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窒息,嘴巴里都是血腥味,四肢开始发软。
以为痊愈的病症,确实再次有了复发的征兆。
那又如何呢?
他此时竟生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我不放弃,你就要让这个世界重新认识一下李荀这个人?”
张同悦看他没什么表情,拿不准他的态度。但胜利的门票就在他手中,他没有退缩的道理。
“我们说了,这是为你好。你从小到大,经历这么多,真的不容易,李明珍给你留下的钱还不够你花吗?吃相何必这么难看呢?”
他们商量过,不论是李荀因为害怕暴露而放弃继承权、还是李荀因过去被揭开当场发疯,对他们而言都是好事。
他们调查过,李荀因为半年前一直在扯皮,加上那时候还因病住过院,后来就再也没出现过,一切谈判都是律师一手包办,他情况极有可能已经恶化。
杨蘅女士的想法确实莫测。
或许因为李荀母亲的早逝,她的遗嘱里,除了李荀,她一个人都没提到。她说尽了慈爱和李荀的优秀,又说自己为李荀进行了特别的安排,连她位高权重的老姐妹她也帮李荀联系过。她几乎将自己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李荀。
而星衡集团的实际掌门人和门面从来都是杨蘅一人,外公张家先在杨蘅女士跑市场倒腾汽车配件之前就已经去世了,那时候李荀的母亲不过两岁。
可想而知,这是多么恐怖的一笔财产。
若非如此,也激不起亲戚们这样大的意见。
李荀慢慢地绕过扶着引魂幡转圈的道士,越过黄白色的菊花,一手放在杨蘅女士的棺木边缘。
虽然遗嘱倾尽慈爱,但他在面临所有绝望时,杨蘅女士其实因忙于工作从未出现过。当然此时也很难为他撑腰了。
这世上或许并不存在一个能为他撑腰的人。
而他无法越过时光去帮助那个已经绝望的自己。
第17章17
“你挟着老人家作什么?真的一点情分都不念?”张同悦代表着那几十双眼睛逼问他。好像倒是李荀过于残忍,让他们不得不出于自卫反击一样。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李荀很紧张,脑子像被金箍锁住,嗡嗡地响着。他四肢僵硬,心跳得很快,连没有任何疾病的脊背都开始痛起来。
他开始用指甲掐自己手心,手心的痛苦完全无法让他精神上的恐慌得到缓解。
这种熟悉的感觉竟然又回来了。
他听到张同悦审判一般地开口:
“李荀,你忘了吗?你十岁多就被你的父亲李明珍关在家里,他日日夜夜带着数十个男男女女,在家里脱光了衣服嗑药淫乱”
就在此时,李荀余光瞥到人群后面满脸震惊的阮元元,了无生趣的他像是害怕什么,突然冲到道士装道具的行李箱那边,从里面翻到一把剪刀,拽起一绺头发,贴头皮一剪。柔顺的头发流淌在掌心,递到舅舅面前,“你是想说我吸毒对吧,拿去验!”
因为他身形高大,冷着脸的时候压迫感极强,舅舅后退一步,“你别想诓我诽谤你!我哪时候这样说过了?李明珍所作所为皆是事实,他明海对他聚众淫乱吸毒过量,致自己及三个参与者死亡的事隐而不发,你李荀”
李荀眼眶发红,当即捏住他下巴:“你闭嘴!”
虽说李荀因为不太活动,已经很瘦了,但身材实在高大,轻松就将张同悦提得踮起脚尖,窒息带来的酸软令他几乎无法挣扎,一时间竟然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了,只能从发出喉咙里支支吾吾的声音。
但一时慌乱的李荀忘了自己是一个人,而他对面却是一群亲戚。
此时亲戚们非常满意李荀的态度,他们像潮水一样退开,将空间留给媒体拍摄,同时陆昭兴奋地大声道:“你被他绑在旁边,全程看现场表演,难道真没参与过吗?你此后三个月连筷子都拿不住、饭都不会吃难道还有假?你早就被你父亲搞成神经病了,你看你现在在干什么!你又要杀人吗!我们对你现在的行为能力表示怀疑!”
虽然这边吵得很厉害,但那边道士的表演并未因此停下,手中黄幡依旧指着前路,口里还念着听不懂的咒,只是加快了语速,时不时向后偷瞟。
和大部分葬礼仪式即便如同闹剧、内容鸡飞狗跳、念词荒唐滑稽,却依旧寂静沉痛、况味凄凉不同,李荀的外婆、杨蘅女士的葬礼非常正式。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乐是专人谱写的,鲜花从马路边一口气攀爬至棺材,花圈是崭新夺目的金银菊,来往宾客表情都严肃,留在厅堂三两聚着,低声攀谈,无论是否借机攀交,决没人公然打麻将炸金花搞娱乐活动。
但一切的排场并没有压住这真正的闹剧一样的氛围。
和经常出现在经济版的张同悦等人不同,李荀很少露面,少数几次出现也都是侧面背面的残影,如此清晰地露出他令人惊叹的外表这还是第一次,而伴随他正脸暴露的还有更加具有冲突性的过去。
没有任何一个媒体人能抵挡住这种大瓜带来的兴奋感。
手机和相机的光圈像无数双眼睛一样,对准站在棺材前几人。
激烈的讨论声已经顾不上会否对葬礼造成影响了。
“我的天,有钱人可玩得真溜。父子同游啊。”
“说得像受害者一样,开因趴怎么可能不参与,那什么症状怕不是小小年纪吸毒过量造成的。”
“倒也未必,搞不好他是他爹的性那什么奴呢。有钱人的变态你想象不到。”
……
李荀那边因为被亲戚围着,对这些媒体人的嘈杂议论其实听不太清楚,但阮元元就在这群人背后,每个字都一清二楚。
他一开始只觉得气愤,但一向长袖善舞的他竟然灵思枯竭,不知道怎么去反驳。
此时此刻,他脑中竟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李荀坐在暖房看书的情形。阳光落下,在他身侧染出一圈圣洁的光。
对,圣洁。
他用了这种词来形容。
由内而外,不可玷污。
所以那些龌龊的性侮辱令他感到胸口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