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杨今明像是个七八岁的小孩,赶人之意溢于言表,但少年并不生气,他双手抱臂站在马前,信口胡诌:“今日山间雾气浓郁,山上怕是在下雨,难得美景,我多看几眼,等雾散了就走。”

山间白茫茫一片,压得满山绿林抬不起头,怕是等到明早这雾都散不了。他借口倒找得好,连陪着林靖在这儿过夜等人的理由都有了。

林靖心烦地背过身,只恨此前在街上撞见杨今明时,他问自己去哪儿自己怎么就脱口答了他“去山脚接家母与小妹”。

几道若隐若现的人影出现在山脚,杨今明放下手臂眯眼看去,嘴角扬起一抹笑,道:“来了!”

林靖忙回过头,就见一身飞鱼服的何三骑着马带头从雾中行了出来。

山间雾气如烟,道路湿滑,寻常人莫说下山,便是路怕都会走岔。杨今明赞叹道:“听闻锦衣卫追踪觅影之术出神入化,今日倒是长了见识。”

林靖没理会,直接撇下他大步迎了上去。杨今明看见马上披着白绒氅的林钰,脚下动了动,也想跟着上前,但最终还是留在了原地。

“小妹!”林靖见只林钰一人,问道:“怎么就你一人,母亲呢?”

说着还看了林钰身后的李鹤鸣一眼。

林钰回道:“山路难行,母亲又不便骑马,等雨停了,母亲再乘马车下山。”

“如此也好。”林靖说着,伸手去扶林钰:“来,阿兄赶了马车,马颠着难受,乘车回去。”

李鹤鸣见林靖大大咧咧地就要把人从马上薅下来,出声提醒了句:“林大人当心,她伤了腿。”

林靖一愣,林钰见此忙道:“不碍事,只是磕伤了膝盖,没伤到骨头,将养一阵便好了。”

她倒把那日李鹤鸣说的话字字都记在了心,李鹤鸣听罢,抬眸定定看了她一眼。

林靖没注意这一眼,林钰也没注意,只有不远处的杨今明将这一眼看了个清楚。少年皱了下眉,敏锐地察觉到李鹤鸣这眼神有些不对劲。

这边林钰还在编谎向林靖解释这伤是如何摔的,她柔声道:“这两日山上落了雨,我回禅房时不小心踩空了台阶,便摔了一跤,不妨事的。”

她话说得慢,像是怕自己遗漏了什么叫人听出不对劲来,但表情平静,看不出异样。

她在人前哄骗自己的亲哥哥不心虚,但身后跟着个知她在撒谎的李鹤鸣却叫她有些紧张。是以她说着说着,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漆黑的眼眸对上她的视线,李鹤鸣沉默着没出声。林钰怪自己多想,他那性子,显然并非爱嚼口舌之人。

但这莫名的一眼落在林靖眼里却有点变味,他皱了下眉,心道:瞧李鹤鸣干什么?难不成是他推的?

李鹤鸣帮林靖从灵云寺带回了林钰,林靖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必然不在这时候找李鹤鸣的不快。

他拱手朝李鹤鸣认真地拜了一礼:“多谢李大人护送小妹下山,林靖感激不尽。”

李鹤鸣态度依旧没什么变化,他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他一拉缰绳:“李某尚有要务在身,先行一步。”说着也不给众人反应,直接驾马离开了。

行过杨今明身旁时,李鹤鸣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杨今明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站直身恭敬道了声:“李大人。”

李鹤鸣没应声,目光从他年轻的面容上扫过,直接越过了他。

杨今明的心思李鹤鸣不会看不明白,但他并没把杨今明放在眼里,理由和林靖的一样:杨今明太年轻。

大明男子十八才可婚配,杨今明若想娶林钰,便得白白让她再蹉跎两年。女子年华何其珍贵,哪能就这么像守着新树结果似的等他长大。

况且李鹤鸣心里清楚:林钰不喜欢乳臭未干的少年人。

第16章 (16)二郎

林家当初退亲,李鹤鸣背地里是找人查过缘由的。

他心高气傲,断不能忍受林家无缘无故废了这门亲事,是以有一阵子派人日夜盯着林府。林家接见了什么人,拜访了哪位官,锦衣卫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他。林钰出门在外的一举一动他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林钰那时爱上看话本,每回出门都会买好些话本子回去读。她上午买,下午那些情情爱爱的本子便会呈至李鹤鸣的桌案上。

他翻看了几页,没看得下去,把书扔给了手下的人。

从前罪臣勾结,有过以坊间书本传递讯息的案例,是以他手下的锦衣卫误以为这些看似由酸儒书生写的话本里藏了不为人知的讯息,读得尤为认真,阅后提炼出书中内容写作呈文递到了他手上。

有几个想巴结他的甚至多花了几分功夫将坊间传阅甚广的话本一并集纳了送到他案前。

话本里,男女身份千变万化,人鬼妖怪样样俱全,但林钰读的却有一点从未变过,那便是书中的男人都过了正当婚配的年纪,多是成熟稳重之辈,没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李鹤鸣难得以权谋私一回,却没谋出退亲的头绪,只查到这点没用的东西,查??案查成这样,真是难为他坐在北镇抚使的位置上。

后来卫里忙起来,他也就撤了监视林府的人,只是那些书现在还用箱子装着放在了他的书房里,足足装了大半箱。

每看一眼,都好似在诉说他的无能。

与林家兄妹告别,李鹤鸣进宫奏报过反贼一事,又紧赶着去了趟诏狱,亥时才回府。

李鹤鸣兄长战死疆场时,兄弟俩还没分家,是以如今徐青引仍住在李府。李鹤鸣每日事忙,府中事很少理会,徐青引便自发接过了管家一事。

只是她这家管得有些束手束脚,因李鹤鸣并未将财权放给她,她若需用大钱,还得从李鹤鸣手里支。

不过只要她要钱,李鹤鸣从来不会拒绝,甚至从不过问,素来是直接叫陈老领着她去账房拿银票。就连她娘家的弟弟要借三千两本金经商,李鹤鸣也是痛快答应。

日子一长,徐青引心里便将自己当作了这偌大李府的女主人,但她也明白,若李鹤鸣成了亲,她便得放权让位给他娶进门的妻子。所以她才会背地里使软刀子,搅黄李鹤鸣的婚事。

夜色昏暗,李府门前高挂着两只引路的大红灯笼。李鹤鸣行过庭院,便见徐青引提着只灯彩站在月洞门前等他。

明黄色的烛光照在她身前的青石路上,她看见李鹤鸣的身影,笑着迎上来:“二郎回来了。”

徐青引今年二十有九,容貌妩媚,身段丰腴,在这都城里有不少人对她有意,她娘家也劝她趁着年轻早日改嫁,奈何徐青引心气高,她宁愿在这李府里做个掌家的寡嫂,也不愿嫁到他家去做看人脸色的妻妾。

徐青引打完招呼,却见李鹤鸣不似从前那般问她一句“阿嫂找我有事”,而是手架刀柄表情冷淡地看着她:“阿嫂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问。”

林钰在山上同李鹤鸣说的话他记得清楚,他本想等明日再问徐青引,可不料她自己深夜撞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