉洁回病房。 张妈已经在收拾了。 爷爷住着拐杖,神清气爽,不住地叨叨着: “哎呀这不穿病号服就是舒服,你看自己的衣服穿着多安心啊。” 张妈笑呵呵地,没应他。 一抬头,薛玉洁正站在门口。 “我去问了医生,您这身子好得很。马上就能回家了。” 崔敬衫带上门,宋幸站在走廊上,低头看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宋幸。” 崔敬衫出声叫住她,没想到宋幸理也没理他,她的脚步越走越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想要一口气对她吐露的话,又一次迫不得已咽在喉咙口。 宋幸收到消息,前来内部观影。 低沉空灵的男低音在画面中响起,随着男音的旁白,镜头略过黄沙,略过绿地,见证沧海桑田。 刀光剑影掩埋在历史河流中。 湍流和缓地冲刷着,露出破碎的瓷器一角。 宋幸不知不觉发起呆。 想起崔敬衫的身影。 崔敬衫背着手,眉毛皱得很深,低头看着台本。 旁人收敛气息,等待他的回应。 想起崔敬衫答应过会来观影,也失约了。 那么曾经的情真意切,又有多少是一时兴起。 全场亮了起来,放映结束了。 内部观影的反响特别不错,纪肖阳前来和宋幸握手。 “宋制片,早听说你参与的很多纪录片在国际上享有盛名。和你合作一次才知道你的能力有多出众。” “过誉了。”两人握了握手。 助理在前开车,许愿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听见身旁宋幸说:“现在项目结束,我想出国玩玩。” “去啊。”许愿闭着眼睛总觉得后座硌着脖子,不安分地动了动。“去放松放松也好。” “那如果不回来了呢?” “你敢?”许愿立马睁开眼,坐起来,狠狠地将手抵在她的下巴:“你敢跑我就敢把你抓回来。” 宋幸怕痒,笑着躲开,再三和她保证只是玩笑。 “这还差不多。”许愿这才松手,又躺了回去。 宋幸翻箱倒柜,找出久不用的护照,收拾着行李箱。 在网格夹层里找到一张照片。 不知不觉对着照片发呆。 早在三个月前,她还在卡鲁塞勒广场和朋友拍照。 宋幸手提着购物袋,和友人三两句聊着天。 “It's hard to say when we meet again after this time.Take care of yourself,Cynthia.” “See you.” 两人恋恋不舍地拥抱着。 “Cynthia!”突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 “Look here!” 宋幸错愕地抬头,被相机记录下这副滑稽的模样,不过也很可爱。 后来整理行李,大概是遗漏了,它就孤零零的独自呆在这。 不过没事,他们很快会再见面。 这是第三次项目被砍。 叶泽楷实在坐不住,他已经在办公室里逛了一上午。 “我想不明白,项目可行性报告不是写的很清楚了吗?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不比陈伟的什么傻逼无人机靠谱吗?” 相比于他,樊盛更显得淡然,他将茶沫吹开,悠悠品了口茶。 叶泽楷这人果真深藏不露,办公室里私藏的茶叶也是上好的。和他同事多年,樊盛现在才喝到,实在是可惜。 又冲身旁不知所措的助理说:“给你老板泡杯茶吧。” 不然都要被他喝完了,显得不厚道。 “别了,我喝不下。” “不如去找莫成摊牌吧。”樊盛率先站起来,与其在这揣度他的想法,不如先人一步,好拿到谈判的筹码。 “莫总在开会呢。两位先在边上等着。” 秘书贴心端来茶水。 “你们莫总还有多久?” 秘书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 “大概还有半小时。” 樊盛点点头,得体地笑着:“谢谢。” 莫成姗姗来迟,开了一天的会,就连西装也是皱巴巴的。 “久等了。” 又抬头看向叶泽楷:“不知道你们找我什么事?” “我一共交了三次提案,莫总。我自认为这个项目能为公司盈利不少,为什么要把这个项目砍了?” “那是领导们开会商议的决策,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莫成你孙子,我苦心尽力,从一毕业就在你这干着,少说也是元老级的人物,你非要将事情做的这么绝吗?” 樊盛将他拦下,在叶泽楷耳边说:“我们是来谈判的,别失了筹码。” 这才消停。 莫成是老狐狸,早看出来叶泽楷的打算,以为他这一动作就是为了加薪。 却没想到他们早已找到退路。 “鉴于你是公司的大功臣。那我就给你开个特权,先提你的要求吧,尽量满足你。” “那行,那就将陈伟无人机的经费拨给我。我手下的因为这个项目熬了很多天的夜,我总不能让他们心寒吧?” “就这样吗?” “对。”叶泽楷点点头。 没想到他的要求这么简单,莫成欣然答应。 公司都在传,说叶泽楷遭受这种冷遇,迟早要走人。就连莫成自己也这么想,想等叶泽楷主动提出离职,再打苦情牌来挽回他,既达到了削权又能留人,毕竟他的根基都在这,也不会轻易走。 秘书说樊盛和叶泽楷找来,他还以为他们一并将辞职信也带来了。 现在看来没有,叶泽楷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想必也经过权衡利弊,知道志和是他最好的选择。 替莫成带上门,樊盛和叶泽楷相视一笑。 他们早就决定要走,甚至要带走部门里大部分的骨干。剩下不愿意走的,也曾和叶泽楷一同并肩作战过。 出于情谊,如今这场谈判,也是叶泽楷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做成了,也能安安心心离开。

??维多亚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