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荀并没有因为阮元元冒犯的举动而责备他或者干脆愤而离场，他只是闭上眼大口呼吸，渐渐平息心跳。阮元元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投映在眼底的灰色阴影。他转而凝视自己的掌心，忽然站起来，脱下羽绒服，绕到李荀那边。

“哥，你头发好凉。你太冷了。你大衣太薄了，你穿我的，来，穿我的。你这衣服看起来就很贵，脱下来，免得待会儿沾油了。就穿我的，我不冷。”

那会儿阮元元已经不清醒了，抱着衣服一个劲往李荀身上塞，对自己满身尴尬的羽毛完全没意识了。

而一直一言未发的李荀竟然顺从地脱了大衣，穿上他钻绒严重但暖和的羽绒服。阮元元把他的大衣整整齐齐叠起来，还严肃地叫服务员拿塑料袋给罩上，免得沾味儿。

他后面喝着喝着又哭了几次，每次都重复自己想他，让他不要走了，让他陪自己过年。一会儿又善解人意地说他已经有自己的生活家庭了，不应该耽误在一个有前科的人身上，就此别过当没见过他吧。他说着说着就往外冲，李荀只好跟上。看阮元元穿件毛衣在雨里乱穿，他随手捞起自己的大衣，犹豫片刻，还是咬着下嘴唇靠过去，裹到阮元元身上。

他拦了出租，咬嘴唇的牙齿越来越用力，最后握着阮元元的肩膀，把人塞进去，自己也跟着坐上去。

阮元元上车就靠在车窗上睡了，司机问了好几声去哪里，后排都没回应。

“不坐车就下去！”

听司机不耐烦了，李荀才掏出手机推了阮元元肩膀一下，随后说出这一晚上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你家住哪。”

前三天一日双更，后面日更。

第03章3

想起这一切，阮元元目瞪口呆地跌坐在床上。自己真是活腻了，敢对着李荀发酒疯。如果说对方小时候讨厌他的级数是七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到十了吧。

不过昨晚李荀的各种反应都挺不寻常的。

李荀以前是个非常整洁的人，但昨天整个人都乱糟糟的，看起来状态很差。而且他深更半夜站在大桥中央就很奇怪。

说实话，很像那种下一秒就跳江的人。

他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给李荀发了条信息过去：【哥，你衣服落我这了。你在哪？我洗完给你送过去。】

阮元元看着这件衣服，感觉这怎么都得干洗吧。不知道需不需要什么特别护理。

没想到信息秒回了：【不用。】

冷冷淡淡的两个字，好像迫不及待要把他推开似的。

阮元元有前科，大学又没能顺利毕业，很难找到正式工作，送外卖都不可以。因为还有一百多万赔偿款要付，他不能抱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心态过活，必须努力挣钱。

除了在游戏里搞代练，这几年他一直在附近的十字路口卖烧烤。那块方圆几百米都没有沿街店铺，最远七百米就有个地铁站，小区入住率又高，生意一直不错。

这段时间因为晚上经常忙到两三点，之前许诺的给开黑群妹子们当教练也只去过两次。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春节，很多人回老家了，最近生意开始冷下来。

下午出摊路上他顺道去取了李荀的衣服，并给李荀发了信息，问他什么时候来取。意料之内，李荀并没有回他。

那天酒醒之后他想了很多。李荀当时的态度其实挺冷淡的。小时候他任自己粘着干这干那，多半还是出于兄长的责任及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无奈。现在两人很多年不见，自己昨天又像掏家底一样把什么前科、辍学的全说了，还一副要粘着对方不放手的穷酸样，是人都会选择回避。

所以当李荀不愿自己上门送衣服时，他就觉得李荀可能不会再见他了。现在李荀没回应，只是证实了他的想法罢了。

但这仍然让他沮丧。

他第二天就翻过李荀的朋友圈，一片空白。他这许多年唯一期待的家人没有任何门窗让他进去，也并不打算开门出来找他。今年，以及往后许多年的春节他仍然需要一个人过，连希望都不再有了。

他其实没太多想法，只是需要一个家人而已。但现在的李荀显然塞不进他的小破出租屋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张吉打电话来说要带朋友过来吃烧烤时，他的语气都显得低沉。对方还惊诧了一阵，毕竟阮元元从来开朗。这次他是真的很受打击。

阮元元开着他的破三轮来到平时摆摊的地方。那路边这时候一般没人，今天却停了一辆银黑双拼色S480。那个位置挡着地铁口那边过来的人流，又占了一小片空地，挺妨碍他摆摊的。阮元元想着上前去交涉一下，看能不能请对方稍微挪挪，没想到车里面没人。

只能自己往边上走点了。

阮元元回到三轮上，踩油门拐弯过去，却发现李荀站在空地边，手里提着个黑纸袋。

他胸口突突了一下，连语调都变得颤抖起来：“哥？你怎么来了？”

李荀穿一件藏青色无领大衣，里面一套看起来同样柔软的浅灰针织套装，头发扎在脑后，只留几缕散落在额边，看起来比那日精神很多，但同样很贵的样子。

他将纸口袋放到两人之间的地上，“你的。”

阮元元对他这种看起来不礼貌的行为没什么感觉。李荀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不这样两人传递口袋就很容易碰到。

他提起口袋，为压抑自己激动的情绪，问了点不相干的：“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看到这辆车的主人？”

李荀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过了一会，从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平摊在掌心，车钥匙上正好镶着星徽标。

阮元元愣了一下。要是陌生人他就高高兴兴和人聊上请对方挪车了，但是李荀的话，他怕对方上车就直接走了。其实看他人在这里就应该想到的，都怪自己太兴奋了。

他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道：“你怎么知道我摊子在这？”

“你自己说的。我先去的你家，没人，就过来了。”

那李荀估计收到短信就出来了。这么短时间跑了两个地方，看来他住得不远。

“已经五点半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我把东西收拾好就可以做。”

“嗯。”

“我去给你拿凳子。”阮元元赶忙从三轮上搬了塑料凳下来，拆给李荀坐。

塑料凳很矮，他人高衣服长，一坐下衣摆就全扫地上了。阮元元上前把他衣摆捞起来搭他腿上，看李荀脸上有点僵硬，他忙笑道：“衣服弄脏了。”

李荀喉结动了一下，没说话。

“你的衣服就在车上，你放心，我用塑料袋包好了，没弄脏。今天怪我没说清楚，下次要过来可以提前跟我说，免得白跑一趟。”

“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