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瞥她一眼：“你觉得呢？”

师清漪有些破涕为笑，突然之间又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她舒缓了下手臂，继续给洛神清洗，一边洗一边说：“我还以为啊，你魂堕以后就变成了一个不近人情的千年冰块，融不掉，捂不热的那种，也不知道怎么哄人了。”

洛神幽幽道：“我是魂堕了，不是脑子坏了。”

师清漪这下噗嗤笑出声来，手里动作顿了顿，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嗯，这下好了，被你轻松哄好了。”

洛神道：“那便好。”

“你知不知道，我之前在担心什么？”师清漪身子前倾了些，凑近了问她。

“什么？”

师清漪眼珠滴溜溜一转，一本正经地说：“我在千凰亘古的时候就担心，等收拾完巢以后，我们回家要怎么办？你会不会认为自己魂堕了，就想要离开我，然后对我说，清漪，为了你好，我不得不离开你，我这副感知不到感情的模样待在你身边，只会让你痛苦。我哭着说，不行，不可以！最后你也没有不告而别，而是给我留下一封信解释清楚以后离开了，然后我出去找你……”

说到后面，她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破功了，低声笑道：“……我编不下去了。”

洛神缓缓回过头去：“少看点话本子。”

师清漪：“……”

洛神在水中挪了挪位置，往她手中靠了靠，道：“你当初独自离开，前往色达，是因为你觉得会伤害我的性命，情有可原。何况哪怕保持距离，你也依然让我知晓你的位置。而我如今在你身边，并不会影响你的安危，我又怎会选择离开你？”

师清漪听了她的话，感觉内心更加熨帖和平静了一些，虽然不安的苗头还在，好歹在此刻被掩藏了起来，说：“……我知道这个道理，更知道你是什么性格，但我……就是忍不住担心。我控制不住。”

洛神的语气平稳无波，却似乎总能听出一抹宽慰的感觉来：“担心来源于对未知的忐忑。你只是因为不知魂堕全貌，才会如此。”

师清漪下意识屏吸了片刻，小心问道：“那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洛神道：“当时我只明白自己已然魂堕，觉得要及时与你说清楚这一切。”

师清漪听了，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时红月下血湖两人道别的那一幕，蓦地打了个冷战。

她感觉当时像是做了一个这辈子最难以接受的噩梦，现在风平浪静了，可其实并没有走出这场噩梦。

洛神感觉到她的动作停滞，甚至还有了些微的发抖，就伸出手去，轻轻搭在师清漪跪坐在池边的膝盖上，轻声道：“那时候缠上来的神触肆虐，太过危险，我只能去远一些的地方丢掉它们。而我晓得，你一定会跟上来，我想与你在那里最后作别，我怕我再没有机会。”

“你是不是……怕自己会死？”师清漪努力压抑着自己齿间的发抖。

“……是。”洛神颔首：“我想努力活下去，可是魂堕的未知让人恐惧，我也不例外。我感知不到任何情感起伏，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也可能死去，在未知面前，结果都不确定。当时对于魂堕的仅有认知，让我做出选择，那便是希望你能明白真相。”

她的手指隔着师清漪的衣料，带了些池水蔓延上来的温度，声音更轻了：“所以，你不必自责你的那些担心是多余不可控的，其实那都是正常反应，晓得么？”

师清漪恍惚中点了点头：“好……”

洛神道：“我待在你身边，你想到我的处境，总会痛苦。可我如果不在你身边，你的痛苦只会更多，所以我要陪着你。你莫要太过忧虑。”

师清漪缓缓呼出一口气，终于朝她由衷地笑了笑，眼角眉梢染了些许明媚春风。

洛神见她情绪缓和许多，又道：“待会我帮你沐浴。”

“……不要。”师清漪低低嗫嚅了一声，马上又改口：“我不是说我不想，只是……不太方便。”

“你身上可有伤得严重的地方么？”洛神仔细打量她。

“……没有，你别担心。”师清漪面色浮起隐约一丝红润，委婉道：“我是怕我可能会有点……难堪，毕竟……”

洛神先是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怔住，跟着立即明白过来，她眉眼低了低，没有吭声。

师清漪揉了揉脸，将自己脸上那抹淡淡的红润揉散了，鼓起勇气认真说：“……你知道，你对我的吸引力有多大吗？如果你帮我洗的时候触碰我，我可能……可能会有反应。我也明白我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但是……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不愿意你感到自责和痛苦。你希望我清楚这一切，而我也希望对你坦诚。”

她的目光晶亮，柔软真挚，又动人。她总愿意将肺腑捧给她，所有的羞涩和胆怯，都可以为她暂时藏起来，抛在一旁。

洛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安静了半晌，洛神道：“清漪，我感觉不到痛苦。所以，其实我可……”

还没等洛神说完，师清漪立即伸手，盖住了她的嘴：“你……你别说出来。”

洛神安静下来，任由她捂住自己。

师清漪的掌心滚烫，甚至都出了汗，几乎要灼烧她：“你别说，我怕我会动摇。”

洛神点了点头。

“你知道什么是痛苦。哪怕你的身体感觉不到，你的理智会告诉你。”师清漪柔声说：“所以不需要为了我，做到这样的地步。”

洛神低声道：“我愿意如此，我只是希望你开心。倘若……你也愿意。”

“我希望你是我的，你也说过，你是我的，但……你并不只属于我，更属于你自己。”师清漪的手指穿过洛神湿漉漉的长发，满怀温柔与爱意地轻轻摩挲着：“倘若你感觉不到，那我……不愿意。因为我也希望你感到欢愉，你是我的妻子，却更是一个独立的人，你的存在并不是要取悦我。”

“妻子……”洛神的身子凝了凝，呢喃道。

“我们虽然现在并没有结婚，但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妻子。”师清漪轻轻一笑，给她展示自己的无名指，哪怕那里此刻并没有洛神红线留下的痕迹：“戒指都戴了，也不能反悔，因为取不下来了。”

“自然不会反悔。”

“那就行。”师清漪心绪几番起伏，现在终于释然不少，道：“我现在真的比之前开心多了，也没有那么大的负担了。老实说，之前我还在彷徨，不太确定以后要怎么走，但现在我很明白，我要帮你解除魂堕。你我都不知道魂堕全貌，巢说不定也不知道，它说魂堕无解，就真的无解了吗？那只是它的一面之词，它也并非全知全能，就像是它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它现在的结果。”

洛神道：“嗯，待夜养好了精神，我们去问她。”

师清漪应了一声，在这种交谈中替洛神清洗，浴池静谧，幽香轻绕，连日来的疲倦与痛楚都似乎在这一刻褪去，只余两人的时光。

等洗完了，洛神重新给浴池换了水，对师清漪道：“我在外头等你。”

师清漪含笑看着她走出去。结束沐浴以后，师清漪来到浴池外面的房间，就见洛神坐在椅子上，头略微低着，可走近一看，才发现她竟然睡着了，书卷被翻开，搁在一旁桌上。

师清漪有些意外，暗想洛神是不是太疲倦了。平常洛神在等她的时候，都只是安静地看书，并没有看着看着就睡着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