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1)

四处渐渐起了些议论声,过去的这些天,李家的情况他们也多少看在眼里,对于朝贡的造势,他们也认为不过是在强撑一口气罢了,但依然有少数人会冷不丁觉得李家也许能过了这个坎,成为以后苏州唯一的皇商--但终究是少数罢了。

而这个被推出来的书生,之前自然也被他们观察过,每天定时走出那栋宅子,然后在各个铺子里转悠一下,象征性地盘一盘账清点库存,然后说些漂亮话--发挥的作用实在太小,感觉像是站在狼群中的一只羊,分外可笑。

倒是意外地在诗会上一举成名让众人多看了一眼--不过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今晚那道身影未免显得有些孤寂和萧索,倒是莫名让人感觉有些同情了。

“...人手不足的事情,是有的,”顾怀微垂眼帘,终于开了口,“李家资金周转也确实有些停滞,我本来想着今夜宴会,还想向两家世交请求一下帮助...呵,是我想多了。”

“哈!”

不知道哪儿响起一声冷笑,然后引起一片笑声,众人都觉得这书生未免傻得有些可爱。

“贤侄这话未免有些过了,须知苏州织娘虽多,但商户更多,可不止只有朝贡一件事而已,我们也是要为自家铺子多少准备准备的,”钱家家主脸颊上满是冷意,“如果贤侄原本准备开口的话...那我劝贤侄还是不要开口得好。”

王家家主一团和气地笑着:“贤侄勿怪,我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如此不留情面地拆台打脸,就算是个普通人,怕是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何况是读书人?众人亲眼看到顾怀那张俊俏的脸蛋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像是在看一场精彩的大戏。

果然,下一秒那个书生就猛地起身,愤然开口:“既然两位世伯不愿相助,那我也把话说清楚!李家确实遇到了些困难,这是事实!不过朝贡这件事情,李家有信心能做完!无论是谁...”

他的眼睛从宴厅里一张张脸上扫过去:“...说什么样的话,都不可能让李家放手!”

一旁冷眼旁观的众人先是怔了怔,看向失态的顾怀,又看向神色阴沉的钱家家主和一脸和气的王家家主,顿时反应过来,这两老狐狸哪里是要逼李家把份额吐出来?他们分明就是想让这书生带着一腔意气说出这番话,把份额继续握在手里!

他们想李家死!

上首的吴哲并没有心情去想这么多,他只是看着胸膛起伏,满脸怒容的顾怀,在考虑着什么。

考虑着杨溥的面子值不值得他卖这个人情--须知朝贡出事固然李家家破人亡,虽然不至于连累他,但多多少少也会被参上一本,这个时候顾怀跳出来说要继续把朝贡做下去...

但李家倒了还会有其他家顶上,铁打的朝贡流水的皇商,跟他有多大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想到这里他端起酒杯,俨然是准备不再过问,那边的钱家家主却是笑了起来:“呵呵...贤侄真是年轻气盛,这番话掷地有声啊,之前听说贤侄诗才超群,堪称苏州第一才子,此情此景,贤侄若是有诗兴,不妨赋诗一首,为李家拿下这么大的朝贡份额贺上一杯如何?”

顾怀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这场宴会从头到尾,他还是第一次发出笑声:“世伯想听诗词?”

“哈哈,如此甚好,不过诗词倒也不用太好,钱家世代商贾,平日里实在有些粗鄙,不沾文气,贤侄才名在外,人所共知,你愿为今日写诗,那我日后肯定是要裱起来让家中子侄好生观赏的,到时候我就站在他们身边,说着今日盛事,还有贤侄风度如何?来来来,快给贤侄呈上纸笔...”

“也好,”顾怀笑容渐渐收敛,“那在下就献丑了。”

一些人笑着站起来,也有些人心中怀着些叹息,这个时候不管再写些什么,也只是徒惹人笑罢了。

两名小厮呈上纸笔,放在顾怀的身边,他拿起了笔,闭目凝神,好像准备将一身的怒意和今日的郁气倾注在那笔杆里,过了好一阵子,他睁开双眼,笔锋落下。

一群人围了上来,笑望着桌上的宣纸,酒楼下方的香气传上来,外围全是窃窃私语声,有人俯身认真看着,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定...风...波?”

第八十八章 内乱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酒楼之上,刚刚的说笑声已经渐渐消失不见,那张宣纸在众人手中传递着,有人低声吟着词句,然后抬头看一眼顾怀告辞而出的那扇门,眼神复杂。

虽然多是商贾,但起码的诗词赏析能力还是有的,其实顾怀停笔的时候,宴厅里一时间就有些冷场了,实在是众人虽然之前都听过那诗会上顾怀一夜成名的事情,也没有想到他真能现场就抛出这么一首绝顶的诗词来。

最后还是今晚挑了大梁的钱家家主将那张宣纸上下看了好几遍,才笑起来:

“定风波、定风波...哈哈,这位贤侄在诗词上的才华真是没得说,不过,最近李家这般风雨飘摇的情形,还写什么定风波,莫不是心头郁郁,想要自我安慰一番么?”

他这样说着,自然也有人跟着附和起来:“好词是好词,但一想到这词背后的故事,也确实有些自欺欺人了,多半是写来看看自我慰藉吧。”

“我等皆是粗人,倒不太会分这诗词好坏,不过生意场上,写得好诗词有什么用?今晚便是李家最好的脱困时机,却硬要凭一腔书生意气继续揽下祸事,最后还要写这么一首诗词来诓骗他人,实在是可怜呐。”

“生意虽做不好,但字也好,词也好,看这样子...是草书?倒是听说最近苏州许多人在求这位的书帖,也不知道挂出来会不会有人出高价哈哈...”

随后便又是一番谈笑,李家离席后,众人说起之前这些时日李家所遭受到的挫折也就越发肆无忌惮,然而却总有人会免不了地将视线往那张北钱家家主放在手边的宣纸上流连片刻,随即不动神色地移开。

这意料之外的词作,犹如一道沟垄,无形地横在这片空间之中。

定风波么...

……

自酒楼中离开,回到李家的时候,已经近了亥时,然而李家大宅内外却灯火通明,走下马车的顾怀原本打算回那栋偏远的小楼,却被一个家丁拦住了去路。

“老夫人让去正厅议事?”

“是,”守在门口的家丁躬了躬身,“二房三房的各位老爷少爷都已经过去了。”

站在不远处的宋掌柜神色动了动,打量了一下顾怀的神情。

然而顾怀只是面色平静,没有因为宋掌柜之前的那番提醒有什么异样:“带路吧。”

就这么沉默地一路朝正厅走去,绕过一段回廊,便听到正厅里面传来些议论声。

“连下人都知道了,这次的事情,都是朝贡惹出来的...”

“一个女儿家,能守业就罢了,那么好强做什么?”

“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倒不好对生意多说什么,可老夫人你也该为二房三房想想,若是跟着大房一起冒险,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没有跨过门槛,顾怀便已经想象到一堆妇人围着李府真正意义上能主事的老夫人叽叽喳喳的场景,他摇了摇头,暗想二房三房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货色...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不敢站出来表达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他走了进去,正厅一下子安静下来,许多他见过的没见过的人都把视线投过来,毫不掩饰眼中的那份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