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一支羽箭钉在了他身旁的树上,顾怀起身跃起取下还在颤抖的箭,拈弓搭箭转身松弦一气呵成,看也不看黑暗处是否有身影倒下,便再次更改了方向。

追过来的山贼越来越多,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要么是后面的厮杀有了结果,要么是其余逃进密林的人都已经送了命--这意味着他不能浪费每一支箭,在逃命的时候,远程武器能带来不被包围的安全感。

在苏州城的这些日子,尤其是从山上逃出来,在决定要做某些事情以后,他就坚持每天去书院前练上一个时辰的刀,没有章法,很多时候只是感受着身体肌肉被刀锋带动的感觉,但就像当初那个老猎人说的一样,为了避免猎物临死前的一扑,保命的手段总是越多越好的。

而他用得最好的,其实是弓。

大概可以归结为某种天赋,拈弓搭箭的时候顾怀总感觉这个世界慢了下来,风向引力乃至于羽箭自身带来的重力影响,都随着一支一支羽箭射出去养成了一种不用去计算自然就可以得到结果的习惯。

这才是他和莫莫能在山里活下来的最大依仗--过去这一年不知道有多少动物死在了他松弦的一瞬间。

下一秒顾怀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因为今天要杀的并不是动物,动物是不会围猎的。

“你确实是这边?”

“老四说的,他瞅见往这边跑了,外面放了哨,肯定没跑出去!”

“你带两个人往那边搜,大当家的说了,这次一个也不许放跑!要是漏了消息,当心官兵来把山寨给平了!”

被安排到的光头男人有些怨气,马车那边说不定已经在分好东西了,他却要钻林子找人...这实在是很不公平的事情。

大当家的说了,他得了消息,最近官兵的粮饷要从仓山过,谁知道那士卒看守的马车里是不是白花花的银子?真等他剁了那些逃跑的吏员再回去,说不定连汤汤水水都没了。

想到这里他的怨气越发大了起来,提刀砍着身前的荆棘野草,像是要一刀砍死那个还没被找到的人影。

这帮他娘的读书人跑什么跑?安安心心等死不行么?刚才有个吏员被他追上,还没动刀就吓得尿了裤子,说自己是苏州城里哪家哪户的子弟--真是搞笑,难道不知道他李老四当年就是被隔壁的富户挤兑得要上山落草?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这帮子有钱人。

所以干脆利落地像杀鸡一样送他上了西天。

锋利的刀砍碎野草,李老四百无聊赖地想着今晚该吃点什么打打牙祭,却没发现一道身影面无表情地蹲在一旁的树下,轻轻地解着背上的柴刀。

“你好。”顾怀轻声说。

然后李老四就在疼痛感涌上来之前听见了自己右脖血彪出来的声音。

像是风声。

第三十九章 心有猛虎

幽暗的林中羽箭乍现,瞬间撕裂了李易身上的薄甲,挤进了手臂肌肉的缝隙里。

入肉三分,血花四溅。

而李易并没有理会,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脸上残留的敌人血液流淌成小溪,在紧锁的眉头处写出冷硬的川字。

箭锋很利,入体很痛,但不会死,比起他那些或是死在之前营地,或是在密林四处被追上的同袍们,他的运气已经很好了。

他不确定还有几个士卒活着,实际上他和这些士卒们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甚至都不同属一个军伍,在向上级主动请缨往前线一行之前,他做的最熟悉的事就是看守苏州城的某一扇城门。

是的,在这一行担任队正的李易,严格来说连战场都没上过。

第二根羽箭接连而至,伴随着令人心悸的破空声,刺在李易身旁的泥土里,第三根箭仿佛没有先后,瞬间再至,虽然仍然有些歪,但距离他的身体更近了一些。

这意味着追上他的人越来越多,也意味着那些山贼对他的位置把握得越来越准。

头顶细碎树枝接连响成一片,一道早已等候的身影现出身形,手中略有些弧度的长刀呼啸着砍下,李易握紧长剑剑柄格上,却感觉一股大力几乎要把他的虎口震裂!

到底是他太过疲劳,还是连山贼都有如此身手?

作为军人,他惯用长矛,但却会妨碍自己在密林中穿行只好丢掉,此刻拿着的长剑实在显得有些不顺手,三道追索过来的人影看见在眼前山贼大开大合的刀法下步履维艰的李易,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

那抹活下去的光亮越来越黯淡,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的李易几乎都想放弃了。

逃不出去的。

这样的表现让对面的山贼很不满意,在一招打飞了李易长剑后,他高高举起长刀就要结果李易,几乎就在李易就要闭眼等死的一瞬间,一支羽箭呼啸而来,穿透了山贼的喉咙。

有些瘦弱的身影穿掠过树丛,左手架弓,右手虚握还保持着松弦的姿势,随惯性很自然地从脸侧摆向腰间,双腿向后斜掠,身体向前倾斜,动作显得异常自然协调,像鸟儿滑行般美妙,而腰际已经解开布条的柴刀,马上便要握进他的右手。

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顾怀没有去看自己一箭射出后捂住喉咙的山贼,而是始终盯着那几道惊呼出声的黑影,目光中没有任何杂念,专注冷静到了极致,从而显得异常从容平静。

已经跪在地上的李易看着顾怀跃出黑暗,看着他引弓杀人,看着他落地后丝毫不停地冲向那几道黑影,看着林间细碎的光亮映出他眉眼间的从容平静,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当初入伍时跟随队伍上山狩猎时遇到的某一幕。

一头年轻的猛虎跃过灌木向他扑来,前爪微握,后足轻缩,竖瞳里没有任何残忍血腥的神情,异常平静专注,在那电光石火间的一刻竟有了某种雍容的气质--然而那个眼神却是他这一生所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有时午夜梦回甚至会被那平静从容的虎视惊醒。

平静从容代表强大和自信,专注代表意志和决心,并不嗜血和冷酷,是因为这并不是想要发泄什么,而只是某种习以为常赖以生存的东西。

这大概是某种生存的天赋本能,他想。

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顾怀跑过自己身侧,看着顾怀一脚将落下的长剑踢到自己身边,面无表情地开口:

“跟上。”

他醒了过来,而在他站起身时,顾怀手里的柴刀已经狠狠地嵌入了某道黑影的脖子。

两把长刀猛然砍向了顾怀的身体,反应过来的其余山贼做出了最合适的反应,然而顾怀已经抽刀带血,格挡之余还极为阴损地踢向了左边山贼的裆下。

惨叫和金属刀锋碰撞声骤然响起,劲风起处带起了顾怀随意束成的马尾,从他出现到现在,只是短短几个眨眼,原本已经放弃希望的李易便发现还能反抗的山贼居然只剩下了一人!

他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加入了厮杀。

片刻之后,喘着粗气的顾怀将柴刀杵在地上,有些狼狈地单膝跪地,李易注意到他颤抖的左手,一边用长剑结果了疼得死去活来的山贼,一边轻声开口:“你不必来救我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顾怀想了想,“还有你说的这是什么狗屁话...救都救了你才说?”

哪怕场合实在有些不适合,李易带着血迹仍显得俊朗的脸上还是露出些笑意:“是这个道理,我就不多说谢了。”

“你现在说谢谢怕是有点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