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回定定看着他低垂的头颅:“此事你该求陛下。”
“臣在太医院的同僚,告老还乡者不少,但殿下可知,他们大多死在返乡的途中,就算侥幸回到故乡,也无人能再历一个完整的春秋冬夏。他们都是最好的大夫,离开皇宫时尚精神矍铄,为何只一年便病入膏肓?”杨院使苦笑,将身子再压低了几分,“殿下,我们知道的太多了,而让秘密不泄漏的最好方式就是让这个人永远开不了口……求殿下帮忙!”
第116章 凤凰涅槃9守岁
除夕这日,谢汐楼起得分外早,和鸢尾还有几个下人一起,笑闹着将新画的桃符挂在小院门口,桃符上是神荼、郁垒二神,保佑众人新岁平安。之后,谢汐楼又跑去厨房瞧今日的吃食,趁膳房婶娘不备,偷偷拿几块与鸢尾分食。
吃奴跟着谢汐楼在王府中四处跑,不时撞到几个两脚兽,惹得惊呼声一片,好不热闹。
今日宫中设宴,陆回需入宫赴宴。因尚未完婚,谢汐楼不与他同去。午后不久,谢汐楼站在王府门口,为陆回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襟,目送他上了马车,向皇宫的方向去。等到马车的影子彻底瞧不见时,方才转身回府。
暮色四合时,谢汐楼带着鸢尾在屋檐下挂了一排灯笼,将琰王府照得灯火通明。纸镇被陆回留在府中照看,原本很是不悦,但眼瞧着府中越来越热闹,不自觉融入,甚至发觉此处比宫中的晚宴还要有意思。
守岁宴布在正厅,在谢汐楼的命令下,院中众人无论尊卑,皆入座吃席,将偌大的厅堂挤得满满当当。
纸镇取了椒柏酒,回厅堂时只剩最后一个空着的位子。他将酒分给大家后,欢天喜地落座,与身边众人说着笑着,闹成一片。
几杯酒下肚,谢汐楼脸颊微红,举起酒杯大笑道:“这是我与大家同过的第一个新年,愿大家,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辞旧迎新,恭贺新禧。众人举杯同庆,如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笑声祝福声直上九霄。
府中早备了烟花,在院子中燃放,谢汐楼抢着点燃引线,笑着跑开,看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灿若白昼,驱散邪祟,点亮新年。
喧嚣烟火中,各色彩光映在众人笑颜上,比华京城中最贵的胭脂还要好看。
陆回进院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面。
原来世间万物不过是那人的点缀。
原来仅仅一个笑容也可以让漫天烟花失了颜色。
鸢尾是第一个看到陆回的,笑容瞬间僵住,慌忙见礼,身边众仆役看到鸢尾的动作,跟着慌慌张张下跪。谢汐楼在烟火中转身,瞧见陆回后满心满眼尽是惊喜:“怎么回来得这般快?”
陆回免了众人的礼,走到谢汐楼身旁,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只感觉不算温热,却也不似以前那般像死人的冰冷,方放下心。
“宫宴无趣,母后离开后,我说要回府陪夫人,跟着离开了。”
谢汐楼笑起来:“你惯会将事情推到我身上。”
陆回挑眉,纠正她:“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陆回站在此处,下人们畏手畏脚,连放烟花都小心翼翼的,不像在庆贺新岁,倒像是在受刑。谢汐楼知晓就算命令他们放自在些,但陆回的威严难以撼动,多年的习惯也会让他们无法从命,干脆拉着陆回出了院子,向别处去。
欢笑声渐行渐小,到后花园时已听不见,只有空中烟花炸裂的声音,如珠玉崩裂。
院子里百花凋零,是繁华热闹下唯一的萧瑟。谢汐楼拉着陆回到廊下秋千旁,她坐在秋千上,他站在秋千后推她,一下一下,推着她越荡越高。
谢汐楼微醺着,笑得开怀,在最高点伸出手,像是要抓住天上的烟花和星辰。
陆回怕她着
凉,陪她玩了一会儿,便不再发力。秋千渐停,秋千上的人也重回人间。
谢汐楼抓着秋千绳,靠在上面,笑道:“上一年的除夕,我在闽州游荡。那个时候刚买了一颗好参,身上剩下的银钱不多,住不起客栈,只能去城郊寻了个破庙,将就着住。那天晚上,酒肆饭庄都关着门,我只能就着凉水啃饼,当时就想,明年除夕一定要留些钱,至少能好好吃顿饭。”
陆回摸摸她的发顶,似是安抚:“那如今你的愿望可实现了。”
“说来也奇怪,或许那破庙的佛祖寂寞,很久没人在除夕陪他说话,我拉着他说了大半宿,之后没几天,城中富商死了小妾,我帮他找到了凶手,他赠给我一大笔钱,让我瞬间宽裕起来。”谢汐楼看着陆回笑,“也是那笔钱,让我发觉有钱的日子这般美妙,开始认认真真赚赏金,不再偷懒,这才会在四月份去到白鹿寺,不然我们可遇不见。”
陆回若有所思:“你可还记得那富商的名字?赶明让人去谢谢他。”
谢汐楼扑哧一声笑起来:“早记不得啦。”
“那真是有些可惜。”
烟花还在放,烟花声庆贺声欢笑声混杂在一起,穿透高耸的院墙,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却传不到沈国公府中。
自沈惊鸿过世,沈将军沈伯疆和夫人回京奔丧,想要带沈惊鸿的尸骨回北境未果后,二人便再未回华京。今日年节,府中竟只有沈国公、沈惊鸿的二叔沈仲广和沈城霁三人。
三人自宫中出来,还未过府门便大吵一架,沈城霁纵马离开,沈国公和沈仲广到门前下马,跨过府门后又吵了一架。
自沈仲广入朝为官后,他和父亲沈国公之间的争执便越发得多。沈仲广像是整个沈府的异类,和父亲兄弟格格不入。沈惊鸿死后,沈仲广与父兄间曾发生激烈争执,以至于沈国公尚在人世,却分了家。这之后,每年只有年节这几日,沈仲广会回国公府居住,偏就这几日,府中也不得安稳。
沈仲广与父亲吵完架,怒气冲冲回到院中,却发现院中空荡荡的。沈仲广气极了:“月娘呢?”
一旁的侍女颤颤巍巍道:“月娘子说想四处走走,不让奴婢们跟着。”
沈仲广一挥袖子,正要发作,便瞧见有人走入院中,身姿窈窕面上覆着面纱,露出的美目红肿得厉害,正是他的妾室月娘。
“你去哪了?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还敢在这府中乱晃?!”
沈仲广怒气冲冲,还要再骂,月娘挥挥手,院中仆役得了赦令,忙不迭向院外走。
待院中人退了个干净,月娘摘下面纱,扶着沈仲广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柔声解释:“夫君放心,妾这一路没遇到其他人,况且就算遇到,又有什么关系?这府中侍从早就换了大半,又有谁还认得妾呢?”她顿了顿,柔声将刚刚的去向解释给沈仲广听,“前几日妾总是睡得不踏实,料想是那人的魂魄在作祟,于是便屏退旁人,悄悄去闻鹤轩中烧了些纸钱……希望她能早些将前尘往事忘却,走过那奈何桥,投胎转世,莫要再纠缠着我们。”
闻鹤轩……
这三个字让沈仲广的怨气瞬间全消,他咽了下口水,眼中有闪烁的惧意:“要不是父亲还在世,我真想离这个地方远远的。不瞒你说,每年这个时候,我睡得也不踏实……总觉得那人会在我入梦时钱来索命……可杀她的人真的不是我啊,冤有头债有主,她该去找那些人才是……”
月娘从背后环住沈仲广,柔声道:“夫君莫怕,月娘永远陪在夫君身边。”
……
新年伊始,华京城中发生了几件可供百姓茶余饭后议论的事。
第一件和吏部尚书陈崇相关。
初六那日中午,陈崇和朝中几个官员在西市满月楼小聚,宴散时一众人在满月楼门口告别,突然有一老妇扑上前抓住陈崇的胳膊,像是要认亲,口中喊的却是“天曜”而非陈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