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从寺中走出?”
“不,是从寺外归来。这人每月都来东吉寺,是以贫僧对他有些印象,知晓他姓贾。那日撞见贾施主时,他衣衫不整,神色慌张,贫僧正准备上前询问时,云空师兄从寺中走出,师兄似乎也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但贾施主径直越过师兄快步进入寺中。”
谢汐楼想起案卷中的记载,有些疑惑:“云空那日在寺中?他不是下山采买了吗?”
“那日一早,师兄确实离开采买,按理说会在山下住一晚,次日返回。但傍晚时师兄突然回来,似乎有什么急事,没想到晚间竟又要出寺,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那他后来是何时返回的?”
老和尚摇了摇头:“贫僧不知。师兄离开后,贫僧便也回到了寺中,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僧人们的证词是九连环的最后一环,有了他们的证词,碎片能拼成完整的图,她也终于能向赵员外复命了。
谢汐楼和鸢尾借了两匹马,向山下赶路。步思文想要同去,被谢汐楼找了个借口留在东吉寺。
赵宝月的事牵扯到女儿家的闺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为了安抚他,谢汐楼答应,日后审理贾宽案时,一定带他同去。
穿越树林,踏过溪流,山涧的清风吹散帷帽的轻纱,刮在脸颊微微刺痛。谢汐楼压低身子,熟练操纵缰绳,心中升腾起肆意的愉悦。
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天南地北,暖阳暴雪,在荒野上在群山中,纵马疾驰,将宇宙浩瀚拢入她的怀中。
到灵州城县衙大牢时,已过正午,二人说明身份,匆匆入内,在差役的引领下,向关押穆元的牢房走去。
灵州城县衙的大牢与衙门仅隔一道墙,衙门在地上,大牢在地下。大牢内阴暗潮湿,牢房间土墙相隔,外墙顶端有巴掌大小的天窗,投进唯一的光。
穆元的牢房离大门不远,让谢汐楼意外的是,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授意,他的隔壁牢房关押的竟是云空。
谢汐楼猜到穆元要见她的原因了。
原本坐在墙角发呆的穆元看到谢汐楼出现,站起身冲到栏杆旁,手镣脚镣碰撞声尖锐,他的声音沙哑不已:“谢兄,我说了人是我杀的,你们抓其他人做什么?”
他这幅模样,像是对最近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谢汐楼眨了眨眼睛,歪头看向另一侧闭目打坐的云空:“你没告诉他你为什么被抓啊?”
云空仿佛没听到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穆元坚持:“人真的是我杀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谢汐楼指着穆元方向能看到的牢房:“那里关押了那么多僧人,难道都是因为贾宽的死而受到牵连?”
昨日牢房中突然关入了三十多个和尚,将狭小的牢房挤得满满当当,穆元怎么可能没注意到?只是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隔壁的云空身上,无暇思考那些人为何被关进大牢。
见他不说话,谢汐楼叹了口气:“东吉寺发生了件大案,恶劣程度远高于白鹿寺死了一个人。关在隔壁那位是幕后主使之一,十有八九会被判绞刑。穆元,你救不了他了。”
第21章 佛前欢21谈判
谢汐楼的话像是一道闷雷,炸开穆元的头颅,将他劈焦在原地。他的思绪如焦炭一般,无法思考,稍不留神便扑哧扑哧向下掉渣。
他想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唇齿却不受控制,哆嗦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捂住抓着凌乱的头发,低垂下脑袋,任由眼泪落入脏兮兮的稻草堆,不见了痕迹。
“你以为被当作杀人凶手关押的犯人,随意能见外面的人吗?不过是心知肚明你不是凶手,希望有人能劝你说出真相罢了。”谢汐楼好言相劝,声音在狭窄的牢房里回荡,“案发过程我大概已经还原了,但苦于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穆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如果不说出凶手是谁,那你这个自首的人就会被认定为凶手,为贾宽的死负责。”
穆元蓦地抬起头,双眸赤红,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为贾宽的死负责?那谁为我的家破人亡负责?贾家狼子野心,想要我家的田地便害死了我的父母,害得我和弟弟背井离乡,害得弟弟和我走散,又有谁能为我负责?”
穆元将压抑积攒多年的仇恨和悲愤倾泻而出,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谢汐楼垂下眼睫:“你的弟弟穆旦,他知道你是他的哥哥吗?”
四周安静下来,穆元用脏兮兮的衣袖擦拭掉脸颊的泪水,侧过身子,不再看谢汐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我的弟弟了。谢兄,我知你的好意,但我意已决。”他闭上双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贾宽就是我杀的。”
谢汐楼面色寒凉如冰,她想不明白这人为何如此执拗,为何明明能好好活着,却要选择没有必要、自我感动的死亡。她的不耐与厌烦几乎要压制不住:“你想与他黄泉路上作伴,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这是我欠他的。”
穆元抬头看着从外面照进来的那束小小的光,有浮尘飘动,一如他和弟弟,渺小无助,什么都掌控不住,什么都保护不了。那年寒冬腊月,他将弟弟弄丢在了大雪纷飞中,为此懊悔至今,如今,总算能偿还了。
人永远无法将一个想死的人拉上岸,谢汐楼不再理会穆元,挪了两步,到云空的牢房前,轻声开口:“我们已经找到赵宝月的尸身,也发现了尸体上的那块玉佩。”
一直没有动作的云空听到这话终于睁开眼:“为何要去打扰她?”
角落有老鼠窜出,身后跟着几只幼鼠,瞧见不远处的两人,停住了脚步,确认没有危险后,大鼠窸窸窣窣向角落的馒头碎屑挪动,将碎屑叼到小鼠面前,让它们先吃。
谢汐楼出神望着,声音比风还要轻浅:“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自小受尽恩宠。在她失踪后,她的父母从未放弃过寻找她的痕迹……我想,有这么爱她的父母,她是想回到父母身边的吧。”
云空沉默片刻,万般情绪化为一声叹息:“你说的对,是我没有为她着想。”
谢汐楼不想等他的忧伤反思结束,出声打断他的思绪:“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谢汐楼凑近栏杆压低声音:“赵宝月是否是你埋葬的?”
“是。”云空并不否认。
“那你一定发现了那块玉佩。她被凶手如此残忍的对待,你不想为她报仇?”
“若你看到心爱之人曝尸荒野,衣衫破破烂烂,身上的血怎么都擦不干净,你会怎么做?”
谢汐楼怔住,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她似乎……没有心爱之人。
她与陆既安有过婚约,也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曾经以为他们是门当户对天生一对,但出事后却觉得,或许是她想错了。
若陆既安惨死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会尽力为他报仇,但是否能如云空一般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她大抵是做不到的。
“赵宝月的案子不日便会有结论,她和‘守空’的事是遭遇不测的起因,瞒不住。目前能指出凶手证据的,有那块玉佩和东吉寺一个和尚的证词,那人说案发当日他见过衣衫不整匆匆归来的凶手。这两条证据可锁定赵宝月就是那人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