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儿个裴云川没有跟他吵架的意思,只是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竟凑近温旻,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温旻本来喝成一团浆糊的脑子蓦地清醒过来,他皱眉不解地看着裴云川,而裴云川依旧笑得一脸欠揍,不等温旻说话,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成婚那日,整个侯府挂满了红绸灯笼,亦在院中堆了不少的金玉器,权作聘礼嫁妆,而裴云川亦是当真顶着红色盖头被侍女给搀出来的。
我知道,自己若不依着裴云川,这定然是个如何都不肯罢休的主儿。
礼堂上新娘一身红裙,容色明艳,而那新郎一身喜服,面目隐在红色盖头下,在喜娘的搀扶下,正打算拜堂。
我极为自然地从喜娘手里将人给牵过,却在新郎走近时蓦地僵住脸色。
新郎面容被遮住,映着一身红色,只露出一截干净白皙的下颌。
「所有人全都给我出去!」我忽然出声。
喜乐声霎时间停了,旁的人在听得我的话后,行了礼便匆忙退了出去,最后一个人还不忘将门给带上。
喜堂里剩下的便只有两个人。
我蓦然将面前之人的盖头给扯了下来,那新郎哪是裴云川啊,竟是那温旻温公子。
温旻哪怕被发现,也全然没有半分心虚,他只是看着我道:「他说他没办法同你拜堂,便求我来替他的。」
「他求你,你就答应么?」我冷声道。
「宋寄柔,你可知他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他是前朝的奴才,是宦官霍决手下的走狗。
「霍决当年祸乱朝纲,逼死旧主,捧白湛登上帝位,致使天下大乱,尸骨成山,血流成海,他跟着霍决后面做了不少的恶事。
「他本该在皇城被破那日同霍决那些阉党一起被处死的,你怎么就不想想,他为何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又为何正巧出现在你眼皮子底下?」
温旻全然不畏惧我的质问,嗤笑一声,竟是将这些谁都不欲点破的事实当着我的面说了出来。
「那又如何?」我蓦地反问。
温旻全然没想过我的回答竟是这个,再看这满堂的红色,蓦然觉得讽刺:「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旧年乱世,各路王侯为了你手上的军器,对你各种施压利诱,你不惧不惊,能面不改色地同他们对峙周旋,如今为何要为这么个阉人盲心盲目,将你自己的声名都踩在脚底下?」
我这人向来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十几年了,那些隐秘难忍的心思,随着裴云川的出现,终于再次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温旻这般世家娇养的公子哥是永远不会懂的。
本不想再多解释些什么,但我转身走至门边时却还是偏头道:
「温公子,往后若遇着裴云川,你多让着他点,莫要再惹他哭了,你旁的不必知道,只需知晓,他是我此生的底线,若没有他,自然没有我如今的一切。」
温旻自觉我因为这么一个阉人说出这些话,已然是疯了,我离开得果断,温旻蓦然在我身后拔高声音提醒道:
「却是平流无石处,时时闻说有沉沦!你对他从不设防,又怎知他对你生了怎样的心思?」
路人大多因为不设防而在水流平缓无石处溺亡。
我听得这句话,倒没想别的,只是觉得,若裴云川当真来害我,取我这条命,他尽管拿去便是。
是我情愿溺死在名为裴云川的那方平流里。
而裴云川显然不知道此时的前厅是怎样的一番惊心动魄。
后院里堆满了箱子,尽是些金玉器,裴云川旧日便是个见钱眼开的,此刻正蹲在其中一个箱子边挑挑捡捡。
那只被他捡回来养着的黑狗在他脚边不住叫唤试图扒拉他,而他这会也不觉得它可怜了,嘴里兀自嘟囔着「碍事」,用手将它给推到了旁边。
他对那些首饰玉器没什么兴趣,只觉好看,实在顶不上什么用处,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把镶金的匕首来,用手掂了掂,瞧见它,心下怂得很,还觉得腕子疼,又一脸嫌弃地将匕首扔回去。
最后倒是掏出几块金子来,有棱有角的,他又用牙咬了咬,自觉挺实在,便将那几块金子尽数塞进了袖子里。
我已然在原地看了许久,忽然便在他身后开了口:「裴云川,你也就那么一点出息。」
裴云川本以为我还在前厅同那盖着盖头的温家小公子拜着堂,不妨听得这一声儿,人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这会还不傻,立马将跟前的箱子盖上,腿动得比脑子快,掉头便跑。
「你能跑到哪里去?给我站好了。」我边说着边一步步向裴云川的方向走去。
我今日穿着婚服,后面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行动多有不便。
而他也在我说完后当真滞住了脚步,而后满脸堆笑地转过头来,由得我上前近乎强硬地拽过他的腕子。
「你现在胆子可大了,不仅会离家出走,还敢跳楼来威胁我,如今连你自己的婚事都敢找人去替,给根炮仗你是不是还能给我蹿上天去?」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带了丝威压。
裴云川被抓个正着,自知今日是没办法将这件事躲过去了,他惯常装傻,试图从我手里将自己腕子抽出,然而我力气甚大,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
此刻他只能苦着一张脸,开口时倒也显出了几分无赖劲儿:「人温小公子上赶着同你拜堂,你就应了呗。
「他一个全乎男人愿意嫁给你,你自也吃不上什么亏,往后真要是厌了他,大不了将人休了,再去寻个。」
亏得他是个没心肝的,什么话都敢说得出口。
我也知道,以我如今的身份,命人将他押到喜堂是件极容易的事儿,但如今难就难在是裴云川他自己跨不过去这道坎儿。
我思及平日里他的眼泪最是杀人,而我那么多年来又鲜少在他面前哭过,这般想着,眼里便也兀自蓄了泪,轻轻眨了下眼睛,便有几滴落在了他手背上。
裴云川见我这般,方才说的浑话早被他抛向了九霄之外,当真急了,慌乱间凑上去用衣袖给我擦着泪,嘴上还不忘哄着:
「小祖宗,今儿个本好好的,哭什么呀,再哭妆都要花了,快别哭了,这不是在把我的心当麻绳来拧么?」
我兴许知晓他平日里恃宠生骄仗的都是什么势儿了,我此刻再开口,声音自也带了哭腔:「这么些年,我那些个心思,你当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