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凛握刀敲了下墙壁,对着门外的锦衣卫做了个手势命其离开,等人走远,他才终于表明自己的来意。

他走近几步,望着床上神色淡淡的李鹤鸣,以极低的声音道:“王常中一案与悬房案的卷宗在哪?”

和李鹤鸣冷厉又淡漠的双眸不同,卫凛的目光总是灼如烈火,蕴藏着如要烧尽一切的仇恨。然而此时此刻,李鹤鸣却在他眼里看不见一丝光亮。

李鹤鸣缓慢穿上沾血的囚衣,淡淡道:“北镇抚司处理的案件卷宗自然在北镇抚司衙门。”

他好似还没从方才的疼痛里抽身,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但话却讲得轻巧,好似卫凛是个蠢货,从陈列的书架上连两册卷宗都找不到。

卫凛自然知道李鹤鸣在搪塞他,他皱紧眉心,不解道:“是你将你父亲战死一事或与朱铭有关的消息告知我,把我推到如今的位置。既然你选择将路铺到我脚底,事到如今,为何又不肯告诉我卷宗在哪儿?”

他咄咄逼人,然而李鹤鸣却只是平静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且再等等。”

卫凛握紧了手中的刀,定定看着李鹤鸣:“朱铭现今虽软禁钟粹宫,但指不定哪日皇帝便会恕其无罪,中秋之后他若远赴北地,再难有如今的机会。你要我等到几时?”

“不会太久,”李鹤鸣道:“他活不到中秋。等时机一到,你会知晓。”

春寒散去,烈日当空,卫凛终于明白李鹤鸣所说的时机是什么意思。

去年冬日因悬房案枕籍荒野的百姓,在炎炎热夏尸腐成堆,鼠蚁横行,不可避免地滋生出了一场疫病。幸而发现及时,很快得以控制。

然而一查疫病起因,好不容易被崇安帝压下的悬房案一事又重新被翻了出来。而除此外,悬房一案与六皇子有关的风声不知何时在汲县周边各地流传开,渐渐传至州府,半月之间,竟演变成了天降灾疫是由六皇子而起的传言。此前崇安帝下令大兴举办的祭神傩戏都仿佛成了笑话。

就在此时,王常中的贪污案与汲县悬房案的真相由卫凛之手流入民间,一时风言四起,纷纷响起了“诛皇子,以平民心”的言论。

朱熙所求的“天下悠悠众口”,终于逼得崇安帝不得不将利剑悬在了朱铭颈上。

第95章 (95)“瘦了”

“听说朱铭得知宫外的风声后,计划昨晚离宫,郭放领了一队人在宫外接应。但两人刚刚汇合,便被二皇子带领禁军围了个正着。朱铭无人敢动,郭放却被朱熙当场斩于剑下。朱铭怒急,夺过长剑便刺向朱熙胸口,好在身后侍卫眼疾手快地挡了下来,听说伤了心肺,眼下人还在宫里躺着……”

驶向诏狱的马车上,林靖正襟危坐,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仿佛茶馆上面对百千听客的说书人,然而他面前唯一的听客林钰却不像在仔细听。

他缓缓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频频推开车窗透过窗缝看向街道的林钰,踢了踢她的绣鞋:“同你说话呢,你听没听?”

林钰显然没听进耳朵,她转过头,茫然地“啊?”了一声,仿佛没瞧见林靖难看的表情,急切问他:“阿兄,还有多远啊?”

她问罢,又要透过窗去看马车行至哪儿了,明明去诏狱的路也不认得,不知看了有什么用。

林靖按下她开窗的手,把人拉回来摁在矮塌上坐下:“你再急马车也飞不起来,安心坐着,摇来晃去像什么话,跟个孩子似的,哪像成了亲的人。”

林钰被他凶了两句,立马不吭声了,她摸了摸膝上带给李鹤鸣的包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靖见她这样,实在头疼。林钰刚嫁给李鹤鸣时,林靖总担心李鹤鸣待她不好,可现在却担心李鹤鸣把林钰养得太过娇贵,到如今一句重话都说不得,说一句她便不出声了,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林靖摇了摇头,心道:简直和湄安怀孕时一模一样,十足一个娇气包。

可终究是自己养大的亲妹妹,该哄还是得哄。他叹了口气,放柔声音:“不必担忧他,男人死不了便算好生活着,你且看看自己吧,不过半来月便瘦成这样,若让爹娘见了,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

林靖这话纯粹就是在胡说了,他这段时间闲着无事,常往李府跑,也不做什么,就盯着林钰一日三餐好生吃饭。若林钰腹中不塞下两碗饭他便不告诉她李鹤鸣在狱中的情况,这些日吃下来,她的身段看着似还丰腴了半分。

林钰听得林靖的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皱眉道:“瘦了吗?可我怎么觉得胖了些啊。”

因林钰体弱,是以无论她胖或瘦,在林靖眼里总是皮包骨头凑不出二两肉。他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抬起扇子在她肚子上戳了一下,睁着眼说瞎话:“是瘦了。”

林钰拂开他的扇子,不给他戳。

她想了想,问林靖:“阿嫂在宫里如何了?”

说起秦湄安,林靖稍稍正了神色:“阿姐与我写过信,说湄安在宫中很好,只是皇上不肯放人。”

林钰问:“皇上留阿嫂在宫中,是想牵制我们林家吗?”

林靖听得“我们林家”几个字,叹道:“原来还??记得自己是林家人,我还当你心里只装得下李鹤鸣呢。”

林钰轻轻踢他:“又打趣我,同你说正事呢。”

“我方才与你说的不是正事?”林靖反问:“你只顾着一个劲看窗外,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林靖见林钰心虚不说话,这才冷哼了声继续道:“湄安入宫时,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但一直不知缘由。后来崇安帝将六皇子幽禁宫中,才突然明白过来。皇上已年迈,稳固国本需立太子,可皇上膝下福薄,如今除了六皇子便只有阿姐肚子里的孩子或有可能入主东宫。”

林钰接下他的话:“可父亲位高权重,门生满朝野,若阿姐当真诞下皇子,皇上不会允许其外公乃当朝太保。所以皇上是要逼爹致仕?”

林靖点了下头:“是,只是爹早已料想到现今二皇子与六皇子相争的局面,局势未定,李鹤鸣又还在狱中,他暂且还不能从位置上退下来,等一切尘埃落定,湄安或许就可从宫里出来了。”

林靖说完,却见林钰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他不明所以,狐疑地摸了把脸:“怎么?我是这几日忙得面色憔悴还是生出皱纹了?”

林钰缓缓摇头:“阿兄你当初科考虽名列榜前,可走到今天少不了爹的助力,若爹退下来,你可怎么办?”

她好似真心为他着想,可林靖却听得咬牙切齿:“怎么?合着在你眼里这满朝文武就只有李鹤鸣是真才实学爬上的四品武官之位,我这户部侍郎便是弄虚作假,买官鬻爵?”

林钰无辜道:“我只是在担心你,可没这么说,阿兄为何总是冤枉我。”

她这模样也只有李鹤鸣才会上当,林靖压根不吃这套。他气得推她,拧着眉心道:“下去,这是我这尸位素餐的侍郎马车,你自己走着去见你的好情郎。”

林钰不肯,伸手拽着车壁,缩到角落里不动了,末了还嘀咕一句:“阿兄你好小气。”

第96章 (96)相见

马车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停在了肃穆森严的北镇抚司诏狱前。林钰仔细戴上帷帽,扶着林靖的手下了马车。

漆黑高大的狱门立在眼前,阴森静谧得仿佛没有丝毫人气。门楣上刻着被风雨侵蚀的“诏狱”二字,门口持刀把守的锦衣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马车的林靖与林钰二人。

待站到此处,林钰忽然明白李鹤鸣每次回府时身上萦绕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眼下狱门紧闭,她尚未入诏狱,鼻尖却已嗅到了一股浅淡腥腻的血气。

她蹙眉抚上闷胀的胸口,压下骤然涌上来的难受感,有些想吐。

何三已在此处等候多时,看见两人后,立马快步迎了上来,抱拳道:“林大人,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