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破云拖曳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往前走去,搜寻着哪里能让他们暂住一会,可是沿途全是山脉,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太阳落山,天气也冷了下来, 他只能先躲到山洞里过夜。
他将叶闯安置好,捡了一些枯枝堆成堆, 两指一点便生起了火苗。他将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条,一点点缠到她的伤处。她的血早已干涸, 黏在伤口周围, 看起来瘆人无比,其?实也就是一道口子罢了。
倒是他满身剑伤,因为抱着她赶路很多伤口都撕裂开?来,绽开?的皮肉露出森森白骨,要是不好好处理就有感染的风险。
叶闯看着给自己疗伤的江破云,无奈地摇摇头?, 明明眼下他的伤更需要处理,尤其?是心口的那道贯穿伤,保不齐哪口气没上来就跟她一起惨死洞中。她很想越过屏障去提醒那个不死心的人,她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是不可能救回来的。
可惜他听不见?,或是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一个人默默地抱着她哭泣,沾着血水的鬓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看起来狼狈得?很。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拢过乱发,不曾想结界外她的手指也一动。
“阿闯?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他劫后余生一般贴着她的发顶,“对不起,我来晚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火焰勾勒出他们两相依偎的影子,映在他们背后的石壁上,她记得?小时候在话本里读过相似的片段,武林高手遭到门派围攻,穷途末路之下遇到救她一生的恩人,从此?她潜心修炼,杀回武林巅峰成为第一高手。
那时高手住在山洞里,被恩人无微不至地照顾,心中充满疑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救自己。恩人回答,他们早就见?过了,在某个春寒料峭的日子。
现在,她看向时空之外的他,不禁也想问:江破云,难道我们很久之前见?过吗?
江破云背着她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到来有人烟的地方?,她认出这里是季州隐人村,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身处此?处。季州和越陵接壤,怪不得?他能寻到这个村子。
他们身上沾着血,恐将引人耳目,趁着天色刚暗,他找到一间当铺,就在巷口深处,平日里没有人来,窗户都关?死了。他往上一背,高高伸手去敲窗,三下之后,窗后响起一个童声,打着哈欠问:“谁啊”
叶闯一愣,她认出了这个声音,正是长安。
长安拉开?窗,瞧见?两个满身血污的人吓了一跳,江破云道声抱歉,把风悦剑柄上镶着的蓝星玉递给他,“我要当掉这个。”
长安接过去,他不知道这石头?是什么材质,但知道它一定不便宜。他喊来他的阿婆,老人拄着拐走过来,用?放大?镜仔细研究一番后,斟酌一番问:“你?们……是从哪来啊?这要是皇家的东西,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不敢碰啊。”
“老人家,我急需用?钱给……妹妹治病,这不是皇家的东西,是我捡来的,您看能值多少?钱?”
“这东西我不能收。”老人家叹了口气,“不过天色已晚,你?们可以在这儿借宿一晚。”
江破云如获救命稻草一般连连道谢,在长安的带领下走进院子,院子小,堆着些破烂玩意,他们只能睡在柴房,即便是柴房也好过阴冷的山洞。
在老人家的催促下,他打了一桶清水,将身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又换了一身麻布衣,虽然总觉得?扎人,但也好多了。
长安看着他,“哇”一声,“你?长得?像神仙一样?,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能叫你?神仙哥哥吗?”
江破云一时语塞,想起来叶闯当年的化名?,答道:“我叫江……无名?。”
长安指着躺在茅草堆中的叶闯问:“那她
椿?日?
呢?”
“她叫阿……叶。你可以叫她小叶姐姐。”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长安没有认错人,那就是她。
长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叶姐姐,神仙哥哥,我记住了。可是哥哥,小叶姐姐她怎么了,为什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江破云垂下头去,脸上挂着落寞的笑,答道:“她生病了,只要治好她的病,她就能醒过来。”
“可是她病得?很重啊,不是一块小石头?就能救回来的。”长安沉重地看着江破云,“你?要是缺钱,不如先在我们这住下,阿婆老了,你?替她去做事吧。再不济,你?可以去镇上当伙计,混口饭吃。”
若不是他走得?太急,刚被无为保下命就冲去救她,也不至于混成这副样?子。但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他不能回到仙门,也不能拿出任何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当掉。
他认真思考长安的话,如果他能到镇上给人诊脉看病,或者给别人打下手,也能挣下钱来。
长安跑去跟他阿婆商议,决定收留他们。江破云知道自己遇见?了好心人,感激不尽,想现在就给二人干活,老人家忙制止他,“小江,你?身上还有伤,先休息一下吧。让娃娃给你?们煮碗清水面好了,你?们别嫌弃就行。”
他心里五味杂陈,点点头?,往柴房挪去。他讨厌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也头?一次察觉到没有钱的日子如此难挨。他探过她的脉搏,脉象虽弱,但已经稳定下来,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看来,他的努力?是有用?的。
他紧闭双眼,耐心地修补她每一寸经脉,这样?细致的操作会消耗大?量的真气,而他消耗的真气越多,便离死越近,可以说,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
傻子,简直不可理喻。叶闯气不打一处来,她根本不需要他这么做!
他伏在她身边,温柔地拢过她的长发,借着昏黄的灯火为她辫麻花辫。不知为何,他的手法并不生疏,很快就给她辫好了,不知从哪摸出一枝木槿花,插在她的发尾。即便他们还在逃难,他也要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他又拿出她换下来的衣裳,用?借来的针线细细缝着,会武服上的血迹很快沾满他的双手,那面破碎的龙首直冲着他,每缝一针,他便落一滴泪。
他回想起那个清晨,她穿着这件会武服满脸期待地问自己好不好看。
当然好看了,他的卿卿无论什么时候都好看。他用?力?捏住针尖,却怎么都扎不进去,断弦的眼泪簌簌地落下,同他呕出的血染红了细线。
叶闯看着那些细密的针脚,觉得?他缝的不是衣服,而是她破碎的灵魂。好像他只要缝好一针,就能捡起她的一片魂魄。
回忆针针密缝,见?血封喉,她快要喘不过气。
终于,棉线缝到头?,他咬断棉线,转身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面,用?筷子细细捣碎了送进她的喉咙,他把她抱在怀里,哄着她咽下去。昏迷中的叶闯听不见?他说什么,只是凭本能靠近热源,贴住他的脸颊,轻轻呢喃:“我、好、痛……”
江破云一愣,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穿越时光,叶闯看见?他眼里转瞬即逝的泪光和心疼到颤抖的双手。他抚上她的脸颊,哭着说:“对不起,都怪我来得?太晚了。”
那碗面终究还是剩下一大?半,江破云也不挑,把剩下的全吞进肚去,安顿好她后靠着墙壁眯了一会。等到黎明时分?,他劈开?柴火留给长安和阿婆,去田里干活。
正值秋收,地里的玉米高粱都熟了,正愁人手不够。他提前跟邻家打好招呼,帮他们干两天,换一两银子。起先乡里人觉得?他长得?跟白面书?生似的,肯定不会好好干活,但被江破云的干劲给打动了,一分?钱招两份工何乐不为?于是家家户户都抢着用?他,倒也不缺对他的脸感兴趣的人。
日子久了,攒下来的银子也变得?多了,他把挣出来的钱抽一部分?给长安,剩下的一半给她买药,另一半盖了一间够他们两人住的小屋。屋前没有凿井,只能靠他把水从山下挑上来,一天两桶便够用?。他每天干完活回来给她做晌饭,下午去镇上给人把脉赚钱,有时带着长安去镇上玩,给他买糖人和缠蜜吃。
天气转凉,她也需要添置厚衣服,碰巧勾栏需要杂技演员,他就报名?去了,老板很欣赏他,给了他个大?活儿,他顶着五颜六色的花脸逗他们笑,人们当他有趣多赏他二两银子,他乐呵呵地接过去,就像得?到了什么宝贝。
她不忍再看下去。五个来月,他都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为了方?便照顾她就靠着墙睡,一旦她有什么动静立刻就扑过来查看,身上的剑伤迟迟不好,更别提因劳累过度而消瘦的身板。
有次他正做着饭忽然晕倒了,把铁锅的边给摔坏一个角,他按照长安阿婆的老古法用?剁碎的猪肝和黏土把锅粘好,此?后总是用?不顺手,他还因为砸坏这口锅懊恼很久,本想再买一个,为了省钱只得?作罢。
江破云不觉得?自己多惹人心疼,只开?心自己多挣了些银两,匆匆洗了把脸往回赶。路过杂货铺子时突然停住,他往铺子里一瞧,见?一排红彤彤滴溜圆的糖葫芦咧开?笑脸,“老板,我要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