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风也将阮玫身上的香味带到他鼻腔内,淡淡的柑橘味道,额头有几根柔软碎毛被风扬起,一直在他眼角起起伏伏。

发丝没有拂到他身上,可却挠到了他的心里,挠得酥痒。

耳朵里有粤语歌轻轻唱,是个女歌手。

她轻飘飘地在钢琴声里问,狐狸,你今天愉快吗,狐狸,你要的是我吗《狐狸今天你愉快吗》@薛凯琪。

车站这地方总是嘈杂的,每隔一两分钟就有班车信息播报,许多人影在他面前虚晃游移,是一只只迁徙于地面的灰鸟。

陈山野目光往下移,落在那紧抓着包带的纤细十指上。

阮玫今天戴了枚金圈戒指,上面镶嵌了一颗极小却血红如鸽眼的宝石,细幼的金蛇咬着她的食指。

陈山野想起,一年前那一晚在那套高档公寓里,阮玫让他直接开床头柜子里拿保险套。

抽屉里凌乱,唯一一个小银箔被压在杂物之下,陈山野把它拿出来,也看见了那枚被遗弃在昏暗边角失去光芒的钻戒。

陈山野收回目光,在她已经长出一节乌黑的发顶落下一个吻,很轻,很轻。

阮玫没想过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还能入梦,她对睡眠环境的要求向来是黑且静。

也许是因为周边环境纷扰和早上突如其来的崩溃,使这个梦跳跃且闪烁,许多片段在脑内成形,又在脑内破碎,碎片就像优雅白色的小蝴蝶,扑腾着翅膀飞向无边的黑暗。

片段画面的时空是错乱无序的。

一时是她颤抖着双手拿着九十分的试卷递到林碧娜面前。

明明是小学时的事情,挨了戒尺打的却是高中那个胖胖的她,圆润微粗的小腿被抽得通红发烫,第二天上学每走一步都能挤出泪水。

一时是她淋雨踩着单车回家,停红灯的时候瞧见隔着一辆车的中间车道居然停着林碧娜的车。

她和副驾驶座的阮岚四目相对,她正想向阮岚挥挥手,却眼睁睁看着姐姐视若无睹地转过头和母亲谈笑风生。

这明明是高一暑假前的某一天,可接着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矮变小,流着泪的天空离她越来越远,最后她变回小孩模样,踩着一辆小小的红色三轮车。

阮玫开始想挣脱这场荒谬吊诡的梦,可那些看似无辜的蝴蝶盘旋在她身边,数量越来越多,翅膀扑打着她的眼皮,刮过她的脸颊。

她还是被蝴蝶拖进了那个噩梦里,摆满书和试题的书桌,只在角落里点着一盏惨白的灯,灯泡吸附着肮脏的灰尘,秒针的脚步声在密闭的静谧中显得刺耳,手里的笔抖如筛糠,笔芯在凌乱的草稿纸上啪嚓一声折断。

冰凉的蛇攀着她的脖子,缓缓爬过她胸前,在她耳边嘶嘶吐着信。

蛇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尖锐如针直扎在她的耳膜上。

答不出来啊?……那要接受惩罚了哦。

不要,不要,她不要惩罚。

她用力把银色的蛇甩到墙角,砰一声,蛇身的鳞片一块块散开,变成那些一路缠着她不放的银白小蝶。

攥紧在手里的自动铅笔,藏在床底的香烟和打火机,被橡胶跑道磨平了鞋底的运动鞋,篮球场上轰鸣般的呐喊欢呼,黄鸣彦眼里的星星,毕业典礼上的九十九朵红玫瑰,滋滋声中针尖刺进皮肉作着画,被卖掉的订婚钻戒……

越来越多的蝴蝶挤得她的脑袋快要爆炸,她想要抬起手去敲打自己的头把它们赶走,这时一只干燥温烫的手掌按住了她的手背,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

阮玫……

阮玫,醒了……

那把声音是一阵温润却强势的山风,呼的一声,吹散了那群恼人的小蝶。

Night.22

一捧冰凉的水直直地泼到脸上,快速驱散开眼角的倦意。

阮玫抬头看向镜里的自己。

黏成一小撮一小撮的睫毛尾端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下眼睑和鼻尖泛红,嘴唇却失去了些许血色,水滴从下巴坠落到领口上打湿一片,胸口上的布料喷溅上深深浅浅的斑点水迹。

束在脑后的马尾刚刚往洗手盆前倾时沾了水,湿漉漉的,略显一丝狼狈,但她顾不上去处理,由得它浸湿自己的上衣。

心悸慢慢被压下去了,阮玫调整着呼吸频率,抽出张纸巾随意抹去脸上的残余水珠,把纸团丢进垃圾桶才走出洗手间。

陈山野在正对着洗手间门口的一小片空地那等着她。

身型高大颀长的男人总是引人瞩目一些,高铁站的女厕所门口排着长队,阮玫看着两三个小姑娘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双眼睛总偷偷瞟向陈山野。

有一说一,男人身材是真好,宽厚肩膀将平平无奇、领口洗得有些起毛的纯黑 T 恤撑得有型有款,裹住结实长腿的深蓝牛仔裤已经见他穿过几次,每次都是干干净净的,不像许多男人,一条牛仔裤要穿到快包浆才肯拿去洗。

一年前那晚,阮玫见色起意、借酒意胡搞瞎搞,估计和这宽肩窄腰大长腿离不开关系。

她调整好心情走到陈山野身前,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饺子包和咖啡杯,扯起嘴角笑笑:“走吧,我们去排队检票。”

陈山野没在这个时间点问她有没有事。

他知道,阮玫有事。

刚才阮玫睡了约莫一个小时,前面一直睡得挺沉,耳机里的歌一首首切换,偌大的候车厅被歌声围出了一小片安宁,安稳得连他都犯起困。

身旁的姑娘甚至发出了细细的鼾声,可爱极了。

他的坐姿一动不动,生怕细微的动作都会吵醒沉睡的玫瑰。

慢慢的,情况不大对劲,他的袖子有了明显的濡湿感,一低头便瞧见阮玫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眉毛微蹙,小口微张。

不一会儿那双手将包带拧得死紧,指关节颤抖着凸起泛白,似乎下一秒皮下的骨骼就会穿破那薄薄一层肌肤。

陈山野摘下耳机,轻轻地唤了她几声,但被梦魇包围住的阮玫怎能听到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