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肚子常年像一个没有放完气的皮球,松松垮垮,被人踹一脚,都会发出滑稽的尖叫声。
来到异国的生活没有想象得那般幸福、美满,母亲把自己和他各自卖了一个好价钱,不一样的是,母亲去了赛格区,一个很富裕的人家。
她没有办法带走祝丘,原以为养父在这个难民区比较有钱。
养父确实是做酒生意,但都是一些卖不出去只能卖包装的假酒,那时候制度正在改革,每月可以靠领养祝丘得到政府的补贴金。
每日早早起床后,祝丘在灶台下垫了两个砖头,这样刚好可以站在上面煮土豆汤。
很多时候,比如带着热汤的碗朝他的脑袋砸过来的那一刻,祝丘脑子里只有反思、疑惑,根本没有为自己反抗、愤怒的空间。
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惹养父生气了。但那只不过是养父生意不好的情绪排泄。
“哭哭哭,再哭就滚出去!”没有喝完的酒瓶砸向破破烂烂的门板。
很多人都在等着祝丘长大,养父更是虎视眈眈。
为什么祝丘单薄的双臂只能抱一个酒箱子,他应该长得更高一点,力气更大一点,能像牛那般使用就更好了。只会哭哭啼啼,身份也是碍眼得很,只能在这一个区域送货。
或者长大一点,变得更漂亮,身材更出挑,最好分化成一个好卖出去的omega。
现在到底有什么用?
与此同时,母亲来看他的时候,好像也同样厌烦他的哭声。
那是由低到高,进一步渲染、壮大自己深重苦难的哭腔,祝丘牵着她的衣袖,一遍遍地诉说,“我真的受不了那个地方了,你带我走吧。”
他保证着自己肯定会很乖。
“你哭得很吵。”印象里的母亲似乎同样看不惯他这样,她蹲下来给他包扎着伤口,眼睛也有点红,“没人会喜欢你这样爱哭的人。”
“求你了,我会乖的,我绝对会,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他极力哀求着,声音比尘埃还低,“求…求你了,我真的不会给你添麻烦,求你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
母亲的面孔变得模糊、可怕,和乌色的云融为一体。祝丘在此时确认了一件事情,母亲不会要他了。
商店排队区都会设置一个“请耐心等待”的招牌,这面指示牌一直以来都挡在祝丘身前。
正如他躲着发酒疯的养父,跑去难民区唯一的教堂。
他相信神才可以保护他,规规矩矩地排了一个很长的队,前前后后都是和他一样苦难的人,他问出现在梦里的光芒万丈的神父,虔诚至极,“我还有救吗?”
神父对他说:“再等等。”
这和母亲说的话有什么不同?被安保赶出来的时候,他想,很多东西光靠耐心是等不来的。
他照常和养父去超市送货。
那一天,检查松懈了一点,竟然能去一个富人区的超市。
养父兜兜转转一圈,先嬉皮笑脸地和超市里的理货员打情骂俏,再拿着账单去找会计要钱。
祝丘比较喜欢这个得以喘口气的时间。每一个超市门口都设置着让低年龄小孩滞留的玩乐场所。
卸完一车货后,祝丘蹲在超市门口,累得不行,甚至心脏急速得颤动着,那像是猝死的某种前兆。
绕在角落死老鼠身上的苍蝇闻着味道,自然而然地闹哄哄地绕在他的耳边。
又饿又累,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他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无意识地挠着发黑发痒的手心里的茧,看着别的家长带着小孩玩抓娃娃。
祝丘突然也想去碰碰运气。
他拿攒出来的一个硬币丢进扭蛋机,满怀着期待打开扭蛋,里面是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岛模型。
这不是什么玩具。
他学着养父骂了一句脏话,总觉得从出生到现在,运气只会过分不公平地滞留在别人身上。
养父从超市里走出来,踹了一脚空箱子,骂了一句狗娘,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还是没有要到月底的钱。
便看到祝丘花钱扭出的破烂玩意儿。他狠狠扇了祝丘一巴掌,去拧他的耳朵,“你这个赔钱货!”
这一巴掌打得祝丘头晕目眩,还转了半圈,他的目光投向同样盯着自己的那对母子。
那个小孩手上抱着一个足球,拿着一个饼干盒,发出阵阵咀嚼声。
很吵。
无论是干净的衣服,干净的手 心,一整盒饼干,美满的家庭、可以自由穿行在这片土地的身份,还是那个母亲紧紧抓着孩子的双手。每一样在祝丘眼里都格外刺目,刺目到想要破坏。
为什么就他能发出幸福的咀嚼。
祝丘恐惧着养父的吼叫、瞪大的眼珠子,脸上挤出来的横肉、扇他巴掌的大手,却在这一刻里,在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后,都不再是一种威胁了。
祝丘很想得到什么,他冲去抢走了小孩手上的足球,把人撞倒在地。
那一天,无论养父怎么打他,他都不肯放过手上的足球,也不肯道歉。
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过于无辜的小孩抱着他妈妈哇哇大哭。那么伤心,以至于哭得差点呼吸不上来。
哭死你好了。他想着。
祝丘却从这声嘶力竭的哭腔里、养父的辱骂声,从这样幼稚的抢夺里找到了极大的快感和满足。
因转嫁了自己的屈辱和不幸,只得以在情绪方面得到了酣畅淋漓的宣泄和释放。
他根本没觉得有哪一点不好,他甚至能看见养父憋红着脸、卑躬屈膝地和那个妇人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