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约好去露营的日期直到最后出现在警局里大概是一个半月，而俞春江的整个变异过程却持续了整整两年。

“有没有可能这才是正常的异变速度，”任子宁回答道，“俞春江能拖那么久，应该是刘岚清做了什么，不然同样被香熏过的常岳应该也撑不到现在。而且，这个过程应该是因人而异的。何皎皎有遗传病，或许基因上的缺陷让她更容易被吞噬。”

通话再度陷入沉默。

“宝贝，”谢愉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近了许多，似乎是把严宥安的手机拿过来了，“你真的不记得在车里发生过什么吗？”

牵扯进这些事里的其它人或失踪，或死亡，而车里留下的血和碎肉也明明白白昭示着舒乔早就应该像张恒和何皎皎一样死去，可他似乎是特殊的那一个。

唯独他，获得了一具新的肉体。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必然呢？

71 | 71. 老喇嘛

【???????????????】

石阶沿着陡峭山坡蜿蜒着一路向上，山下的城市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如蛛网般蔓延铺开。

四个小时的车程，这里离海边很近了，舒乔能闻到风中吹来的大海气味，雨后泥土散发的腥气，以及渗入湿气中的似有若无的寺庙香火气息。

任子宁一言不发地等着舒乔，直到后者自己回过神来，这才紧了紧两人相牵的手，笑着说：“走吧，快到了。”

山路湿滑，每一步都得谨慎小心。雾气从山腰开始蔓延，让他们仿佛腾云驾雾，误入仙境。

寺庙的山门是木头搭建的，并不恢弘，反而有种与山林融为一体的古朴。从山门两侧延伸出去的围墙由砖土垒砌而成，但因为南方湿气的侵蚀，墙面原本应该显眼的明黄色褪成一种暗沉的土色，上面还拖拽着几片青苔与攀墙的藤蔓。

有人站在山门前等着，是任子宁的姑姑任今雪。

她正在抽烟，见到他们来了，便把烟熄了。而在她脚边蹲坐着一只长毛狸花猫。

猫咪长得特别漂亮，性格也很乖，一点都不怕生，见到有生人来后，起身伸了个懒腰，紧接着主动凑到舒乔身边，好奇地在他的裤腿处闻了一会儿，便开始用脑袋蹭来蹭去了。

那种软绵绵、毛茸茸的感觉让舒乔忍不住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猫咪的脑袋，又托着用手指挠下巴。狸花猫舒服得眯起眼睛，主动把脑袋搭在他掌心，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任今雪没说话，她看着舒乔，直到后者起身，这才像是关心般问说：“这段时间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个事情非要说的话就有些复杂了，舒乔沉吟片刻，最终只说上周遇到点事情，有些发热，现在倒是稳定点了。

“但任子宁可能……有些累。”舒乔说着，转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任今雪听出事情不简单，也没有在这时候继续追问，而是推开了紧闭的山门，对他们说：“先进来吧。”

寺院里格外安静，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偶尔的虫鸣声从山林间传来。庭前的青石板长着青苔，被雨水浇出一片黛色。几株野草顺着石板缝隙冒出头来，叶子上凝结着露珠。

殿前的香炉里没有点着香烛，却似乎依旧能闻到一股燃烧的烟味。

雾气开始渐渐散去，但林间依然缠绕着些许纱般的薄雾。舒乔停下脚步，越过正殿的飞檐，透过树林顶端，他看见深处矗立着一座白塔。

阳光偶尔从阴云的间隙里朦胧地洒下，白塔顶端的金色塔刹隐约闪起金光。铜铸镏金的华盖挂着许多枚铃铛。再往下，是一圈圈堆叠的、圆环似的突起纹路，舒乔眯着眼睛数了数，似乎一共有十三层。

在林叶间只露出小半的石头塔身像个倒扣的钵，通体雪白，正对着他们的这一面上凿开一扇门似的凹陷，里面似乎还雕刻着某种繁复、陌生的文字。

舒乔对于佛教没有太深入的研究，却也清楚这种样式的白塔，或者说喇嘛塔，是典型的藏传佛教建筑。这在以汉传佛教为主的南方沿海，这是比较少见的。

长毛狸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边，只要舒乔一停下就会凑上来蹭蹭，用高高竖起的尾巴缠住舒乔的脚踝和小腿。

跨入正殿，最先出现在视线中的自然是大殿中央的大日如来像。镀金的佛像足有三层楼高，结跏趺坐于正中，两手合十，两根食指竖起紧贴，眉眼微敛，似笑非笑，注视着每个走入殿内的人。

而就在大日如来像前，站着一个年迈的僧人。

他身披一件暗红的、完全没有任何花纹图案的朴素僧衣，手腕上缠着一串佛珠，手指还在轻轻拨动珠子。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僧人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被一层浑浊的灰色覆盖，几乎看不清瞳孔，显然双眼不能视物，可僧人表现出来的却完全不像是失明的样子。只见他朝着他们走来的方向微微转过了脸，即便眼睛没有丝毫变化，却让人感觉到他似乎做了个“看”的动作，并将视线投了过来。

“来了。”比起已经苍老的外表，僧人的声音却不显得年迈，反而低沉且清晰。

“您好。”舒乔有些不知道要如何打招呼，于是只得拘谨地说出这两个字。

只见老僧朝着这边迈开步子，缓缓行至他们面前，然后停下。

他似乎用那双灰蒙的眼睛定定地看了舒乔一会儿，随即便说，跟我来。

一行人跟着他穿过大殿，继续向寺庙深处走去。

但任今雪没有跟上。她独自留在了正殿，在如来像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下，垂眼不语，似乎是入定了。

而回头看见这一幕的舒乔注意到大日如来像背靠的那面墙后是一幅画像。画像中的神佛脚踏莲花石盘，作忿怒相，通体是青黑的身色，一头二臂三目，头顶有五枚花瓣组成的头冠，头后燃起烈焰，右手高举金刚杵，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条绳索，蹴眉怒目，张大着嘴，露出如虎牙般的尖齿。

舒乔下意识退了一步，紧接着感觉自己撞到了谁身上。他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从背后扶着他的任子宁，以及不远处停下脚步等他的老僧，说：“不好意思。”

这座寺院超乎想象的大，除开山门到正殿的那一段是平地以外，其它各处院落都是依着山势而建，错落地隐于山林中的。

他们一行人穿过幽深的曲径，走过几道窄门，踏着台阶上下，在不知不觉间便行至山林深处。

大概是因为眼睛看不见，老僧人走得格外慢些，但步履却是稳健的，对方向也十分笃定。

半路上，舒乔听见一阵低沉的诵经声伴随着木鱼声不知从哪里传来，隐隐约约地回荡在耳边，偶尔还会响起一两声摇铃的声响。白塔还要继续往更深处的山里去才能抵达，不过在这个距离里，原本隐于林间的塔身显得愈发宏伟巍峨，甚至有股威严。

“那座白塔，这边少见。”舒乔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提起这个话题。

他实在很在意。

“是藏传佛教特有的建筑，供僧人崇拜用，也能用来存放舍利子，当作墓塔，”老僧人闻言，缓缓开口，“我们寺院是少有的汉传、藏传佛教并存的寺。山上既有青庙，也有黄庙。”

说话间，他们终于在老喇嘛的带领下停在寺院深处的一间禅房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