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这种东西,对于席柘手下的兵来说已经融为一体,听了就要马上去做,而不是傻巴巴地干站着。习以为常了士兵的服从性,但命令到祝丘这里全成了空气,席柘不得不加重了一点语气,“你听不见?”
下一秒,祝丘肩膀抖了抖,好像很怕席柘拿出枪崩他,他避开了席柘的视线,掀起了衣角往上抬,是要准备脱衣服的姿势,于是席柘走出来,关上了浴室门的时候留了一个缝。
席柘几乎不进祝丘的卧室。这里很难不表现出脏乱差的形象,床上的被子一半拖在地上,枕头一只在床角,一只在窗帘前,地毯上摆满了翻开几页的漫画书,以及墙角堆放着高高的草莓盒子很难想象宋兆是像喂猪那样往死里喂。
书桌上是零乱的纸和笔,有一些褶皱的画画纸,席柘瞥了一眼,是很抽象的东西,于是不再细看。
席柘对祝丘的隐私不感兴趣,但因为这房间秩序的混乱而难以平静。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他走到祝丘床前,面不改色地伸出手臂摸了摸床底,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发霉了的面包后,本着尊重卧室主人的隐私,又或是觉得如今的祝丘再也承受不了什么重创,席柘摆着脸又给他放了回去。
他找到祝丘装着所有衣服的布包,看样子如果今天院门没有上锁,祝丘可能已经走到山下了。但在这包里找不出一件得体完整的内衣,多是像穿了很久的,已经掉了一层颜色,他发现,祝丘竟然还没有丢掉一开始在医院穿的病服。
好一会儿浴室没有一点动静,连水声也没有。
席柘很困难地选出一套勉强入眼的内衣走去浴室。
浴室里温度很高,水汽氤氲。浴缸里放满了水,祝丘抱着腿坐在里面,水面浮着白色的泡泡,隐藏着水下赤裸的肉体。
席柘原本是想把衣服直接放在置物台,但他一走进去,同一时间里,祝丘迅速像鱼那样沉入了浴缸,躲进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安全地带。
不少水溢了出来,沿着缸壁流淌到席柘鞋底。
结合之前祝丘结束发情期的表现,席柘意识到,祝丘现在很排斥他的存在。但他认为祝丘不仅精神失常,还很不讲道理,在许家闯出那么大的祸,要不是因为自己及时赶到,他那条命早就被没了。
席柘屈膝半跪在浴缸面前,盯着那宛如水草一样飘沉的发丝,莫名其妙地思考一个问题祝丘到底可以在水下呆多久。这中间不妨碍他想到悬疑案里,死在浴缸里呈现出巨人观的尸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水面时不时有细小的气泡浮现,耳边安静得厉害,能听见嘀嘀嗒嗒的溅落声。祝丘依旧是抱着腿蜷缩的姿势,隐隐约约可见他身上才上完药的伤口。
半分钟左右,席柘没忍住,抓住了祝丘的手,强硬地将他剥离出温热的水底。原本以为很难将执拗的人带出来,但只是用了很小的力气就把人拽出来。
祝丘的头发向下散披着,整个脑袋都是水淋淋的,他大口吸着气,因为水痕看上去像是躲在水里哭了一场。
“今天在许家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放开祝丘的手,难得好脾气地询问着。
回应的只有祝丘眼里的空洞无神,一点点被空气、水、以及萦绕的安抚信息素腐蚀的样子。
“你不想跟我说话?”
因此席柘冷哼一声,转而说道,“你整天除了会惹事生非还会干什么。”他不给人一点缓冲、适应的余地,直言不讳地说:“许清允的姑姑过几天会来岛上,她说要我给一个说法。”
听到许清允三字,祝丘胸膛开始愤恨地起伏着。
席柘放开他的手,“你不想和我说清楚,那就留着力气去她姑姑面前解释。祝丘,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要为你的所作所为负责任。”
第30章
几乎是平视的角度,祝丘那张略显苍白透明的脸不断地往下滴水,耳垂、脖子、肩颈、锁骨,因水温变得酡红,而席柘说出口的话让他瓦解了平静,他双手扒着浴缸边缘,席柘本以为他会说什么,但祝丘只是为了稳定身体,他开始用力地摇晃着湿淋淋的头发,像猫狗动物那般一股脑儿向外甩水。
待觉得爽快了,祝丘睁开眼,发现席柘用一只手半挡着,却还是避免不了被溅了一脸的水。
席柘没有祝丘预想的那样恼羞成怒,他站起来,在狭窄的浴室显得很高很大,压缩了浴室一半的空间以及照明灯的亮度,尽管鼻梁上还残留着一滴向下坠落的水珠,却见不到一点狼狈不堪的影子。
“你也就只会这样,不觉得幼稚?”淡薄的目光是在看一个毫无反抗的落水狗。
祝丘倔强地抬起脸,忍无可忍道:“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们所有人!”
这话对席柘的攻击力形如一阵轻风,他居高临下着,“就因为我让你去许家道歉,你做错了事情,这难道不是应该的?”
他认为祝丘多多少少不识好歹。
祝丘却愤愤不平,“要不是因为你,因为这该死的高匹配的信息素,我就不会来到岛上,也不会遇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是不会被那么多人盯上,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被视如草芥。
“所以呢?”
“再有机会,我一辈子也不要来十川岛,也不要再见到你了!”
席柘眉毛轻挑,随后蹲下身,“你所有的遭遇都是我造成的吗?是因为我吗,你以为我很愿意处理你这些破事?”
“那就不要管我啊!当初为什么二话不说把我丢在沈纾白那里,又来接我回去?我在宾馆的时候你也不要来找我啊!没有我,你现在就可以和许清允好好在一起了。说起来,你还是因为信息素!”
“信息素?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你和你的信息素对我都没有那么重要,没有你,我能过得更好。以前我是把你丢在沈宅了,我确实不想管你,我以为沈纾白当真是做慈善建了一个收容所。”席柘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嘶哑地割破了真相,“后来我才知道,说的好听那是为了把无家可归的omega供养成人,但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去做没有任何自尊的军妓,生不出孩子就一直生,玩不死就玩到死为止,反正沈纾白能一直供给……”
“现在呢,你想去吗?”那样的反问带着衡量和威胁的意思。
祝丘瞳孔颤了颤,“不…不要。”
在祝丘原有的思维里,“收容所”可能是沈纾白上了年纪还没有孩子打造的慈善事业,虽然里面多多少少掺杂着暴力、不公平,以及出来后寻找的伴侣也不是自己喜欢的。但要真沦落成军妓的地步……祝丘一口气严严实实地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对席柘的质问又变得滑稽可笑。席柘没说,但是祝丘已经意会,把他再次带回来不过是可怜他罢了。
“好好养病,过几天我希望你能换一副能见人的模样去许家。”
席柘一走,祝丘颓然地往下滑。在浴缸里呆久了,身上的伤口再次被泡得溃烂,他不得不起来,换好衣服后,瞥见床头柜上剩余的创伤药和绷带,祝丘咬着牙重新给能摸着的伤口上了一遍药。
被雪淋了那么久,即使是泡了澡,祝丘还是发起了高烧。透明的窗户外飘起了细雪,是斜飞的姿势,全身酸疼的祝丘窝在被子里,只露出通红的眼睛和鼻子,他晕乎乎地想着,变成雪多好,只是在人世间短暂停留一遭,也体会不到那么多病苦。
他捂上被子,用力咳嗽了一通。
然后他不甘心地想,他为什么就是吵不赢席柘呢,为什么呢,席柘那张嘴说出那么多难听刻薄的话似乎是一种天赋。
为什么omega不能用信息素压制alpha,让alpha也跪地求饶呢。
另外许清允又算什么东西呢,他凭什么要去道歉,也别给他机会,他会想方设法地弄坏许清允的手,让他一辈子也别想优雅地弹钢琴了。
总是吵输的祝丘,总是被席柘三言两句克制的祝丘,只能局限于想着下次绝对要搜罗出更难听的话对峙回去,秉持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决心,怀揣着一肚子对十川岛所有人、所有事物的怨恨,祝丘歪着头悲伤地进入梦乡。
天明不再下雪,徒留地上东一滩西一滩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