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有道士在念咒,氛围有些肃穆,但很快被夹带的吵嚷声掩盖。
后来李荀告诉他,说话的人是他舅舅张同悦。
李荀的舅舅是家中老大,是唯一的儿子,本来很是受宠。但他后来因为脑梗偏瘫,有一只脚总是一瘸一拐,说话又总是一副自作聪明趾高气昂的样子,李荀的外婆就不太喜欢他了。
随着李荀母亲和外婆的接连去世,家中同辈人只剩下他和李荀的小姨,他自觉身份地位又重要起来,争执中声音都变得底气十足。
“首先,这份遗书的见证人是你发小,是利害关系人,遗书本身在什么情况下写的,过程有无作伪无从考证,那这份遗书就应该作废。其次,你明明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给你下精神证明的医生却又是你那个发小,那张证明有效力吗?那就是一张废纸!
“李荀,你一个精神病,凭什么在股东大会举手?”他提着气一顿一顿地说着,仿佛还未适应自己如此掷地有声、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场景。
他看起来很有派头,说话讲究词句,似乎是个文化人,头发半长,勾着脚拇指趿着拖鞋,衣衫不整。
“可能凭我长得高吧。”李荀本来翘着二郎腿靠沙发上,抿着热茶搅着点心,造型精致的拔丝甜点被他搅得稀烂,焦糖碎成了玻璃渣,夹杂在淡黄色的奶油中间。
说完话,他把叉子往盘里一扔,伴随金属与薄瓷碰撞的脆响,他站了起来,低身逼近张同悦。
即使俯身也比舅舅高出半个头,加上年轻从容且散发着珠光般的面容,张同悦努力摆出的气势轻松被压下去,称出一副天鹅和癞蛤蟆相对的冲突性画面。
到场记者兴奋地按下快门,诵经声中,咔嚓咔嚓的响声形成了有节奏的鼓点。
李荀冷淡的眼神和放松的体态与张同悦剑拔弩张的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反倒显得张同悦本人精神状况不甚稳定。
李荀毫不在意的戏谑态度让难得有机会大声发言的张同悦感到极其羞辱,一张脸涨得通红。
此时李荀姨父陆昭见张同悦落了下风,立刻上前支援。
他手在空中无目的地扇着,尖声细气地说:“让精神病来当大股东,星衡集团趁早垮台吧!”
因为此前已经多次带着律师和这几位大老爷吵过架,次次都是车轱辘话,关于精神问题的攻击激不起李荀内心一丝涟漪,他只觉得无趣,还有点累。
杨蘅女士昨夜去世,按规矩要到明日凌晨才火化,这才几个小时就闹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老太太会不会气得诈尸。
张同悦见光说这些讨不到好,也不想让自己成为新闻封面,赶紧找凳子坐下,又摆出长辈的姿态:“李荀,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这么多年就空长个子了?老太太过世,特地准备的斋菜你一口没吃,反而要拿那些花里胡哨的点心,拿了又不吃,还弄得乱七八糟。你对老太太有哪怕一分的尊重吗?我知道,这是精神疾病的刻板行为,你也有你身不由己的地方,可你这些年有努力治过病吗?
哦,也对,你就是天性恶毒。你小时候老太太那么疼你,你为了早日拿到遗产,干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张同悦突然打开手机,向记者展示。
那是一张特护病房前的照片,李荀被一堆人推搡着往外,场面看起来很混乱。
“这是四月二十七日,老太太生病两个月,你唯一一次出现在医院。而就这唯一一次,你不是来看她老人家的!你是来杀人!”
此时陆昭马上应和:“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这孩子心太狠!为了早点拿到遗产,竟然要杀人!若不是我们及早赶到,妈早就不在了!”
这话一出,媒体那边一片哗然。
一直站在人群后,打算寻机会上前的阮元元此刻也是震惊不已。
他心跳快得惊人。
人群里几个举手机的自媒体人员的低声议论也同样传入他耳际。
“刚不是说他有精神病吗?不会是反社会吧?连自己外婆都要杀。”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都有毒。这次新闻可有料了。”
倒是前排端单反的回头打断他们:“麻烦小声点吧。你们哪儿来的啊?怎么搞采访不做功课?他家这破事都在网上炒过一轮了,现在是连续剧下集。”
阮元元现在不明情况,也不好冲上去,立刻低头上网搜了一下,这才知道他家的事已经闹了很久了。自己竟然一点没注意到过。
事实上,杨蘅女士八个月前就不行了,呼吸机一拔就会立刻死亡。
当时她主治医生私下找李荀聊过,说老太太每回难得有意识时,都会拿那双浑浊但饱含眼泪的眼睛祈求他,求他拔管。
但家里亲戚们不信外婆留下的遗嘱,到处找人调查,硬是把一条痛苦的生命拖到了昨晚。
李荀没资格签同意书,确实曾打算伪造张同悦的签名,字都写一半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涌上来,摔了笔、撕了纸。
若非保安在,李荀可能还会挨一顿打。
而就在昨夜,老太太宣布死亡的同一时间,他们也将终于准备好的材料递交法院,提起诉讼。
李荀不想顺着他们又去说那些律师在桌上替他说过千百遍的老生常谈,打断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他没精力再去跟这群人扯这些细枝末节。
张同悦今天又来说这些,除了说给媒体听,大概率还有别的目的。
果然,张同悦痛心疾首地开口道:“你还是放弃继承权吧,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这倒是挺新鲜的。
李荀看了看他们请来的一票记者和自媒体,又看了比平日更有底气的张同悦及一干亲戚,在那些已经形成共识的决断眼神中,他忽然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
为了钱,他们要逼自己现场发疯,坐实他精神有问题的传言,为他们的诉讼制造舆论。
事实上,在半年前的谈判和争执中,他确实多次被逼发病,在律师的帮助中艰难离开。后来律师团干脆请了姚乃锦一起到场。
但即便情况再糟,他们也没有提起那些事。他们也怕影响星衡集团的股价。
而现在大概是别无办法了,他们要把他的过去全部说出来。
他们在威胁他。
除非他识趣地退出这场游戏。
这是他们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