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明月遮于云层之?中?,整片大地染上一层朦胧的雾气,万物都沉浸在这谜一样的雾气之?中?, 期盼黎明慢一些?破开云层。

她也害怕天光。

她怕再次见到他?转身?时失望的眼神, 越是难受,就越是克制不住去回想。

那个转瞬之?间在她脑海中?被无限放大, 她好像在看?见了无数重叠的影子, 二十岁的江宁怨她为?什么不辞而别, 二十三岁的江破云怨她为?什么不肯给他?回那封书?信,二十六岁的江破云怨她为?什么把他?当成疯子, 二十七岁的江破云怨她为?什么将他?永锢人间。

她好像从未给他?一段长久的爱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爱掺杂着误会?和伤害,他?们的恨掺杂着不忍和依恋,无数红线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贯穿他?们的一生,抽丝剥茧, 竟没有一条是纯粹的爱或恨。

她看?过很多?迂回曲折的故事,但她始终不明白相爱为?何相互折磨?可落到自?己头上, 她才明白原来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经年轮转,宿命将她架在刀尖, 把她造的孽悉数还到自?己身?上。他?的苦, 他?的眼泪,他?的言不由衷变成毒药,夜里将她杀死,白天又将她复原。

可无论?有多?痛苦多?难受,她都憋在心里不说,因?为?她怕一开口这些?痛苦就会?消失。

伤口好了又坏, 就像她的心一样,一片片掰碎了又拼凑成一个整体,浑浑噩噩地继续活着。她一秒一秒地数着,期盼他?会?在下一秒出现。

可他?没有,他?像是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她魂不守舍地蜷在寝宫里头,茶饭不思,哭了一场又一场,整个人都憔悴不少。派出去的宫人找遍了偏殿、瑶园甚至是储芳宫都没有看?到他?的踪影,她就这样等了整整两天,直到第二晚有个吓破了胆的杂役说有急事禀告,说是在厌宫里头看?见了宁妃娘娘的鬼魂。

什么鬼魂,那是她这辈子最珍爱的人。她以为?他?出了京城都没料到他?会?回到厌宫,毕竟,那里带给他?的记忆并不算愉快。

说来奇怪,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就像宿命的手掌不断催促着她前进。

初雪,大地铺银,风也苍茫。云淡雪重,折兰断竹。

她身?披狐裘,肩上落满雪屑,轻轻推开门,借着月光去描摹他?的轮廓。凛冽的冬风吹进屋内,月光铺开一线光辉,江破云盖着老旧发硬的棉被缩成一团,指尖怯生生地抓着被角,被冻得?通红。

人们当他?是鬼,自?然就不敢靠近,也不会?好心地给他?送顿饭吃。整整两天,他?都躺着不吃不喝,只等寒风把他?冻成冰块。

她解下玉裘来披到他?身?上,可不禁为?难起来,如果他?发现了自?己的衣裳,会?不会?更生气?她想要抱住他?为?他?暖暖身?子,又担心将他?弄醒。

思来想去,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说挚爱太过僭越,说唯一太过轻佻。现在的她,还有资格说爱他?吗?

“阿宁,这几日我一直都在猜你?去了哪,我以为?你?已经回到锦中?或者平州。没有想到,你?又回到了这里。我一开始在想,你?不是讨厌这里吗,为?什么还会?回来?可是我后来才明白,你?已经无处可去了。”

“我毁了你?的师门,毁了你?爹娘的墓,也毁了你?的府邸。你?没有盘缠,没有力气,走不出京城,所以只能待在这个发霉的屋子里。”

她轻轻地叹一口气,目光中?含着些?许哀伤,“阿宁,我对你?做了这么多?不可原谅的事,你?会?不会?一辈子都记恨我,不想再看?到我?阿宁,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挽留对你?早已心灰意冷的人呢?”

她轻轻地抚过他?的鬓发,温柔缱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同盈动的月光一起将他?护在怀中?。

“……对不起,阿宁,我好笨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赎回我对你?犯下的过错,我到底该怎么向你?赔罪呢……”

数不清是第几次落泪,她一遍又一遍地狠狠擦去泪水,可是眼睛不听话,非要流出那么多?的泪水,让她看?清自?己有多?么软弱,多?么狼狈。

“我真该死 ,我真该死……为?什么要那样对你?,为?什么那么心狠……对不起,我是不是就像那个袁家的小孩一样,把你?害得?好惨好惨?我怎么就……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是我活该,你?讨厌我恨我,是我活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江破云瑟缩一下,她便立刻警觉起来,去查看他的状态。他捂着腹部,双腿折在胸前,极力隐忍着什么,拳头在空中颤抖不已。

“阿宁!”她立刻扑过去,将他?护在怀里,看?他?痛苦的神情泪流不止,紧紧地护住他?的后背,让他?借助她的力量躺着,她的手掌贴着他?的手掌,将白鸟之力缓缓注入他的身体。

他?的眉头逐渐舒展,身?体也放松下来,睫毛轻颤,忽地,他?醒了过来。朦胧的双眼蒙着一层雾气,就这样直直地向她望了过去。

她甚至忘了呼吸。

“……你?为什么在这?”沙哑的声音含着疏远和怒意,他?推开她。

“我觉得?你?需要我,所以我在。”她没有松手,而是继续给他?注入白鸟之?力,让他?免受玄珠反噬之?苦。玄珠感受到了她的力量,很快就安稳下来,不再躁动。

“自?作多?情。”他?不屑的声音响起。

她苦笑道:“就算我自?作多?情吧。”

“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走。” 他?用力去推开她,反而被她抓住手腕,几次想抽回自?己的手都挣脱不开。

“我不要。”她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腕,好像这样便能留在他?身?边。

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冷冷的笑,嗤笑道:“你?不是很轻松就能把我的手掐断吗?再试试啊。”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松开他?的手,他?的手腕挂着一圈红痕,很明显是她刚刚用过了力道。她瞬间慌乱起来,不停地道歉:“我没想用这么大的力气……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伤害你?。”

她不停地擦眼泪,即便眼睛都肿得?不能看?也要用力擦去。

“对不起,都怪我不好,都怪我……”

他?依旧冷漠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一般。“演完了吗?演得?很真啊,叶闯,我差一点?就相信了。”

这是她曾对他?说过的话,现在他?又奉还给她。

被误会?的委屈瞬间将她吞噬,原来他?当时是那样绝望。她想对他?说对不起,但是对不起说得?越多?就显得?越轻佻。

她用力地抠着指尖的一层薄皮,尖锐的指甲戳入皮肉,她知道疼,但是就想惩罚自?己,狠狠地扎下去,一阵刺痛顺着指尖扎入心脏,她浑身?一颤,发现指头早已被抠出了血。

没有人无缘无故地自?残,唯一的原因?无非是心太痛了,必须靠伤害自?己来缓解。她看?向他?的手指,指甲被拔要痛千倍万倍吧,他?是怎样忍下来的呢?

现在她变成了曾经的他?,那个渴求着对方的垂怜的人。他?的痛,他?的经历,他?的无法?言说她终于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了。

原谅她,或许真的是一件无解的事。

“疼吗?”他?静静地看?着她,“被人当成疯子的感觉疼吗?”

她无法?面对他?的眼神,深深垂下头去,哭道:“阿宁,对不起……你?杀了我吧。”她自?暴自?弃地开始哀号起来,“你?杀了我吧,好不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我想要你?的命,你?早就死了。就像现在一样。”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愈加用力,月光下,他?的目光中?有种近乎残忍的冷酷。

“想被我杀死吗?叶闯。”明明是一句听了毛骨悚然的话,但他?却跟说情话一样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