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大堂,李鹤鸣将刀放在桌上,一撩衣袍在椅中坐下,也不等徐青引落座,径直道:“我今日在灵云寺见到了林家的二小姐,她让我问问阿嫂,当初私下和她说过什么。”

徐青引没想到李鹤鸣会突然说起这事,她愣了一瞬,很快便想起了当初在宴上同林钰说过的那番话。这话若被李鹤鸣知道,以他的性格,她怕没有好果子吃。

但观他此刻做派,想来并不清楚谈话的内容。徐青引心中慌乱,面上却不显,笑着道:“我与林家二小姐鲜少见面,二郎为何忽然这般问?”

她给沏茶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立马识趣地退了出去。徐青引接过侍女手里的活,倒了杯热茶放在李鹤鸣手边,李鹤鸣没动,而是盯着徐青引的眼睛道:“林家与我退婚前,阿嫂曾在杨家的席宴上见过林家二小姐一面,那日你们说了什么?”

他问个话像是在诏狱审罪犯,徐青引也察觉到他态度冷硬,蹙眉道:“二郎这是将我当犯人审了吗?”

李鹤鸣端起茶抿了一口,语气冷淡:“若是将阿嫂当犯人,眼下已经招呼上刑鞭了。”

李鹤鸣刚从诏狱回来,身上还萦绕着一股驱之不散的血腥味,徐青引听得这话寒毛一竖,忙背过身去,她道:“时间太久了,我哪还记得。左右不过是说些女人家的无趣私话,这家的胭脂水粉,那家的茶糕酥点之类。”

李鹤鸣在狱中听过太多谎言,徐青引语气里的慌乱逃不过他的耳朵。他知她在撒谎,但她并非罪臣,而是他兄长明媒正娶迎过门的妻子,李鹤鸣没法逼问。

他站起身:“既如此,那没什么好说的。”

徐青引心中一喜,以为此事已经翻篇,却又听李鹤鸣道:“兄长曾为阿嫂在东街置办了一处宅邸,阿嫂这月便搬出去吧。”

徐青引脑子一空,茫然道:“二郎这是何意?”

李鹤鸣哪是好糊弄的人,他冷冷看向她:“我李鹤鸣身边不留背后捅刀的人。”

徐青引难以置信地道:“你不信我?却信林家的二小姐吗?!她都与你退亲了啊二郎!”

李鹤鸣面无表情地睨向她:“既然你提起此事,那你敢说林家退亲之事与你无关吗?”

“有何不敢!此事就是与我无关!”徐青引扬声道,说罢又放柔了声音:“二郎,你当真忍心不管我了吗?”

这话语暧昧,李鹤鸣眉间深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徐青引看着他与自己死去的丈夫三分相像的脸庞:“你将府中事交予我管,钱财之上对我从不吝啬,我不信你当真这般无情无义。”

李鹤鸣似觉得她这话荒唐可笑,沉下声音:“我待你的情义是因兄长,而那些钱也都是兄长生前所留和朝廷发的抚恤银,除此外,何来情义一说。”

徐青引听得这话,愣了好片刻:“你支钱给我时为何不说?”

李鹤鸣不解地看着她:“若非如此,阿嫂觉得为何我会把银钱予你?大大方方地让你那素未谋面的兄弟拿去经商。”

徐青引听得这冷血无情的话,摇头道:“我不信!我也不搬!我生是李家人,死作李家鬼。我无幸再侍奉你哥哥,也愿、也愿……”

她像是忽然找到留下的理由,眼神一亮,朝李鹤鸣迈近两步,急切道:“我愿作二郎的妻,受你管束,样样依你。”

边疆多战乱,多得是死了丈夫无依无靠的女人,弟娶兄嫂之事在百姓间屡见不鲜,李家有何不可效仿。

李鹤鸣抬刀猛抵在她胸口,听得这话如看疯子般看着她。

徐青引抬手抚上刀鞘:“二郎,这么多年,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

“住口!”李鹤鸣打断她,他一转刀身,鞘底抵上她胸口,用力一顶,瞬间便令徐青引面色痛苦地往后退去。

他神色厌恶地看着狼狈摔倒在地的徐青引,语气冰寒:“我竟不知你心思龌龊至此,何以对得起我兄长!”

徐青引抚着钝痛的胸口,面色苍白地说不出话。

门外的侍女听见动静跑进门来,看见屋中情景,又吓得立马跪了下去。

李鹤鸣压着怒气:“念在兄长的面上,这话我今日就当未听见过,我限你三日搬出李府,否则休怪我无情!”

说罢不再多言,面色冷硬地转身离开了此地。

第17章 (17)【加更】逗狗

李鹤鸣将徐青引的事交代给了陈老后,当夜便回了北镇抚司,看样子在徐青引搬离之前,不打算再回府。

他夜里在北镇抚司的塌上合眼将就歇息,白日便下诏狱审人,到了饭点,只能上街随便找个地方吃点热食,有家不能回,不可谓不凄惨。

这日午时,李鹤鸣从诏狱出来,在街边的馄饨摊上点了碗馄饨。

诏狱里血气重,冷腥气仿佛浸入了衣裳的料子里,他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往摊上一坐,刀随手往桌上一放,本来生意兴隆的馄饨摊上很快就只剩零星两三个人。

摊主有苦难言,又不敢赶人,只好颓丧着脸连忙煮了一碗馄饨给他,心里求着这阎罗王早点吃完早点走,不然他剩下的馄饨怕是要卖到明日。

不久前李鹤鸣才在诏狱里动过刑,眼下袖口还沾着血,他没碰桌,端着馄饨坐在矮凳上吃。

手肘撑在膝上,背微佝偻,看起来和卖完力气坐在街边台阶上吃饼的老百姓没什么两样。

馄饨皮薄,煮熟后透过皮儿能瞧见里面淡红色的馅,和着汤一口咬下去,汤鲜肉香,将空了一上午的冷胃熨贴得舒服至极。

他从早上到现在也就喝了口凉茶,还是昨日留在诏狱里的隔夜茶,眼下饿狠了,囫囵便吃了大半碗馄饨。

也不知道是他身上的腥味浓还是碗里的馄饨香,不多时,竟引来了一条模样凶猛的黑犬。

脖子上套着项圈,铁制的牵引绳拖在身后,朝他跑来时一路“叮当”响。不知道是谁家的畜生,一身皮毛养得顺亮。

这狗看着凶,但却没怎么吵闹,就坐李鹤鸣跟前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碗,漆黑的眼珠子咕噜咕噜随着他筷子尖上的馄饨转。

它鼻子嗅了嗅,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张开嘴喘着气,哈喇子流了一地。

李鹤鸣咽下嘴里的馄饨,慢吞吞夹起一个递到它面前,也不放地上,就这么勾着它似的杵在它黑亮的双目前。

这狗养得放肆,见他不放下来,张嘴就要去咬他筷子上的馄饨。可它的速度哪里比得过李鹤鸣,他手腕微微一抬,狗嘴就咬了个空。

李鹤鸣看着它,把馄饨放碗里蘸足了熬得发白的浓香大骨汤,扔进了自己嘴里。吞之前,腮帮子还嚼了两下。

那狗见此,前肢烦躁地动了动,它讨食不成,本性暴露,鼻子里喷出热气,喉咙里发出低吼,嘴边松垮柔软的嘴皮跟着颤动。

若是旁人被这么条猛犬盯着,怕是早心惊??胆战地放下碗,趁着它享用时手脚发软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