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梁定垂下眼,半晌又道:“只是当初那封信……”
魏承先眼皮一跳,目光落在案上的瓷器碎片上,茶水混着一丝儿血丝沾染了桌角。他收拢掌心像是要捏住谁的颈脖,低沉沉的道:“兵荒马乱的,那蠢货总不至于还留着,即便……即便留着,难道就不会是有人栽赃本公子么。”
梁定本想提醒他,信上,有他的私人印戳,可见着大公子阴鸷的模样,梁定咽了咽唾沫,将那些话,一并吞回了肚子里。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今年的春天,是来得有些迟了。皇城以西的大将军府里更是如寒冬未化般,下人们干着本分的活计,多一句话都没有,深宅大院的,竟安静得过分。
大长公主穆允贤接过阿棋递来的茶,先端给了老封君。
茶水只沾了沾唇,魏老封君放下茶盅,叹慰般道:“清辰可有消息了?”
穆允贤沉默的摇了摇头。
魏老封君也知道没有书信回来,平白问多一句,有个人分担心里的愁。
穆允贤想了想,执着媳妇的礼宽慰道:“前些时候捎回来消息,侯爷此战大捷,定北军不日即返,老封君不必忧心。”
她话音才落,魏老封君的御赐拐杖往大方砖的地面重重一杵,“谁管那孽畜!我只要我乖孙子平安回来!”说着又发狠的捶了两下:“我辰儿才多大年纪?镇日里不是练功就是背书,怎的?是要考个文状元武状元?在家里也就罢了,还非领着去那杀伐之地!现今可怎么好呢?”
老封君越说越气,捂着胸口直喘,昏花的眼角都泌出了泪花!
“老封君……”穆允贤怕她气出个好歹来,赶紧抬了抬手。阿棋哪敢让大长公主伺候人,忙上前替老封君顺气去了。
“殿下!公主殿下!”管家刘喜是家里的老人,总有四五十了,此刻却跑得比前院的小子还快,进了正屋一看,老封君也在,刘喜忙跪下磕了个头,乐颠颠的道:“回来了!回来了!老封君,侯爷回来了。”
魏老封君先是瞪大眼睛,身子前倾,听他说完,只用鼻子“哼”了一声,又坐回了环椅中。
刘喜一愣,轻轻给自己一个耳刮子,脸上还是笑着:“瞧我这张嘴,乐过头了不会说话。老封君,公主殿下,世子爷,找着了!”
“啊?!”魏老封君不敢置信般怔了一怔,还是穆允贤反应快些,压着惊喜问道:“当真?世子现下在哪儿了?”
“在侯爷的队伍里呢。差了快马回来报信,再个把时辰就能进城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魏老封君欢喜得过了,边擦着眼泪边把满天神佛都谢了个遍:“我就说我辰儿是个有福气的。快快快,快让厨房准备金丝卷儿,我辰儿喜欢吃!还有……”
“老封君。”穆允贤轻拭眼角,将那一点泪意隐下,含笑道:“定北军班师回朝,侯爷要去宫里面圣谢恩的,想来总要午后才能到,不着急。”
“噢……”魏老封君叹了一声,“那……能让人先把辰儿接回来不?”说着顾了儿媳一眼,自己点头笑了下:“辰儿每回跟她爹出征回来,也都是要进宫谢恩的,我还没有老糊涂,白说一句罢了。”
“知道您疼她,今日午后必能回来的。”穆允贤言语中都稳了许多,一面说,一面取过桌上茶壶,亲手替老封君换了一杯热茶。
第7章 不速客
第七章不速客
御药堂换了大小姐当家,掌柜们多半是观望的态度,私下里交耳,都说大小姐太年轻,天赋是有的,只不知手段如何。谁曾想短短两年间,御药堂不单保住了宫里御用药材的经办,便是在陪都与相邻的两座大城都开了分号。
各路管事这回是真的服了气,见着大小姐时不再倚老卖老,纷纷按着规矩当先请安问候,背地里也没有人再敢嚼舌根了。
草长莺飞的初夏,一切本应欣欣向荣,可这一日楚家大宅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诶哟,楚夫人,黎家老太太为这事都气病了,再闹出个好歹来,谁都不好看。您听我一句劝,现今咱们两家好聚好散,他日便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您说一声,那咱们能帮的也定会搭把手不是。”
当年的媒人一张嘴,吧啦吧啦说个不停。黎家的大夫人端坐在高背椅上,自持着身份,虽不怎么开口,神色却是毫不掩饰的傲慢。
楚夫人戚晓珑则是又气又急。对方是来退婚的,可这是自家老爷在世的时候和黎家定下的婚约,至此已有四五年了,按说女儿十六岁时就当完婚的,岂知老爷忽而一病不起,没等到大女儿出嫁便匆匆去了。女儿孝顺,按着未出阁的守制硬是守了三年,眼看着十八岁生辰已过,戚晓珑急得辗转难停,满想着再过几月孝期一过,两家就该赶紧把婚事办了。
今儿个下人来报说黎家大夫人上门儿来时她还当她们是来商量聘礼嫁妆一应事由,亏得她还笑脸相迎,可这是……这是怎么说的!!!
“黎夫人。”戚晓珑忍了忍,没忍住,语气中带了愤懑:“当年这门亲事是两家老爷亲自定下的,所谓三书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无一不完备,而今眼看着就该请期了,您这时候来退婚,你,你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我欺人太甚?”黎夫人冷笑一声,面上都懒得端着了:“我索性就直说了吧,我家少华二十年来无病无灾,前日里家里一说要给他议婚期,他夜里就发起热来,百般不见好,把我们家老太太给急得呀,镇日里守着他哭。后来还是府里一位老人提醒了,说你家大小姐自幼在药堆里长大,见过多少病患诊过多少隐疾,指不定……这意头……诶,您也别恼,老人这么说,咱也没法子。总之呢就是,老太太非逼勒着来退亲,咱们这做晚辈的,不还得顺着不是?没得为个孩子的亲事,孩子孩子吓病了,回头老太太还一哭二闹的可怎么处。”
吓病了?
戚晓珑听了这话气得头晕,可她是个深宅妇人,从不惯与人辨说,只抚着心口脸色发白。
媒人和黎夫人对望一眼,黎夫人使了个眼色,媒人意会的眨眼,正要再开口,偏厅外忽然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房门才打开了一半,一个清泠的声音便从屏风后边传了过来:“病了就当求医问诊,黎家若是艰难,看在两家以往的情分,我御药堂还可以安排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圣手。哦,仿佛此刻也谈不上什么情分了……”楚明熙走进厅堂,带着些许寒意的目光在堂前一转,似笑非笑的问:“不知是令郎要请医还是老夫人要问药?”
诶哟!这是谁!竟敢咒我儿子!黎夫人给噎得满脸寒霜,待分辨出来者何人,脸色更沉了下来。这还没过门呢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顶撞她,若真嫁过来那还得了!就冲着这性子,这婚是铁定要退的!长得再好看也配不上自家儿子!
旁边媒人惯会见风使舵,来时便收了黎夫人的荷包,忙赔上了笑脸转开了话,却是向着戚晓珑:“人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辈们议事呢,这大小姐怎么还自个儿跑出来了呢,传出去多让人看笑话。”
戚晓珑看了看长女,没说话。她虽在庭院深深,可也不是蠢人,这时候绝不会打自己女儿的脸。
堂上氛围一时静默,两家夫人各自都在气头上,媒人自个儿把话圆上:“楚夫人,事已至此,要么,还是把婚书拿出来还给黎家吧。”
黎夫人闻言抬头,瞪着戚晓珑,戚晓珑只好看着这两年已当家作主的大女儿。
楚明熙轻笑了一下,“若早知黎家是这番态度,莫说尚未到婚期,便是明日大婚,我今日也是要将这婚事退了的。”
黎夫人听得一呆,刚要开口,媒人已抢着道:“那大小姐就爽快些,把婚书拿出来吧。”
“方才下人来报时,我便已猜着两位的目的,婚书和定礼一齐在后堂了。只是当初定亲时互换了信物……”楚明熙歪着脑袋,露出一点询问的意思:“不知我楚家的信物,黎夫人可带来了吗?”
黎夫人的眼神闪了一闪,没有直视她:“自然是带来了的,那几样东西,都放在一起儿,换回婚书,一并拿去便是。”
楚明熙的笑容明媚了些,点头道:“那就好。金银之物都无所谓,只其中有一枚黑玉,带着药香,旁人未必识得,我嘛……就如黎夫人所说,自小在药堆里长大,必不会弄错。烦请黎夫人将这黑玉取出来,我辨一辨,婚书,这就给你。”不等黎夫人开口,她接着道:“对了,听我父亲说,换定礼那日,这位媒人妈妈也是在的,还出口称赞我楚家结亲的诚意,所以……那一枚黑玉黎夫人还是仔细想想带没带着,别是恰巧忘了,传将出去,不知道的人还当您是昧下了……那就不好了。”
黎夫人给气得脸色发黑,嘴巴张了张想说话,没说出来,又恨恨的闭上了,半晌,才嗫嚅道:“我,我再清点清点,怕是下人,下人拿错了也未可知。”
楚明熙“嗯”了一声,走到母亲身边,自己倒了一盏茶水,“那等来日,黎夫人清点清楚了,再来说婚书的事吧。”她说着将茶盏举到唇边,抿了一口,扬声道:“薏宁,代我与母亲送送客。”
黎夫人似是没曾想她这般干脆,几次张嘴,瞥见丫头已候在门口,她只得起身,拂袖走了。
媒人给弄得一头雾水,搞不懂这黑玉到底有什么玄机,但礼数还是做足的,她朝楚夫人和大小姐欠了欠身,仍是赔着笑,拎上带来的东西,跟在黎夫人后头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