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我等了四年,在那个雨夜,我未曾认出你来,还故作凶蛮地抢了你的伞,可当我后来知道你的身份后,你再来找我,我便蓦地觉得上天似乎待我并不是太坏。

「所以啊,我待你好,将我仅有的全都捧给你,尽一切可能护着你长成一个大姑娘,费了太多的心思。

「那么多年相依相偎,当我反应过来我这些年如何待你,又可曾在你身上得到过什么好处的时候,我却忽然发现啊,我早就不惦记旧年奢望着的富贵日子了。

「我只想你好,以至于后来哪怕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我都不曾抛下你。可是现在,我不能要你了,我想让你像幼年说的那样,从宫里飞出去。

「我这样的奴才,的确想活,那么多年同样也在努力去活,但若真追究个好歹来,死了其实也并不可惜。」

我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倏忽间死死抱住了他,头埋在他颈边,什么都顾不上了,近乎凶狠地开口:「裴云川!谁说你死了不可惜的?你怎么敢说这些话,又怎么敢让我离开?」

裴云川看我始终似看着一个孩子,他此时离我离得极近,甚至未做思考,便伸手抽下了我束发的簪子,抵着脖子划了一道。

划得不深,但皮肉撕裂的声音在深夜甚为清晰,他胆小了一辈子,这会好不容易自损了这么一次,疼得脸都白了,霎时间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我慌乱间替他捂着颈边流着血的伤口,而他哆嗦着道:「你不走,我就死给你看,也不过这一条命,真死了既免了以后受罪,也用不着看你这糟心玩意非赖在我眼皮子底下不愿走。」

我总觉得他蠢笨,偏生在那一次发现了他这人其实甚聪明,惯会抓我软肋,真狠起来也能伤得自己去让我伤心。

我知道这次他不将我送走也定然不会罢休,终究还是答应了他。

如今乱世已现,外界已然有诸侯自立,我有必要在乱世立足,然后在这个国家彻底灭亡的时候,将他从宫里带走。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我瞒着他做了一件事,我亲自去见了白湛,同他坦白了身份。

这宫里的密辛也不止这一两桩,而我的存在,本就是让皇帝所忌惮的,毕竟这是皇家丑闻,知晓内情的,早就已经被寻了由头赐死。

唯独当年的宋婕妤,其实是我亲手杀的。

毕竟宋婕妤每日都活在恐惧中,她害怕我的身份有一天被他人知晓,整日活得谨小慎微。

她对我说不上好,有几次甚至想制造横祸,用我的死换这么个密辛永远不让皇帝发现。

小孩子有些事心里自然清楚,爱我的我自当珍惜,不爱我的,我也不会顾及那人性命。

我自小便并非池中物,只不过未来得及滋生的野心被裴云川给困住了而已。

我同白湛做了场交易,本想用裴云川的命和自由去换我母族对白湛的支持。

然而白湛这人最是阴狠会算计,哪怕我再如何装作裴云川于我来说只是个趁手的奴才,可白湛偏生就从其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

他会让裴云川活,但他只能留在宫里做人质,但凡我有一丝异动,裴云川便会死。

我走时,白湛还不忘在身后调笑道:「有些奴才啊,比狗忠心,用着用着指不定便用出真感情来了,蕴仪,你说是不是?」

我最终没能带裴云川离开,但保下了他一条性命,我走的那天,他偷偷跟了我一路。

我只要偏头便能瞧见不远处站着的高挑身影,而他也不含糊,从始至终都用那根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但凡我有一丝回身的意思,他便能立刻死在我面前。

他只能躲在那重重树影中看着我愈走愈远,而我却未敢再回头多瞧上他一眼。

十年前,他在风雪里捡了我,放在身边养了这些年,直到我长成一个大姑娘。

他最初有私心的,可后来什么都不要了,满心满眼我。

他不要我在宫里冒着风险去做那随时会浴火焚身的凤凰儿,也不想让我陪着他这么个阉人奴才干耗一辈子,他希望我去过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他知道,在宫里耳濡目染了这些年,他的阿柔啊,学问并不比旁的皇子公主差,仪态也是这世间顶好的,就像枝头那颤颤开着的梨花,半含雨露,如芳春流雪般让人忍不住去仰望。

除了有时候会耍些小脾气,再难找到比我还好的姑娘了。

他觉得,我就该嫁这世间一等一的男子。

我的夫君该是个如星如月的世家公子,清俊的容貌,惊世的才学,还得对我好,将我视作珍宝捧在手心,疼我一辈子。

那时候的裴云川便是如是祈愿的,却也不知道我在外为了他周旋了许多年,又等了他许多年。

他将所有的积蓄给了我,只留下了那枚平安锁做一个念想。

第11章

裴云川当年本是必死之人,临末却有人当了他的替死鬼,而他反倒捡回一条性命,亦当真跟在霍决手下同五皇子白湛做事。

当年白湛逼宫,皇帝临死前另立他人的诏书是裴云川烧的。

白湛继位后,愈发倚重阉党,亦杀了许多朝臣,都是裴云川奉霍决的命令亲自去监刑的。

甚至后来白湛病笃身死,亦是裴云川跟在霍决身后抱着白湛那年仅三岁的幼子坐上的皇位。

就算国破家亡,白湛也未想过让裴云川轻易从中抽身。

这些年他是霍决的走狗,亦成了人人唾弃的阉党一员,只不过他这人啊,想活,自然也忠心,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反倒是我,同宋家相认后,便投靠了我的舅舅,名义上成为了梁州刺史的养女,宋家这些年明面上支持着白湛,我却始终在背地里运作军火,亦暗中加速了亡国的过程。

然而在国破之时,我到处去寻裴云川的踪影,未能寻到他,却在回梁州的路上,将他给捡了回来。

诸多巧合,我从来都不愿去深想。

反倒是在今岁新朝朝会将近时,我无意间瞧见裴云川同一个下人递了什么。

后来那下人被我寻由头拿下,探得他是皇帝身边的探子,亦从他递出的纸条里发现温旻的字迹,无非是裴云川口述,温旻借此来写下我每日的踪迹。

温旻同裴云川其实都是新帝派来监视我的人。

我也未曾做旁的,只是在一日熄灯后,又一次钻进了裴云川的房中,他近些年过得算不上好,人瘦了不少,抱起来没几两骨头,此刻睡得迷糊,却反被我抱了个满怀。

他自也无奈,初时还会挣扎造作一番,后来倒也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