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日就是浴佛节,又赶上白鹿寺死了人,东吉寺中香客数量翻了数倍,人挤人,堪比上元节的灯会。谢汐楼想着堂木的嘱托,寻了个人少的偏殿,摘了帷帽跪在角落哀哀哭泣,尽力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时不时仰着头痴痴望着面前佛像。

一旁香客怜她赤诚,不知她只是想让更多人看到她这张楚楚可怜的脸。

最开始,她不过是做做样子,硬挤着眼泪,哭着哭着,想起了一些往事。她想起明明都活着却一时半会无法相见的家人,想起明明以善待人却落得那么一个下场的自己,眼泪逐渐真切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哭到头脑发昏眼睛发疼,马上要昏厥时,余光中终于出现了一双青色的布鞋,仰头看去,是个年轻的和尚。那和尚双手合十,眉眼温和,是位极其俊朗的僧人。

“施主,执于一念,困于一念,不若放下一念。”

谢汐楼自小就烦这些佛家云里雾里的禅语,若人人都能在这三言两语中放下执念,岂不是人人都能超脱成佛?

不过惦记着那百两黄金,戏还是要继续演的。她垂着眼睛,用手帕轻点脸颊上的泪痕:“大师说得对,是奴家太过于执念,至今放不下。”她不等对方提问,倒豆子似的将提前编好的故事说出来,不留拒绝的机会,“奴家自小父母双亡,寄养在叔父家,与邻居家的张二牛互生爱慕,想着要嫁他为妻,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哪儿想到,叔父被银子糊了眼,竟要把奴家嫁给城中的王员外做第十八房小妾。天地良心,那王员外已过花甲,奴家若嫁过去,岂不是要守活寡?奴家不愿,叔父便将奴家赶出家门,张二牛也抛弃了奴家……现如今,奴家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无处可去,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若一头撞死在佛祖面前,求来生能有个好姻缘……”

“施主莫冲动!”那和尚双手合十,信了她这幅说辞,口中念念有词,“寺中正巧有空置厢房,施主若无处可去,不如暂住些时日。有佛祖庇佑,定能助你想通这一切,放下这执念。”

这事竟然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谢汐楼眨眨眼睛,怕表情泄漏什么,以袖遮面,柔柔低语:“如此,谢谢大师了。”

东吉寺比白鹿寺的院落大不少,谢汐楼跟随僧人,穿越两进院落,拐到一个偏僻小院中,已是一刻后的事。

院中三间房,皆为空置,院门外有两颗参天槐树,即使是在这个时节,树冠依旧茂密如盛夏,延伸过院墙,遮住小院半扇天空。槐树下是一小片空地,供僧人们练功。空地尽头有两人高的围墙,遮不住内里楼阁。那楼阁将雕刻在山体上的一樽巨大石佛牢牢遮盖住,免其受风雨之苦。

谢汐楼的目光扫过院内一砖一瓦,似有不解:“大师,奴家早就听闻,这灵州城中,当属东吉寺最为灵验,厢房难有空置,为何这院中三间房都没住人呢?”

僧人笑着解释:“住在这里的香客昨日离开,恰巧空出了这院子。”

恰巧?三间厢房恰巧同一日空出?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或许是陆回的话先入为主,谢汐楼并不信这僧人的说辞,却也不多纠结。她选了正殿,正要进屋时听到身后僧人嘱咐:“这几日寺中夜间有法事,亥时后,施主莫要随意走动。”

谢汐楼轻轻点头:“奴家一定遵守。”她停顿片刻,眼含感激望着面前的僧人,“大师算是奴家的恩人,不知恩公的名号是什么?”

槐树被经过的风吹得沙沙声不绝,天际处飘过巨大的云团将另外半扇天空遮得严严实实。

风云变化,阴气袭人。

那僧人抬眼盯了她片刻,垂眸浅笑:“恩公担不得,贫僧云空。”

第8章 佛前欢8笼中雀

傍晚时院中来了个小和尚,为谢汐楼送来饭菜,临行时再次提醒她亥时后莫要出门。

原本谢汐楼不准备做什么,经人三番两次提醒,反而起了几分好奇心。她拦住要走的小和尚,笑眯眯问:“白日里云空也提过这事,说是寺中夜间有法事。奴家自小生长在乡野间,还没见过法事呢,可否让奴家瞧瞧?小师傅放心,奴家一定不会打扰你们的。”

小和尚摸摸光秃秃的脑袋,略显局促:“寺中法事只有住持师祖和云空云安两位师叔能参与,小僧没资格在现场。施主若真想看,不如去问问云空师叔……只是云空师叔怕是不会答应。”

谢汐楼好奇:“那亥时后,寺中僧人都在何处?”

“寺中僧人歇息得早,亥时后,师兄弟们皆会返回僧房歇息。院中除看守的师叔,无人可以离开僧房走动。”

昨日陆回曾经提及过,东吉寺中守卫严密,不易潜入,如今看来果然是真。东吉寺中定是藏着什么秘密,为防止他人在寺中行走时撞到,干脆禁止所有人夜间走动。

“施主若无其他的事,小僧就先告辞了。”

谢汐楼打算问问他是否听过守空的名字,又担心赵宝月的失踪若和陆回所查之事有关,贸然打探会打草惊蛇坏了陆回的谋划。正纠结着,那小和尚已然跑得不见了踪影,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也罢,总归陆回一定会破了东吉寺的秘密,而她也还要在东吉寺耽搁几日,等到水落石出之时,总能寻到机会问清楚。

谢汐楼用了些吃食,坐在房前阶梯上,盯着面前这一亩三分地,托着腮等天黑。

不远处的寺庙正殿从热闹喧嚣逐渐过度到寂静如荒野孤坟时,亥时终于到了。谢汐楼活动下筋骨,走到院门处,伸手推门时才发现门从外侧被锁住,一时竟无法打开。

谢汐楼几乎要被气笑。

她的八字大概和寺庙犯冲,不然怎么会前几日被软禁在白鹿寺,今天又被囚禁在东吉寺。

原本她打算出去溜一圈,若被发现就装傻充愣,如今却是行不通了,只能回屋老老实实换了夜行衣,小心掩藏踪迹。

她将头发束起,衣袖绑好,利落跃上墙头,凝视着四周环境。

出发前,她看过东吉寺的布局图,下午时亦四处走动实地观察过,知晓云空安置她的院子并不是东吉寺招待香客的厢房,而是位于东北角的一个不对香客开放的院子,平常用来堆放杂物。

东吉寺与白鹿寺相同,建在半山腰上,此刻站在院墙上居高临下,目光扫过四周,除了西边藏着巨大石佛的院落外,能将半个东吉寺收入眼中。

寺中约莫有十几个僧人持木棍四处走动,探查着周围的动静,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聚集在寺庙的最高处,将石佛的院落层层包围,而谢汐楼所在的地方与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空旷的练功场。

她不敢再动,压低身子,返回院落,转而跳到正屋后侧的墙上。

按照堂木手中的布局图所画,这面墙外该是玉山树林,可实际上墙外另有通道,通道两侧同样有人看守,若是没有功夫的寻常百姓,断无可能翻墙出寺而不惊动两侧的守卫。

谢汐楼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这一趟任务,一百两黄金有些少了,至少要加到一百二十两,才能慰籍她受伤的心灵。

她趴在墙头紧紧盯住两侧的守卫,终于在一个时辰后等到换防的短暂空隙,趁着夜色一个起落翻出东吉寺,如同一只灵巧的雀儿。

落地后没有丝毫停顿,辨别出方向后放轻脚步,向远处飞快奔去。

月光皎洁,洒在玉山上,驱散

黑暗。林中还未睡的鸟儿不时叽叽喳喳鸣叫几声,余音在林中回荡,阴森绕骨。

东吉寺与白鹿寺相隔约莫一个时辰的山路,谢汐楼有功夫傍身,脚步较寻常闺秀快不少,到了与堂木约定的地点,已然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将火折子点燃,借着月光和这丁点火光,确认是堂木后,方才彻底松了口气。她压低声音,边靠近边伸出手:“图给我。”

堂木将东吉寺布局图递给她,谢汐楼不耽搁,抢过图指着角落的院落说:“我被安置在这里,这个院落外并不是玉山,而是一个通道,通道有人看守,不易通过,我进出废了些功夫。夜间寺中巡视的人多,超过二十人,我功夫不好,不敢详细看,只能隐约瞧见大多数巡视的人聚集在石佛附近。若藏着秘密,十有八九在这个位置。目前寺庙一切正常,除了守卫多,亥时后不能活动,还偷偷把我的院门锁了,除此外未发现其他的不妥。”

“你住的地方可还有其他的人?”